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四天赶场下来,几个人都累瘫了,尤其是宋和锦、红叶和翠娘这三人。
宋和锦统筹全局,又要担任服化道,虽然不用上台,但疲倦丝毫不逊于红叶。而红叶纯粹是表演累的,翠娘的累却是复杂得多,一开始她跟着儿子去了他租的院子,原是想着帮他干活制书的,没想到宋和锦他们外出的时候,也把她叫上了。
她由一开始的担惊受怕,到后面的奔波忙碌,再到后面亢奋精神,直到第五天结束,心情大起大落,身累加心累。
而高个汉子和王铁柱习惯了干苦力活,这些天到处赶场丝毫不见疲态,倒是觉得跟着东家到处走动,见识了许多,大开眼界,心里暗暗咂舌,回去每晚睡觉的时候,都把白天的所见所闻翻来覆去地在脑中咀嚼,回味不已。
宋和锦、红叶和翠娘都瘦了些,然而眼中的光芒更加明亮,似是有火焰在灼烧。
第五天,终于安全地把所有邀约都圆满完成,几人皆是松快不已。
梳洗完毕后,宋和锦关上房门,开始计算这四天的总账。
四天除了第一天是五场,另外三天都是十场,每场五两银子,还有另外五场是给到十两的,共收入两百两银子!
减去道具(木制喇叭、台词布、红叶的头饰等)费用、雇佣高个汉子、王铁柱以及两个乐师的费用,纯净赚一百九十一两三百六十六文!
宋和锦把这一百九十一两三百六十六文换成前世的货币价值算了算,这相当于他几天之内就赚了十九万多!
他睁大眼睛,又算了几遍,才敢相信眼前的钱都是真实的。
几乎要热泪盈眶。
他前世的存款不止这个数,但是来到这个时代后,总是在挨饿挨穷,吃了这顿没下顿,早已抛却了现代人的优越感和高高在上,一个钱恨不得掰开两半花,如今一下子拥有这么一笔巨款,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忍不住抱住床上一小叠银块,挨个亲一口,咬一咬。
睡了一觉后,宋和锦激动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其实在原主的记忆里,像原先宋家那种中等权贵人家,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他那死去的大哥随手赏赐给府里的丫头的一件首饰就不止五十两银子,后院女眷的首饰行头更是论匣算的。
当他考虑到接下来的制书需要购买纸张,这又是一大笔支出,到手的巨款马上就要缩水一半,心里再无半分喜悦可言。
如果时间足够,有地方有人手,他真想自己制纸。这都是暴利啊,暴利!
呜,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到手还未捂热呢,就得花出去了。
大晟朝京城的纸张好一点的要八文钱一张,普通的也要六文,一本书约四十页,不计其他,光是纸张成本就要二百四十文,宋和锦认为,其实要是能找到供货商搞批发的话,应该不用那么贵,但是他没有门路,找不到,只能到各大书馆买零售的,冀望自己要的量大,书馆老板能便宜一点。
这几日模仿他们的戏班越来越多了,很多不乏精品,许多原本约定五日后请他们登台唱戏的也半途取消,宋和锦对这种情况早有所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心疼,这都是白花花的钱啊!
他索性便放了半天的假,让大家好好休息休息。
第二日一早,吃过早饭,宋和锦正要和翠娘到红叶那边进行制书的事情,忽然被王嬷嬷叫住:
“孙少爷,翠娘,老夫人让你们到大厅一趟。”
母子俩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几日翠娘跟着宋和锦在外面跑,家里的活计便顾不上了,宋和锦为了避免家里的人給他扯后腿,干脆把每天的饭钱出了,所谓吃人嘴软,一连几天宋家人都没有动静,宋和锦还想着宋家人还算有救,这会儿把他们叫过去?!
等他们来到厅堂,只见宋老夫人和王梅清母子坐在主位,女眷们和庶子分立两侧,神色严肃,宋老夫人见了他们,便是一声训斥:“你们母子俩给我跪下!”
噗通一声,翠娘老老实实跪下。
宋和锦身形不动:“敢问奶奶,所跪为何事?”
他的这副模样,让宋老夫人气恼不已,她冷冷地道:“你还想隐瞒到什么时候?和华已告诉了我们,这几日,你一直在外面与那下九流的厮混!”
宋和锦啼笑皆非:“奶奶,我是在赚钱。”
宋老夫人厉声呵斥:“住口,你还在狡辩!?没皮没脸的东西!不过几日,就变得如此厚颜无耻!你与那贱民来往,旁人怎么看待我们家的人?你让你那可怜的姐妹如何婚嫁?你兄弟将来出士,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一连三个发问,宋老夫人气得胸口不停起伏,脸上的表情震怒不已,站在两边的女眷和庶子们,听得同仇敌忾,皆是愤怒又委屈,冷冷地盯着宋和锦母子,目光中充满了仇视。
宋和锦心里一惊,被宋家人的震怒吓到了,脸上的表情三分惊吓,四分茫然。
宋老夫人瞧着他依然不知悔改的模样,把茶杯重重往桌面上一磕,转头吩咐王嬷嬷:“王姐,你去城东宋府叫一下族叔宋子杰过来!”
她对厅中宋和锦母子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老了,教导不了你,但终有人整治得了你!”
王嬷嬷“哎”了一声,立刻离去。
如此阵仗让宋和锦和翠娘都是心惊胆战,宋和锦在脑海里扒拉了一下原主仅存的记忆,实在想不起这族叔宋子杰是什么来头,更是不安。
他旁边的翠娘听了宋老夫人的发话,不假思索,磕头便认错,砰砰砰的磕头声拉回宋和锦的神智,他来不及多想,一把将翠娘拉起来,护在身后:“娘!”
这一声喊中包含了心疼与愤怒,直直地刺在翠娘心头,她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宋老夫人见状,气得把手边的茶杯扔到地上:“反了,反了!”
宋和锦逐渐冷静下来,他抬头环视一圈宋家众人,视线最后停在宋老夫人脸上:“奶奶,老家的人不知何时才能到来,咱们家人日日吃糠咽菜,我身为家里的男丁,总得谋个出路。”
宋老夫人余怒未消:“与那下三烂整日厮混在一起,你便是这么谋出路的!?”
宋和锦:“那我便不再与那些戏班来往,可否?”
王梅清俏脸含霜:“竖子!休得讨价还价!从今日起,你把这些时日赚来的钱交到公中,禁足府中,不得出门!”
一侧的宋和华不满地道:“娘,这和锦欺上瞒下,丢尽咱们家的脸面!还有那红娘也不知被他藏到了何处,光是禁足,未免太过便宜了他!”
他走到宋和锦面前,恶狠狠地道:“好你个宋和锦,瞧着是个老实忠厚的,内里竟如此奸诈无耻,说,那红娘在哪里?”
宋和锦丝毫不惧,冷冷地道:“她在哪里,与你何干?”
宋和华却好像抓住了他的把柄一样,指着他,兴奋地冲王梅清喊道:“娘,娘,你听,你听,他承认了!我就说红娘没死,是他把红娘藏起来了!”
王梅清朝宋和锦不悦地道:“方才我的话你听到没有,把钱交到公中,那红娘的事儿我既往不咎。”
宋和华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梅清,不明白一直对他总是千依百顺的亲娘为什么这次没有理会自己。
王梅清躲开他的视线,盯着翠娘:“翠娘,我都是为了你好,和锦年轻不懂事,你这个做娘的,也不懂事么?还不快劝劝他!”
翠娘在一团乱麻中收到了王梅清递过来的绳子,以为找到了方向,感激不已,闻言抬起头,看着宋和锦,目露恳求。
宋和锦的手掌张开又握紧,握紧又张开,来回三次,抬头,直视宋老夫人道:“奶奶,不是我不肯把赚来的钱交公中,实在买卖需要本钱,我想留着,做下一桩生意。”
宋老夫人面露震惊之色,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似乎他方才说了什么吓人的话语。
王梅清霍然站起来:“咱们家是官宦之后,经营乃下等人之事!怎可从事?!夫君若泉下有知,必然不肯认你这不肖子孙!”
宋和锦愕然,蓦然生出后悔的念头来,他差点忘记这里是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不是他那个市场经济流行的前世。
宋老夫人反而没有像方才那样生气,而是叹气:“士农工商!国之四民!你娘奴婢出身,竟然没教你这些,实在不该,不该!”
到了这时,宋和锦才意识到他和她们最大的分歧,知道无法与她们沟通,干脆闭嘴不说话。
连饭都吃不上了,光谈论伦理道德,不可笑么!?
宋和锦觉得可笑,偏偏这屋子里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余人全都不觉得可笑,严阵以待。
在这一刻,他忽然就感觉到了孤单。
他的灵魂,终究不属于这个时代。
这个时候,前去找那族叔宋子杰的王嬷嬷从门口回来了,身后无一人。
宋和锦眼角余光瞥见,暗暗松了一大口气。
在这个等级分明的时代,若那个族叔真的过来,两方对峙,他势单力薄,还真没有什么胜算。
宋老夫人和王梅清十分意外,问族叔他们可是来了,王嬷嬷吞吞吐吐地回禀,那族叔不在府上,外出未归,不知何时才回家,她把请帖给了门房,便回来了。
王嬷嬷原想着,待她见到了这个宋家的族叔后,便先声夺人,大声哭嚎,把宋和锦这个后辈离经叛道的行为添油加醋描述一番,引得宋子杰愤怒,然后顺势说出宋老夫人的求助,让他登门帮着他们教训宋和锦。
哪知门房报上去,宋家来人有请,宋子杰得知是刚刚被流放抄家的宋家,挥手便打断了
门房的话,让他把人撵走。
王嬷嬷连宋子杰家的大门都踏不进去,就被人轰了回来。
她灰溜溜地回来,宋老夫人又在气头上,不敢据实相报,只支支吾吾谎称是对方不在家。
听了王嬷嬷的回禀,众人心思各异,宋老夫人的脸色尤其难看。
宋和华瞥见宋和锦听说族叔不来后松快的模样,很是气不过,一挥手,招呼二房的宋和辉和宋和达两人:“咱们三个上,把和锦绑了!”
宋和辉和宋和达有些迟疑,王梅清瞪了他们一眼,那点迟疑就缩了回去,挽起袖子,显然是打算听从宋和华的话,把宋和锦绑了。
宋和堂硬着头皮,对宋和华道:“这、不好吧!和锦始终是你兄长……”
他不提这个还好,他提这个,王梅清便想起了这庶子的由来。这是她完美人生的一道污点,每每想起便如鲠在喉。她这一生,自小锦衣玉食,嫁人后,与夫琴瑟和鸣,接连生了两个儿子更是让公婆喜爱有加,倍加看重丈夫,加上小叔迟迟生不出嫡子,宋家的人脉资源绝大部分用在了丈夫身上,丈夫对她愈加敬重,一心爱护,夫妻恩爱,羡煞旁人。
那些贵妇们嘴里没说,但是王梅清知道,这些人嫉妒得很呢!再看看二房,小妾一房一房抬进门,弟媳妇还说不得,甚至主动让自己的丫鬟去做丈夫的通房,以此留住丈夫,对比连小妾都不愿纳一个的丈夫,她更是窃喜不已,无比优越。
丈夫青云直上,光耀门楣,及至她两个儿子长大成家,越加出色,整个宋家都朝大房倾斜,这个家中,连宋老夫人都要给她三分脸面,更遑论生不出嫡子来的二房?这些年,王梅清操持家中中馈,舒心又顺意。
唯一让她饮恨的,就是丈夫醉酒,一时糊涂宠幸了翠娘,而她为了展现大房媳妇的贤惠和大度,对此不得不强颜欢笑,没有人知道她内心多么怨恨!
翠娘生下儿子后,王梅清允许他叫翠娘为娘,人人都说她识大体,有容人之量,大家主母之风,可为典范。可谁也不知道,王梅清故意不许宋和锦叫她嫡母,允许他叫自己的生母为亲娘,而不是姨娘,就是为了告诉这对母子,他们一日为奴,终身是奴,别以为一朝攀上枝头,自己就成了凤凰,山鸡始终是山鸡!
而在翠娘生下孩子后,名义上翠娘成了小妾,算是府里的半个主人,可王梅清对待翠娘,依然还是如以前对待丫鬟奴婢的模样.管事和奴婢们多有眼力见呀,很快就琢磨明白了当家主母的意思,变着法子的使唤翠娘,时间久了,翠娘就以为宅院里的小妾,便该是这般模样了。
也不知是不是应了祸害遗千年的道理,这么十几年折腾下来,也没把这两母子弄死,王梅清每每午夜梦回想起这事,就难以入眠,但子女孝顺,丈夫待自己一如既往,她便告诉自己,慢慢来,慢慢来……
她没想到自己一时的放任与心软,会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要是没有翠娘,根本不会有宋和锦出生,如今这个庶子,还要压到她儿子头上来!?
想到这里,一股热血直冲王梅清脑袋,她面上表情反而越加冷凝,皮笑肉不笑地道:“兄长?我宋家没有他这般不——”
“砰砰砰……”猛然间,宋家大门被人大力拍响,打断了王梅清的话,“有人吗?宋先生在不在?”
宋和锦快步上前,打开房门,门外是王铁柱媳妇和一个有些眼熟的汉子,王铁柱媳妇焦急地道:“宋先生,有人要抢走红叶姑娘!我家汉子和高大哥在拦着,你快些去看看!”
我觉得吧,要是自己穿越到了古代,哪怕记得许多远超那个时代的知识,也是不愿意待在那里的,就好比去到非洲当酋长或国王,有权有势,左拥右抱,我也不想,宁可回到我的中国当一个普通的老百姓,用六个字的密码守护六位数的存款,整日烦恼如何给我孩子找个爹【捂脸】。
这是一个三观与归属感的问题,不是歧视非洲。
最近有点卡文,断更两天歇歇找找手感,明后天大家不用等了,星期二恢复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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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上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