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日时间过去,谢景晚上辗转反侧,醒来后坐立难安,干脆带上两个跟班,去了校场操练。
寒风呼啸的冬日,天色黑了之后,气温越发低下,谢景却愣是练得一身大汗淋漓。
出了一身汗以后,酣畅淋漓,身心舒畅,总算没再那么烦扰。
谢景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回走,却在经过兵营主营帐的时候,见到了曹刚和袁才仁。他们领着一群守卫,身后跟着几个一身富态脸上却满是愁苦的中年男人,怒气冲冲地朝沈千奴的营帐走去。
好奇心顿起,谢景脚步一转,也跟了上去。
在一队队手持长枪巡逻的士兵当中,穿着厚重盔甲、腰间掼着刀剑的守卫分外抢眼,引起了周围巡逻士兵的强烈关注。
这群人的领头人曹刚一马当先,一把掀开营帐幕布,逼到正对手下人吩咐各项事务的沈千奴近前,以一种兴师问罪的语气发问:“沈千奴,你可是糊涂了?竟公然抢掠大晟百姓钱财?”
沈千奴示意手下人退到一边,语气不慌不忙:“曹大人,此话怎讲?”
曹刚冷笑一声,让跟在后面的几个中年男人上前:“沈将军,这几位,是上谷郡德高望重的豪绅乡老,这些日子上谷郡被胡人占领,多亏了他们不畏敌寇,拼死坚守,才等到援军到来,不至于生灵涂炭,没想到,敌寇刚走,你倒是过河拆桥,贪得无厌,搜刮无度!做出了如此泯灭人性之事!”
沈千奴:“曹大人何出此言?大军才进上谷郡两日,许多敌寇退走周围乡县,藏匿其中,随时反攻,沈某忙于安定百姓,这些日子以来忙得脚不沾地,怎么不知道自己做了如此天怒人怨之事?
曹刚怒极而笑:“你别跟老夫装糊涂!我问你,昨日,你可是派遣百夫长们到乡老家中,强行夺取他们的钱财米粮?”
沈千奴:“确有此事。”
曹刚大喝一声:“你可是承认了!身为朝廷命官,不仅不懂得体恤百姓,反倒搜刮无辜,耽于享乐,简直胡闹!如今事情败露,老夫看在你年少不懂事,不与你计较,暂且不报于朝廷,给你一次机会!速速将一应钱物还于乡老!”
沈千奴叹息:“曹大人严重了!沈某自北伐以来,何曾享乐过?所得钱物,均用于公中!众人有目共睹。军中粮草日渐虚空,沈某不得不想法补充,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哪里有空闲去耽于私情享乐?沈某之心,日月可昭,大人方才所说罪名,沈某万万不能承认!”
曹刚:“就算是如此,你也不能无理强夺他人钱物!”
沈千奴反问:“莫非军中所缺粮草,曹大人已有法子补给?”
曹刚一时语塞,他原本只打算以声势压人,让沈千奴遵从他的意思行事,如今沈千奴此番态度强硬,显然此法不通。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更没打算与沈千奴彻底闹僵,毕竟上谷郡已经收复,等到彻底平定下来,他就能班师回朝,再升一级。
现在还有用得着沈千奴的时候,上谷郡不能乱,等他回去再慢慢收拾这不敬的胡姬之子也不迟。
他环顾左右,营帐里的数十个兵士正侧耳倾听,知道无法掩人耳目。
既然硬的不行,那便来软的,吩咐手下人把几个富户带出去。
等到富户们离开以后,他语重心长地道:“沈将军,粮草之事,古往今来,乃行军大事,老夫从戎数十载,最是清楚不过!你能如此为军队着想,老夫甚慰。可粮草一事,只能巧取,不能豪夺!”
不等沈千奴回话,他以一种不容人插话的语气说道:“这些富户们乃是当地名门望族,盘踞此地数十、上百载,宗族势力盘根错节,城民、乡民、牧民都是他们的人,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我们动了他们,他们便会联系起来反抗朝廷统治。如今上谷郡刚刚收复,正是应该笼络人心、休养生息的时候,你去派人去抄了他们的府邸,那岂不是逼着他们釜底抽薪、彻底与我们为敌?”
“今日他们敢来找我,若是我不秉公处理,明日他们就敢造反!我们是初来之人,人数虽占据优势,可这周围崇山峻岭,只要他们往大山里一躲,我们便无计可施!幸好我收了几个下面献上来的姬妾,与他们有几分面子情,他们才没有马上造反,而是找我说情论理。”
曹刚说到这里,往四周一扫,果然周围原本有几分隐怒的士兵转为了羞愧和担忧,甚至有几个还面露感激地看过来。
他满意地道:“避免事态恶化,沈将军你便马上交还钱物给他们,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他们也不敢为难于你。”
沈千奴目光看着曹刚身侧,不答反问:“谢景少爷,你意下如何?”
众人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谢景也进入了营帐,就站在一旁,好奇地围观事情的发展。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谢景身上,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谢景有些心慌,下意识地回道:“曹大人说的有理,自然是依——”
他猛然想起了昨日沈千奴曾跟他说过的粮草的事情,若是祖父没有调拨粮草过来,或者半途出了意外,信没有送到祖父手里,军队岂不是没有了粮草补给?沈千奴强行抢下的这些富户们的粮草或许就能解他们的困境,急忙改口道:“……既然都已经抄夺了豪绅们的钱物,可有别的法子安抚他们?军中粮草欠缺是一个大问题,迟早都要解决……沈将军,你有何高见?”
沈千奴眼中闪过一丝蓝芒:“曹大人所说的担忧,属下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既然身为军队将帅,哪能迎难而退。我已有解决的法子,一个月过后,保准此地豪绅富户再无法与我等抗衡。”
谢景惊喜:“果真?”
曹刚愤怒:“沈将军可不要无的放矢,大放厥词,若是逼得乡民造反,这罪责你几条命都得担不起,别怪老夫没有提醒你!”
谢景已经沉浸在粮草问题得到解决的喜悦之中,不理睬阴阳怪气的曹刚,高高兴兴地对沈千奴道:“沈将军,你有几成把握?”
沈千奴:“若是此事不成,本将军提头来见!来人,立军令状!”
军令状,言出必行。
违者,诛之。
沈千奴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断然再无反悔可能。
围观士兵一片哗然。
曹刚悻悻,拂袖而去。
回到府邸,几个豪绅地主便一脸恭敬地围了上来:
“曹大人,辛苦了!”
“曹大人,赶紧坐下歇息歇息!”
曹刚打断他们的恭维:“老夫恐要让诸位失望了。那姓沈的小子油盐不进,也不把老夫放在眼内,没有应承退还钱物给诸位!”
豪绅们脸色齐齐大变。
曹刚看在眼里:“我知尔等无辜,那姓沈的拿着鸡毛当令箭,目中无人,目无法纪,岂有此理!诸位回去后,速速纠集乡民进城讨回公道。勿要拼个鱼死网破,只需让姓沈的知道尔等的决心和艰难,到时候老夫再出面调停,让他归还钱物给你们!”
一个豪绅说道:“这……曹大人,我等奉公守法,不曾生过造反之心,如此做法……”
曹刚满不在乎地道:“诸位无需担忧,只是假戏而已。有老夫在这里压着,事情闹不了大。诸位尽管放心。”
豪绅们若有所思:“既然大人如此为我等着想,我等便恭敬不如从命,只是率领的乡勇如此之多,城门守卫恐不让进来,我等平日忙于经营,也不懂攻城之法,到时还得仰赖大人帮衬一二。”
曹刚:“自然。诸位到了城外五里亭,派人进城传递消息,老夫让人暗中将城门打开。”
豪绅们大喜:“善!谨遵将军教诲,我等这便回去召集乡勇。”
目送豪绅们离开,曹刚也不急着回房,端起茶杯慢慢品茶。
他身旁的手下忍不住道:“大人,如此做法,是否太过冒险?”
曹刚放下茶杯:“老夫从兵营回来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许多事情。”
“自出兵北伐至今,已有二月有余,一路过来,所经城池,常有当地富户献礼。”
“沈千奴收受了不少财物,老夫便忽视了一些小事。”
手下追问:“小事?”
曹刚:“宴席酒酣情热,那沈千奴却不曾喝醉过,也不曾收受过任何美人。军旅苦闷,将领常随军带着姬妾解闷,但那姓沈的身边不曾有过美人伺奉。”
“酒让贪杯,色令智昏,天下间没有男人不爱美酒与美人,姓沈的却把两样都戒了。”
“不爱财,不贪色,那他想要的,便是权了!”
曹刚的眼睛闪过一道暗芒:“如今想来,是老夫小看了他。”
“不过,他还是太过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还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岂知如今的做法,是在自寻死路。”
“暂且借助乡勇之手,压他一压,免得他气焰过盛,坏了朝廷大事。”
另一边,豪绅地主们聚集在一处,低声密语:
“那姓沈的没有朝廷允许,敢抄我等家财?一个个豺狼虎豹,打了一个又来一个,没完没了,简直欺人太甚!”
“这几日大家回去,把能找到的乡勇们都召集起来,把压箱底的家伙拿出,进城之后,趁人不备,假戏真做,将姓沈的杀了!之后挟持曹刚和谢景,不怕剩余士兵不听话!”
“我听邻近亲戚来报,氐族已占据了幽州多地城池,并州各县长官纷纷归附匈奴,旁边州县亦尽数沦陷,氐族与匈奴、羌、羯人争夺地盘,打得你死我活,朝廷军队节节败退,顾此失彼,根本无暇顾忌此处!”
“把朝廷军队控制以后,对外我们依然装作无事的模样,来一个杀一个,等到时机成熟,我们就学着胡人建国立业。”
“在此之前,不能走漏消息任何消息……”
这两天放假实在太忙了,先把今天的更了,还剩两章星期一星期二补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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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假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