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娘,你听说了吗?啷个宗门里滴大师,过来收妖啦!”
粗衣麻布的妇人挎着个竹篮子,里面是细幼还略有些黄的菜叶子,“那衣服,那模样,标致滴很,白白胖胖的,不愧是大师呢,一准儿就能把妖降伏。”
“嘿,这青拐子大,剩儿娘,别动!”
一双黝黑枯瘦的手慢慢地朝妇人的脚伸去,老妇佝偻着身子,左手牢牢地握住不停在挣扎的□□,右手从地里抽了根秸秆,眼疾手快地将手里的□□捆好,做完手上的活后,她才有闲心问道:“啥子妖?吃人不?”
妇人摇头,“不晓得。”
然后她又开始找补,“肯定有妖噻,不然这一个月来,雨都没一滴!我听柳婶子说,就是媳妇翠儿在赵家当奶妈妈的那个,她说,前些个日子,那边的老爷们找了个道人去扶乩,打量着就要去祭祀噻。”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太阳仍高悬在天上,似乎还是正当午的样子,晒得人大汗叠小汗,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两人背上的衣服都已湿透。
“请大师啊,要好多银子呢,你说,庄头那边……”
老妇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开始掰着指头,不知在数些什么东西。
妇人是村里出了名的耳报神,这边听听,那边瞧瞧,家长里短的多少消息,都从她一个心儿,一个口的流过,她讥笑道:“那是喝仙水,吃仙果,将来啊,要飞到天上头做神仙的大师,还瞧得上咱们的俗物?”
“咱们的铜板掉井里,连个响儿都没得,哪还需要担心这个!”
老妇不住地点头,“也是,也是,合该是那些老爷们去操心,那起妖怪就是要吃人,也是先吃细皮嫩肉的人家,哪瞧得上咱们。”
妇人哧哧笑道:“是这个理儿。”
忽地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眼瞧着那太阳被挡住,似是要下大雨,两人歇了继续拉家常的心,着急忙慌地往家里跑,阖家的衣裳、晾晒的粮食都还在院里大咧咧地暴露在太阳底下,要是淋了雨,衣裳倒还好说,只那菜干冬瓜片儿,保不定就要发霉变质了。
却说这天气骤变,不与所谓的大师、降妖相干,是扶渠村前头,那檀云城里惹出来的动静。
檀云城中只两个簪缨世家声名显赫,头一个便是赵家,这家人口众多,在柳坞国内为官作宰的不是少数,赵家的大公子更是今年的探花郎,把家族荣宠又往上提了不少,不过在那赵家二公子眼中,这些个荣华不过是过眼云烟。
赵府
主位上的赵阮,如今赵家的当家人,已是八十岁的高龄,权势养人,他自个儿也保养得当,虽是两鬓微霜,脸上也略有些皱纹,却仍是目光如炬,从容不迫的气派倒是压了身边的道士一头。
赵阮先是呷了口茶,把茶盏放下后,才开口道:“胡道长,祭祀的一干物件,府内已经备齐,只待三日后,便能将那妖物引诱出来,就地诛杀。”
胡道长抚须笑道:“如此便好。待此事了了,还请令孙能对先前之事……”
该是仙风道骨的修行之人,此时却在他素日里最瞧不起的凡人面前,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到近乎讨好的语气让赵阮心中不屑。
赵阮脸上虽是不显,心里早已想好要去信给赵棯,让乖孙日后离这起小人远些,若不然直接按先前之事将其治死,也省得日后再起波折。
“胡道长说笑了,棯儿初入灵虚门,怎会与道长暗生龃龉呢,不过是那些个小人,平日间便爱行捕风捉影之事罢了”,赵阮抬手止住了胡道长的话,反问道:“莫不是胡道长也听信了那些嚼舌根子的话?”
听出了里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胡道长连忙点头,“正是正是,都是些不知底细的人胡诌,才让令孙误会了,况且令孙已是掌门的徒儿,论理我还要尊称一句太师叔呢。”
赵阮看着胡道长那一头白发,心中骂道,好个不要脸的老货,踏入了修仙的通天梯,将将是两百岁的人了,在那地方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没有眼力见得罪了我那风华正茂的好孙儿不说,事后讨饶也不敢直说,拐弯抹角地求到我门前,又是伏小做低,我略一松口,还顺着杆子爬了过来。
只聊了几句就已知晓胡道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赵阮也不想再深谈下去,只客套地应付几句,这些场面话他说得轻车熟路,也没让胡道长发现自己正在被敷衍。
“轰隆!”
雷鸣般的声响传来,地面也开始一阵剧烈摇晃,花瓶瓷器茶盏碎落一地。
胡道长连忙起身,嘴里念念有词,身上蓦地出现了一个金黄色的圆柱形屏障,他眼里闪过惊慌,侧头正想说话,在看到赵阮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后,轻咳两声,重新坐了下来,勉强端起修仙者的姿态,问道:“赵老爷,莫不是附近有人误用了爆空符,怎么作出如此大动静来?”
赵阮装作没有看见胡道长刚才的失态,说道:“呵呵,道长有所不知,这些呀,都是霍家丫头搞出来的鬼,她就爱琢磨这些,十天半个月的就炸一次。起先啊是在他们霍家府邸,那丫头将自己家弄了个鸡飞狗跳后,差点就被霍瑾风那厮撵出门去,后来她就在城墙边上修了个院子,专门来捣鼓这些火药。”
说着,赵阮又有些迟疑起来,他微微侧头,说道:“老萧,去城外看看那丫头,这次怎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萧锡是赵家的老管家了,从小就跟在赵阮的身边做事,赵棯寄回赵府的具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功能的丹药,也有他的一份,是以他现在的身子骨还算是硬朗,培养了接班人后也没有空闲下来,依旧跟在赵阮身边。
“是。”萧锡点头。
出门后,萧锡先往厨房走去,现在是未时末刻,他顺路拿些点心过去。
霍家小姐容貌秀美,待人温和,只不爱出门,素日里就喜欢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做研究,往往会忘记时辰吃食。赵府和她那处小院子离得近,赵阮和霍瑾风私交甚笃,是以赵阮早就吩咐过要多加看顾,萧锡也会时不时上门看望。
萧锡在木桥上行走的时候,远远地就瞧见了厨房里忙活的身影,他还未进厨房,就高声问道:“方婶,山楂酥饼备好了吗?”
“早早就备下啦”,方婶一边笑呵呵地将点心放进食盒中,一边说道:“素彩昨个儿就说她家小姐最近胃口不好,央我做些开胃、好克化的点心,这丫头就差点名说要山楂酥饼了,我本想着今日做好了让栊可送去,不巧今日就地动山摇似的,想来是霍家小姐的缘故,也猜到老爷会打发人过去瞧瞧,正赶上你过来,可不就又是一个巧字。”
两层的食盒,上层是山楂酥饼,下层是枣泥糕,都是方婶做得最好的两道点心。
萧锡拿过食盒,叫了栊可和归雁一并往城外去。栊可是霍小姐的贴身婢女素彩的哥哥,两人的老子娘一个是寡妇,一个是鳏夫,随着赵、霍两家的往来,看对了眼,结了亲,两人年岁也大了,得主人家恩典,自己在外置了个院子,各自的女儿和儿子仍旧在主人家当差。
归雁年岁虽小,马术却十分精湛,当初赵家大少爷赵楻便是看他骑着马如落单大雁拼命往族群飞一般快速,才给他起名归雁,今日三人一同骑马出城,单看他骑得比十六七岁的栊可更快些,便可知这名并未取错。
等萧锡三人来到城外院子,却是看到慌里慌张的一群人。
院子门大开着,霍家小姐在购置院子时,带过来的两个丫鬟并两个婆子、两个护卫东倒西歪,像叠罗汉一样地垒在地上,个个都昏迷不醒,素彩赫然在内。
栊可翻身下马,快速跑了过去,帮着霍家的人将他们一一搬开,他将素彩扶到墙边,并探了探她的鼻息,焦急道:“素彩?素彩?”
素彩的头耷拉着,气息尚存却也是十分微弱,脸色青白,嘴唇发紫,是中毒的迹象,栊可扫了一圈其他人,他们也是同样的症状。
归雁不熟悉霍家的人,只跟在栊可身边帮忙,颇有些手忙脚乱。
萧锡快步走向霍家侍卫长柳渚,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霍小姐呢?”
柳渚眉头紧锁,脸色沉重,“小姐她,被那妖抓走了!”
“什么?!”萧锡心神大震,手上顿时失了力气,食盒掉落在地上,侧翻开来,点心从里面滚落,染上灰尘和沙砾。
无名崖
那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身着淡紫色衣服的女子正在下坠,很快,浓郁的黑暗遮住了她的身影。
青面獠牙的怪物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右手,恨恨地盯着那个悬崖,若不是那个人类扔了些不知名的东西过来,它何以会伤得如此凄惨,卑鄙!它恨不得生啖了她,让她就这样摔死,岂不是便宜了她?
怪物飞身下去,若那人类未死,它就可以好生折磨一番,若死了,血肉也不能白白浪费,不然岂不是对不住它浑身的伤口!
黑暗并不会影响怪物的视力,它嗅着不断飘来的血气,嘴边涎水横流,突然,它的前方出现了一道身影,求生的本能让它猛地停下脚步。
在风发出声音的刹那,怪物只觉眼前有亮光一闪而过,然后视线变化,它拼命转悠着铜铃般大的眼珠子,看到了自己无首的身体。
黑衣女子神情淡漠,满头青丝只用白玉簪挽起,她踱步到尸首分离的妖怪处,手指微动,就将它们变成了许多肉块,一颗青色的珠子被血沫包围,却不沾染分毫。
女子扔出一块石头,将珠子击到空中,然后猛然出掌,珠子在半空中变成齑粉,随风飘散。
斩草除根后,女子回过头来,垂眸看着酣然入睡的少女,眼中划过一丝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