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里开始是小狗 第2章 台阶

十三年前。

燕徊推着行李箱走出机场，他站在路边打车，同时耳机里接受马卫东的咆哮问候。

“——大龄独生子女一朝变二胎，什么感受哇！”电话里那头浑厚的男音中气十足，震耳欲聋。

来自燕徊的前班主任，一位辛勤的人民教师。

燕徊默默把手机拿远了些，闭着眼睛数了三秒钟，又皱着眉重新贴回耳朵，并默默把口罩拉高了些遮住大半张脸。

“马卫东同志，”他开口，“您要是还保留着当交警时候的习惯，用讲对讲机的方式讲电话的话，我的耳朵就聋了，人就残了你知道吗。”

老马同志闻言激动到结巴：“你少少少废话！我跟你说，就因为你在的时候到处胡诌我以前干过交警，有的小孩儿他真信了！都以为我真的闲得没事会在大马路上到处贴条儿——有几个还来问我‘马老师，你没念过师范，你的教师资格证哪来的呀？’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我跟你说！”

燕徊闷着笑出声音来，书包上挂着的u型枕一晃一晃。

老马：“别笑！说正事儿呢！”

燕徊：“哎哎听着呢。”

老马：“都挺好的吧？富裕的新家啥样？什么时候报道？”

燕徊自动跳过了第一个问题，胡诌了第二个问题，照实回答了第三个问题：“新家大得要死。明天八点。”

老马惊呼：“这么早？！这不才七月中旬么？”

燕徊说：“重点校。人家高二七月初考完期末考放的暑假，就放两个星期。”

老马叹了口气：“也是哈，毕竟升高三了，这么关键的一年。嘶，你说你亲妈后爸怎么想的呢，高三了还折腾转学，能适应得了么？”

燕徊漫不经心道：“我亲妈后爸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又没转学籍，到时候还是回宜城一中高考，在哪学我无所谓，都差不多。”

老马：“……”

“而且，”燕徊纠正他，“严格来说，他还不是我后爸。我妈没和他领证呢。”

“这不迟早的事么，”老马又莫名惆怅起来，“你不在，我多心痛少了一个能帮我讲竞赛题的学生。”

燕徊很贴心：“那你吃点速效救心丸，等我学成归来，把宝贵的市重点经验传授于你。”

说着说着老马又激动起来：“我跟你讲，你不要以为全国的高中都是高二就学完了所有课程，高三就是刷题和考试。卷子体系不一样，这个过程你要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去适应。况且，哪有让人高三还转学的道理？好比南半球种的一棵树，土都住惯了、水也喝惯了，你突然把他连根拔起挪到北半球去，这不扯淡呢么。”

燕徊：“天，老马。你真的是老师吗？‘橘生淮南’这四字成语能让你说得这么碎。”

老马：“……我就多余替你操心，我教化学的！”

燕徊倒反过来劝他：“当事人都说了没意见，您就别一直为我鸣不平了。”

老马平静下来：“也是。新家富贵迷你眼，小心后爸到时候把你打包送国外去。”

燕徊：“我不去。我要陪我妈。要去让他儿子去。这种富贵我享不起。”

老马八卦地问：“那新家的富贵一胎对你怎么样啊哈哈哈嘎嘎？”

靠，笑得过于难听了。

定的车到了，燕徊打岔着挂了电话。

刚坐上车，另一通电话进来，燕徊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

“妈。”燕徊懒懒地靠在车后座，浑身像是被抽了骨头。

电话那头的人简单问了句话。

燕徊说刚出机场。

燕晓然又接着仔细叮嘱了他一些事，从新家房间在三楼左手边到手机充电线在床头，燕徊听着，偶尔就“嗯”“哦”地应。

为了和骆东恒一起生活，燕晓然比燕徊更早来到北城，留他自己一个人在宜城生活了大半年，又在高三开始把他转学到自己身边。结果半个月前欧洲跨国分公司的业务又出现了一些问题，她跟着骆东恒前去处理，留下燕徊一个人从宜城搬过来。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而燕徊甚至还没有见过骆家人一面。

尽管已经提前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很多，但还是免不了担心，又觉得对燕徊亏欠。这些年，她好像总是想把燕徊放在自己身边，但燕徊又总是被她留下。

虽然他嘴上从来不说，也从来不反抗她的任何决定，但燕晓然看着这个孩子到哪里都简简单单客客气气的，好像到哪里都是客人，就说不上来地心疼。

上次和他这么说的时候，燕徊笑得可乐都洒掉半杯。

“妈，你说的那是游戏里的NPC。”

从小到大，燕晓然带着他四处搬家。一般的孩子又哭又闹，要花好几天的时间和朋友、家门口的小花狗、墙上刻的身高线告别，燕徊已经拖着比他还高的行李箱等在门口。

“明天开学，妈妈给你准备好了校服和铭牌，在房间的衣柜里。生活用品也有，保姆联系方式昨天给你了，有什么不够的就跟玲姐说。”

“好。”

“……骆愠整个暑假都在封闭准备生物竞赛，明天上午会直接去学校，你们可能要晚点才能见面了。小愠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就是话不多，学习也很优秀。你们年纪差不多，男孩子应该会聊得来。”

燕晓然说的是骆东恒的儿子。骆愠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骆东恒一直没有再娶。骆愠在优质的教育、信托金和自由的托举下长大，没有被放养成无所事事、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反倒成了拔尖的五好少年，仪表堂堂又智商超群，一直是骆东恒应酬场上骄傲的谈资，甚至是骆东恒多年不再婚的理由。骆东恒做什么决定都要优先考虑他，以致他至今不点头，骆东恒和燕晓然就不领证。

骆家的房子在雾山，寸土寸金的中心城里开辟出来的依山傍水的居住区，青田大道旁就是海，傍晚的时候能看到夕阳像饼干一样蘸着海水被吃掉。

燕徊拎着行李箱站在白色洋房的面前，按了几次门铃都无人应答。

他在手机里翻出了保姆玲姐的电话，得知对方在买菜的时候扭了一下脚，现在还在医院里一时回不来，问他能不能稍微在家门口等一下。

“可以是可以，但是，”燕徊淡定地站在门口，睫毛被一滴水珠打湿，“开始下雨了。”

对面传来玲姐的尖叫，燕徊又默默把手机拿远了。

啧。

还没带伞。

毕竟男生出门，是永远不带纸和伞的。

燕徊抬头看了一下乌云滚滚的天，心里开始吐槽北城的天气，想念宜城的太阳。

淋雨倒是没关系，麻烦的是马上就天黑了。

燕徊叹口气，转了个身，在门口的小台阶上坐下，对玲姐说：“没事，我坐门口等你回来吧，这雨不算大。”

话音刚落，传来一声噼里啪啦的雷响，雨势瞬间加大。

燕徊：“……”

燕徊：“你看，真的不大，我估计一会儿就停。”

玲姐：“……”

他人高腿长坐在台阶上，曲起的膝盖几乎和肩膀一样高。

玲姐在电话那头说：“我打上车了打上车了！”

玲姐打上了车，燕徊打上了喷嚏。

他吸吸鼻子，想着可能要感冒。

身后的门锁突然“滴答”了一声，往外啪地弹开了十公分。

燕徊：“？”

玲姐：“怎么了！”

燕徊：“……门开了。”

玲姐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肯定是骆愠。他的手机里连着门锁的摄像头和远程，应该是看到你了！你先进去洗个热水澡，我还有二十分钟到家！”

人不在，却从手机监控里盯着。

燕徊挂了电话站起身，进门上楼找到自己的卧室飞快冲了个澡，然后把自己砸进了大床里。

失去意识前，他还摸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鸡丁鸡丁我是鸡翅，我已到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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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