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空城的地下监狱内,一名男子正被绑着受刑,他的脑袋耷拉着,任由面前的狱卒如何鞭挞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格老子的打了这么多下,别把人给打死了噻。”狱卒多年没有对人动刑了,下手没个轻重,最开始面前的男人还会挣扎嚎叫,只是这轮的拷打近一个时辰了,他除了“求饶”“救命”,别的偏是一个字也不说。
“唔...嗝——”,有人打着酒嗝过来了,他一靠近,狱卒就闻到了令他口水直流的烧鸡味,还有那可以酥倒半个身子的阿刺吉酒的浓香。
满肚肥肠的胖狱卒不知在哪里打完牙祭回来,上衣敞开着,圆鼓鼓的肚皮随着他的走动一晃一晃的,他明显有些醉了,大着舌头,嘟囔了几句,像是在咒骂吐槽...反正这几句话说得太小声了,让正饥饿着的瘦狱卒听不清楚,又是几个混合着饭香和酒香,还有一点酸臭味的饱嗝后,他才大声喊道:“这家伙还没有招吗?”
“哗啦!”瘦狱卒不耐烦地将一桶盐水泼向男人,那男人这时倒是有一些动弹,紧接着他全身抽搐起来,肌肉痉挛得厉害,口中又是在喃喃那几句话,饶命啊饶命啊地叫,却又不说冤枉,又不吐露那珍宝究竟藏于何地,挣扎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又重新垂下脑袋,只胸膛有着微弱的起伏罢了。
瘦狱卒郁闷地将水桶甩到一边,带着刺的软鞭也随手丢在地上,鞭子上的血肉很快就被地上的盐水晕开,成一个血泊了。他泄气地坐了下来,左手拿过胖狱卒带回来的烧鸡,几大口下去就将整个烧鸡吃了大半,他的右手还有些颤抖,明显是抽鞭子久了,还有些抽筋,他看着默不作声,眼睛半阖,似是要睡过去的胖狱卒,猛踢了一把他的椅子,说道:“他娘的,到你审了,老子折腾了半天,你倒好,鬼混回来了还想闷头就睡?”
这打呼噜打到一半,声音还没出来呢,就被人打断的滋味可不好受,胖狱卒揉搓了几下鼻子,慢悠悠道:“哎哟,小老弟,你又何必这么心急呢?”
“啧,叽叽歪歪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瘦狱卒看见他像个说书先生一样,一句话说了七八个腔调,语气波澜起伏,却是说了句废话,本就不爽的心情更是恼火。
胖狱卒倒也不恼,兴许是被酒意蒙了心窍,又或者他素日里就是这样和善的人,此时不知从哪摸出两瓶酒来,抛给了瘦狱卒一瓶,看见他火气下来了些许后,才说道:“明日就是齐曹两家的联姻了,呼...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去讨杯喜酒喝喝,那些老爷们的酒啊,指不定喝了能延年益寿呢。”
咕噜咕噜,嘶,够劲!瘦狱卒喝着酒,腹诽道:这滑不溜秋的老油条,不知从哪哄来这些好酒,他咂摸着嘴,真香,几口酒下肚,他看胖狱卒顺眼了不少,便也搭了话,笑道:“那地方是我们能去的地儿?听说那两人都是去登天梯的,和咱们可不一样,仔细冲撞了贵客,到那时,皮都不揭了你的!”
“哈哈,瞧瞧我说的啥子话,只要有口气在,那些个灵丹妙药一股脑灌下去,死人都能活!”瘦狱卒被自己的上一句话逗笑,连忙找补道。
胖狱卒微微摇头,骂道:“就咱们还想吃那些个药丸呢,不把你撑爆了,血肉内脏流了一地才奇怪,作死的要想这些东西!”
“嗐,你现在倒生起气来,怪哉怪哉”,瘦狱卒看着难得激动起来的胖狱卒,好奇地打量了好一会儿,“绕远了啊,绕远了啊,大兄弟,你就别再继续绕圈子了,你知道我他娘的不是个文化人,连打打杀杀都不在行,就给小老弟透个底吧。”
胖狱卒左右看了看,朝瘦狱卒招手,待他将耳朵凑过来后,才压低声音道:“天晓得曹家自己势力庞大,又是懂仙术的人家,抓了贼人还要押来我们这?左不过是些皮肉之苦,那等人家就没有些更厉害的手段吗?我看这里面,水深得很呐!而且高大人不也没管吗?我说你小子怎么就这么一条筋,还给自个儿罪受呢?”
热气喷洒在耳朵的痒意让瘦狱卒想要缩回头来,但又好奇胖狱卒的一番高论,于是强忍着听完了这段话,心下琢磨了一番后摇了摇头,也轻声说道:“老子又不是个傻的,这不是高大人下令了吗?”
“啧,笨,笨,笨!”胖狱卒恨铁不成钢地继续说道:“叫你严加防范,以免让贼人逃脱出去,又叫你拷打审问,尽快问出珍宝的下落和那人背后是否有人指使,然后呢,这不就没了吗?这样的命令一看就有猫腻!”
现今这世道,作奸犯科的可不多,瘦狱卒自入官府以来,不过是做些抓抓小贼,维护维护治安的琐碎小事,哪怕是有些个强盗劫匪,那也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今日这桩大案撞在他手上,那告偷盗的又是曹家,免不得头脑一热,这时听胖狱卒说了几句,如听惊雷落下,喃喃道:“是了,大人怎的没说时间。”
“唉,就是这个理儿”,胖狱卒幽幽地叹了口气,“高大人管理咱们栖空城多少年了?那样谨慎老道的大人,派你个任务还会没有定日期,你细想想,这是那位大人素日的作风吗?要我说,大人没下死令,曹家...又像是不着急的样子,咱们这些普通人就别掺和进去,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弯弯绕绕呢。”
“对,对,对”,瘦狱卒连忙点头,然后用感激的目光看向胖狱卒,“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呢,我这毛头小子学了这么久还是个糊涂人啊。大哥,往后您就是我大哥,您说往东,我绝不往西,只是如今这事儿...还要大哥再提醒提醒小弟。”
胖狱卒笑呵呵地看着瘦狱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同是在这混口饭吃,又何须分你呀我的,你既叫我一声大哥,免不得我就要教导你几句。”
人圆润的时候笑起来眼睛都会眯成一条线,看上去就更和蔼可亲了,瘦狱卒此时已有了几分醉意,本来还有一身冷汗的,在对上胖狱卒和善的脸庞时,又放松了下来,他学着那文绉绉的话语和动作,拱手说道:“还请大哥赐教。”
胖狱卒踱步到皮开肉绽的男人面前,嫌弃地看着那些伤口,而后别开了眼,说道:“怎么下这么狠的手?他招了什么没?”
瘦狱卒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愤怒了,反倒是无力涌上心头,无奈道:“这不长久没打过人,失手了吗?况且有丹药在,死不了他的。这人是个硬骨头,说话却是颠三倒四,吐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大哥,先前我还以为这样的普通人偷不到曹家的头上去,还寻思这人是不是被冤枉了,结果一拷打,你猜怎么着,哎哟,他就只会说好疼,只会说饶命,别的话竟都不会说了。”
“没喊过冤枉?”胖狱卒绕着男人走了一圈,面露疑惑。
“就是没有才奇怪。”瘦狱卒回想着刚才的拷打,又说道:“不过他都被捉来七八个时辰了,滴水未进,断断续续的,我也打了三四个时辰,格老子的手都抽筋了,他血也流了不少,嘶,这小子他娘的不会是魔——”
“闭嘴!”胖狱卒低声喝道,他脸色铁青,说道:“你腔子上有几个脑袋瓜子,作些个该死的胡乱猜测,栖空城怎么可能有那些鬼东西!”
“该打,该打”,瘦狱卒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姿态放得更低了,“我这嘴啊,真是,呸!”
他吐了口口水,才说道:“那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急什么”,胖狱卒的脸色缓和了一点,但声音却比之前冷了不少,“走走流程就是,没给出下一个命令之前,就接着看守,接着拷打审问,只不过不必在上面多费心思,他活着就活着了,吐不出有用的东西来也是白费,要是死了,呵,谁知道那些大人们会打什么算盘呢。”
一开始还会装模作样的胖狱卒此时没有空闲心思再在这里纠缠下去,话说得非常直白,而后便转身离开了。
地牢里阴暗潮湿,客栈房间却是舒适得很,现在已经是五更天了,街道陆续响起了贩卖东西的声音,只是这样的嘈杂还传不到霍荨的耳朵里,她正美滋滋地做着梦,前两日她已经和亲近之人都用水镜联系了,也确认了接下来的行程,等她痊愈后,她会先利用传送阵回到檀云城稍作休息、打点行囊,而后她将踏上旅程。
经过向燎怪扔火药然后自伤一千这件事,霍荨明白她不能再闭门造车了,她对于炸药的了解还过于浅薄,自己琢磨纠结了多年,可实操经验却接近于无,难得她现在算是因祸得福,身体因为谢缘的玄冰有了些许的改善,没有之前那样脆弱了,而赵棯和仇楸也有意历练历练,正可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要趁着现在这股劲开启自己的游历。
霍荨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只是如今她有了谢缘在身边,再加上赵棯也会和她们同行一段时间,这才勉强说服了家人给她三个月的时间去丈量这片大陆。
准备睡醒觉的那段时间是最磨人的,霍荨再次共感了谢缘的听觉,好在服了仇楸开的药后,这样的共感维持在了一个可控的范围内,其区域不过是整间客栈加上邻近的街道罢了,这样的时间并不会持续很久,等到霍荨清醒后,共感就会消失。
这时,霍荨正在镜子前给自己梳妆,随意扎了个轻便的发髻后,便有人来敲门了,来者正是聆莺,她捧着洗漱工具推门而入,笑道:“小姐今日怎的起得这般早?”
聆莺是和方榭叶一块儿长大的婢女,主仆二人早已亲如姐妹,聆莺虽无修仙的体质,却因缘巧合间习了武艺,单凭拳脚功夫能和柳渚打个几十回合,她看着霍荨长大,也知道搜寻小队中全是男子多有不便,于是向方榭叶主动请缨,加入了柳渚的小队,这几日的更衣梳洗,便都是她来服侍霍荨完成的。
“莺姨,早。”霍荨连忙走过去接过聆莺手中的水盆,无奈道:“我呀是被吵醒的,今天这栖空城是有什么大喜事?我听周围喧闹得很,隐约还有鞭炮的声音。”
“素彩那丫头往日里便是这般服侍小姐的吗?”聆莺看着霍荨轻车熟路的样子,嗔怪道。
“嗯?”冷不丁被拿过手中的毛巾,在被轻柔地服侍洗漱后,霍荨笑道:“小院子就我和素彩并两个粗使婆子,这简单的小事我就自己来了,一般这个时候她在替我绾头发呢。而且莺姨,我过一段时日还要游历整个大陆,总不能时时刻刻都让人服侍自己吧。”
聆莺轻笑着点了点霍荨的额头,说道;“夫人在柳坞国内奔波的时候,我也是时时跟在身旁的,小姐莫不是想着这次游历大陆,夫人会同意你独自出门?”
“难道不是?”霍荨疑惑道,她并没有见到仇楸和赵棯身边跟了什么小厮婢女的,便也以为自己也要如此,她还以为一路上就自己和谢姐姐呢。
“我的好小姐,你是不是忘了自个儿还是个食五谷杂粮的普通人了,赵小少爷他们毕竟是修仙者,已经辟谷,无惧餐风饮露,连睡觉都用打坐代替,你可不是呀。”聆莺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像是这个理儿,从自由潇洒地行走大陆的美梦中醒来后,霍荨忙转移话题,问道:“莺姨还没和我说说今日这栖空城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呢?”
“是栖空城两大家族联姻了,今日正是齐家少爷和曹家小姐的成亲之日,声势浩大,栖空城内四处都张灯结彩的,就连这家客栈,昨日起便多了几件吉祥喜庆的布置。”
聆莺一边将霍荨有些松垮的发髻重新绾好,一边说着今日栖空城的盛况,“赵小少爷也收到了邀请,对这次的宴席有一定的了解,听他说呀,这两府在自己府内摆了几十桌宴席,专门用来接待齐曹两家的世交以及齐家少爷和曹家小姐素日交好的修仙者,另有上千桌酒席将摆在西大街那边,和栖空城的百姓同乐。不仅如此,今日到两府门口说吉利话的人呐,还会有赏呢。”
“好大的手笔。”霍荨感慨道。
接着她又好奇起来,问道:“成亲的两人是赵小棯的好友?怎么他突然收到了邀请?先前也没听他说有来栖空城的打算。”
霍荨还记得那日悬崖底下的谈话,赵棯是追踪燎怪来到这附近的,后来因为她伤势严重,才会在最近的栖空城这里安顿下来,那时的赵棯似乎也不知晓这场婚礼。
聆莺摇头道:“这个倒是不清楚,许是那两府打听到了赵小少爷在这,于是才临时递的请帖。”
这个可能性极大,霍荨点头笑道:“这小子往日便不爱应酬,这会子...也不一定,哪怕他没个好脸,也没人敢寻他的错来。”
毕竟抛开赵棯的身份不谈,他本身就是一个天才,六岁觉醒灵力,而今不到二十,修为便已经是练气中期了,这样的天赋,这样的修炼速度,加上灵虚门的庇护,只要他不中途陨落,假以时日必是一位大能,一般不会有人愚蠢到当面和他作对。
霍荨这般想着,没承想晚上却出了变故。
那时她正在房间里用着晚膳,因为行动不便的缘故,她这两日都没有出过门,谢缘突然出现时,她还纳闷怎么今日来找她聊天却不走正门,还未等她表露疑惑,谢缘冷声道:“冷静。去找仇楸。”
从出现到离开,前后不过十秒,霍荨心中陡然升起剧烈的恐慌和不安。她连忙放下碗筷,快步走去敲响仇楸的房门,庆幸这几天她都有好好休养,走路不成问题,霍荨胡思乱想道。
这段时间大家都在自己的房间里用膳,不过柳渚等人毕竟是护卫,一直都有留心霍荨房间的情况,这下见她着急忙慌的样子,连忙跑了过去,而这时仇楸也开门了,扑鼻而来的药草香让众人镇静了不少。
谢缘那段话没头没尾,众人只好在仇楸的房间等她回来。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谢缘便回来了,而且是背着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赵棯回来的,一片寂静中,血液滴落的声音尤为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