从破落户到大王 第76章 惯例

郭子铭一时语塞，色厉内荏：“我这都是为了东家好！打了胜仗的士兵，就有权挑选战利品，古往今来，一贯如此。这些女人是无主之人，我让手下人挑选他们合意的，哪里有错？”

越到后面，他的语气愈加笃定：“东家不懂这些，你可不是不懂！你是故意的，你不把这些惯例告诉东家，故意让他与我生分！故意由着东家任性行事，枉顾军心涣散！你小子好歹毒的心思！”

季原冷笑，眼神阴毒：“这里是宋家庄，我们的家主是宋和锦，我们效忠的是他，不是你郭子铭！更不是沈千奴！主家的命令，自然有他的考量，我们作为臣下，只需要听命行事！你说的惯例，是朝廷军队的惯例，不是宋家庄的惯例！”

郭子铭一怔，为季原口中的“臣下”感到心惊：“你——大放厥词，小心招来祸患！”

季原：“如今天灾频频，祸乱四起，正是因为人君不修，为政不仁，德行不端，才致使天怒人怨！主公乃是大才之人，掌神鬼之力，所造之物堪比神器，若是出世，必能平定四方，还天下太平！倒是你，鼠目寸光，为蝇头小利而沾沾自喜，全然不知大局为重！”

郭子铭眼中闪过迷惑，嘴上却不肯认输：“我没错！没有战利品，谁愿意为东家出生入死？！你别忘了，在边境的时候，我们就是靠掠劫敌人的战利品活下来的！古往今来的惯例！没有好处，谁肯把脑袋勒在裤腰带上？朝廷军队早早就造反了去！哪里用得着胡人侵扰？拼死拼活得来的东西，男子汉大丈夫。若不好好享受一番，岂不是白来这世间一趟？”

季原：“我们现在每旬都有月钱，即使没有掠劫来的东西，也能活得很好。”

郭子铭：“那又如何——”他猛然住口，对了，他们在大晟兵营里的时候，每个月是没有固定的月钱的，军队能稳定供给一日两餐已经是引人羡慕的绝好待遇，若想日子过好一些，或者发些小财，就得拿命去拼，去杀，去抢，最终活下来的，才有资格参与胜利者的物资分配。

才有田宅奴婢，才有高屋美妾，良田美酒。

打的胜仗越多，抢的越多，得到的越多。

所谓建功立业，不外如是。

季原见状，冷笑：“看来你也没那么愚钝！亏得主公给你们上了那么多节课，都被你上到了狗肚子去。若不是因为你是将军的人，对东家也还算忠诚，今日我便一刀劈死了你！省得阻碍主公的宏图伟业！”

郭子铭气得鼻子都歪了，指着季原：“你你……秀梅，张进，方才我是太过气恼，说话冲动了一点，但我对东家绝无二心，亦没有不敬之意。反倒是季原此人，一肚子阴谋诡计，他来到东家身边的这些时日，日日往县城里跑，结交权贵，攀附世家，又在东家背后挑拨是非，造谣生事，让我与你们交恶，此番小人行径，大家有目共睹！如今他后来居上，挤兑我们这些老人，你们就任由他肆意妄为？”

张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郑秀梅从角落里拖来一张椅子，大大咧咧地往上面一坐，小山一般的身躯让人注目，难以轻视。

她环视了屋里的人一圈，很是不满地道：“郭兄弟，我不管你与季原之间有何恩怨，但安置这些妇人是正事，谁妨碍了正事，谁就是跟我郑秀梅过不去！”

她这话一落，周围的士兵们便微微变了脸色。

谁不知道郑秀梅主管铁矿区的后勤，一应物资分配皆由她定夺。得罪了郑秀梅，便是跟自己的物资利益过不去。

当即，郭子铭手下的其中一个亲信便低声劝慰：“大人，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暂且避其锋芒，回去以后慢慢从长计议。”

郭子铭怒视四周，除了他的几个亲信，其他人全是严肃的模样，一语不发地站在郑秀梅后面，以半圆圈形状分散，形成一种隐隐与他对峙的姿态。

自己这边竟是势单力薄。

意识到这个事实，郭子铭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郭子铭一派离开以后，季原看着郑秀梅，细长的眼角带上了几分笑意，显得和蔼可亲：“郑姐，郭子铭此人一心伺二主，为人又冲动，刚愎自用，留在主公身边，弊大于利。不趁机将他自主公身边赶走，日后恐有祸患。你顾念旧情网开一面，不忍动手，便让我来做这个丑人如何？”

郑秀梅看着他，小眼睛笑眯眯的：“他确实有一堆毛病，可，谁身上没点毛病？我们大家都不是圣人，只要郭兄弟的所作所为没有损害到大局，何必锱铢必较？得饶人处且饶人，郭兄弟身上也有不少良好品性，值得我们大家借鉴学习。”

季原的笑容收了起来，眼睛慢慢眯起。像是毒蛇瞄准了目标，蛇信吞吐间露出淬了毒的尖牙。

郑秀梅不为所动，安之若素：“季原兄弟，你说郭兄弟一心伺二主，那另一个主子的主子，倒也是主公，你说对吗？”

季原一语不发。

“季兄弟，你来到这里的时日不长，有许多事情不清楚，对主公为人亦不够了解，还是安分一点为好。”

“郑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对主公的忠诚？”

“你与渠县富户高官结交，这件事，你以为没有人知道吗？”

季原双眼一暗：“我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主公的事情。与他们结交，也不过了为了摸清粮仓的位置，顺带打听朝廷消息而已。”

“但你不曾报备，”郑秀梅语气严厉，“而是欺瞒着主家，谁知道你的心里的真正谋算是什么？若你勾结外人，反过来谋害主公呢？”

季原心下一惊：“季原绝无此意！”

郑秀梅掀起浮肿的眯眯眼：“谁知道呢！若是换了一个多疑专权的主子，就凭你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你以为你如今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排挤主子的其人手下么？恐怕早就在踏入矿区门口的那一刻被人拿下，乱刀砍死了罢？”

季原听出了她话中有话：“你想说什么？”

郑秀梅的小眼睛里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主公放手让我们做事，是信任我们，他愿意把权力下放，可不是为了让你认为他软弱可欺，用来内斗对付自己人的！”

季原：“你言重了！郭子铭确实不适合待在主公身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只是为主公排忧解难，不是特意为之，更不是公报私仇。”

郑秀梅意有所指：“这也是你的一己之见。你别忘了，你是沈将军举荐的，郭子铭同样也是。”

季原一怔，旋即微微瞪大瞳孔。

他猛然意识到，凭那个男人对他性情的了解，怎么可能会没有意料到会出现眼下的这些情况？！

他回忆起了那天的情景。

“你有野心，有抱负，”那个男人来找他的时候，这么对他说道：“你想将天地翻转，让朝堂改头换面，你想成为人上人，受万人跪拜，千人敬仰，你想把那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世家踩在脚下，青史留名……”

“别否认，季原，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最清楚。”

“但是，你是外室之子。”

“你的出身，注定了你今生今世永远登不上大雅之堂。”

“你父亲只是区区小吏，连下下都算不上！”

“你的野望，从一开始，就无疾而终！”

“只要大晟存在一日，只要世家一日不倒，你永远没有出头之地！”

“只能像老鼠一般，躲在暗无天日的污糟处，任由世人喊打、取笑、玩乐……”

“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去他的身边，追随他，保护他，尊敬他，聆听他，以他为师……能待在他身边多久，学到多少，看你自己的能耐。”

“这样，你才有载入史册的可能。”

那个男人没有诓骗他，宋和锦每一周都会在繁忙的工作间，召开一个晚上的学习会议，传授下面几十个小主管他们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治民之道，以及初听时茫然，听懂之后让人惊骇万分的自然之力。

他来到这里不过一个多月，听了四节课，就已经有种醍醐灌顶、有如神助之感，眼前犹如拨开云雾见月明。

然而，宋和锦身边的位置就那么多，优胜劣汰，他的做事能力更强，宋和锦更加需要他，把力有不逮郭子铭挤下去，有何不可？明明是彼此赢利。

沈千奴明明知道把他放在宋和锦身边，迟早会出现这种局面，他为什么还是要这样做？

宋和锦懂得造器，会帝王之术，沈千奴让他以宋和锦为师，学的事物，不是很清楚明白了吗？

还有别的东西？

郑秀梅浑厚低沉的声音渐渐与那个男人的声音合在一起：“主公他或许有些所谓的‘妇人之仁’，但或许这正是我们这些人欠缺的东西，也是我们穷尽一生想要追随的根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