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值,昭溪急匆匆回家。
加班是不可能的,几个钱啊值当这样?纵然皇帝对手下大方,还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老板,但,昭溪对老板的忠心只限于本职工作,其他的,那是另外的价钱。
不过看着眼前满眼的绿色,她也不由想起那个被绿的女人。
啧啧,被内官拿回宫里,有郑姑姑好受的喽。
傍晚的京都,是最有烟火气的。小商贩们挑着担子在各个小巷游走,而衙役们则随机出动,维护京城治安。
“蜜雪阁新出的水果茶,免费试吃,免费品尝~”一大娘挽着袖子吆喝道。
蜜雪阁?
昭溪耳朵动了动,随机兴冲冲地挤到人堆里。
那大娘穿着褐色短打,头发却盘的整齐,看上去十分精神,此刻正中气十足地向周围人介绍。
“蜜雪阁同款新品,选用桃溪村上好蜜桃制成的果子酱,酸甜可口,柔软腻滑,品质上上佳,懂得都懂。”
昭溪眉毛挑了挑,她抱着手臂站在人堆里,看见周围人意动的眼神,不由心里啧啧:高仿的风还是吹到了大康。
“且慢!”一书生模样的人忽然大声道,排队买东西的人顿时侧目。
“众所周知蜜雪阁格调高雅,向来是文人墨客饮宴必备之选,其价格也十分昂贵,怎会在如此潦草的街头只卖卖十文钱呢?”
那书生侃侃而谈,周围人有的点头,有的根本不管,只是埋头一味交钱。
昭溪自然知道这个蜜雪阁的,顾氏商行名下又一赚钱力作,一出世,便由今上姐姐徽元公主进上给皇太后,这才自上而下在大康王朝风靡起来。
价格自然不是平民百姓能负担起的,就是昭溪如今的月俸来说,隔三差五喝也吃不消。
卖茶大娘眸光一厉,随机却亲切笑起来:“大娘我也是个实诚人,我女儿夫家的妹妹的弟媳妇是蜜雪阁的管事,我这茶是内部通道得来的,妥妥的正品,现在在街上摆摊,也只是想给乡亲们谋个福利,像咱们这种泥腿子也沾沾贵人们的茶。”
这话可真是搔到在场大多数人的痒处。
瞬时间,就连方才还自持清醒的人都掏出银两,昭溪所在的人群拥挤起来。
“啧,本来想看热闹,却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她本来整齐的发丝有些凌乱地贴在面颊,气息也不稳。
不过,那大娘的口才也太好了,她竟然也有些蠢蠢欲动。
只是,唉,囊中羞涩。
月底要交租子,她又看上霓裳斋花月阁最近新品,手里的银子实在不多了,还有慈幼局的孩童,她可是说过大话,这月七夕带他们出去玩,吃好吃的。
不远处临街小楼,张内官正探腰看热闹,眼睛一扫,却看见一个意料外的人:“昭大人?”
景辞暮眉头微微一动。
张内官转头对他道:“这昭大人还真是喜欢凑热闹,整条街上就她身边最热闹了。”
景辞暮不置可否地哼一声,天天抱着天书找八卦的人,怎么可能不爱热闹?
要是将这个精力放在做官上,那就好了,成日里不是偷懒,就是当刺头,搅风搅雨,朝堂上没有她,但到处都有她的传说。
比如这次的郑姑姑一女二三男事,比如徐阁老和突厥不得不说的秘密...
景辞暮忽然觉得眉间一疼,这个昭大人,简直每天都在给他找麻烦,更可怕的是,这些麻烦同时还会带来机遇,让他也不得不领情,这种感觉,整天纠缠在他心上,对于昭溪的感官更是说不上的复杂。
“圣人,可要唤昭大人上来?”张内官一双小眼睛不住瞅眼前的陛下。
一想到这个昭溪,景辞暮就不免想起郑姑姑,还有密卫们传来的画像,郑姑姑一人殴打两男,翰林院官员们通通趴在墙上围观,其中昭溪的头伸的最长--
他忍不住用手捂住脸。
太丢人了!
就这样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的下属们在百姓面前丢了大人,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堆人,卖糖葫芦的小贩都没有心做生意了。
景辞暮当时看见那画的时候,一股刺挠让他浑身一震。
下面的官和贴身的姑姑都是这副样子,那皇帝呢?纵然没人这样说,可景辞暮自己固执认为。
“罢了,别招惹她,让朕清净清净吧。”他活像刚跑完八百米后勘探红尘的模样。
张内官甚至有些可怜皇帝了,看看人被折磨的。
“这都下值了,她不去吃饭,跑来看热闹...”半晌后,张内官听见皇帝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可声音太轻微,他没有听的太清。
看着昭大人被人挤成一团的可怜模样,张内官忍不住挂上一点笑意。
真是,他从未见过昭大人这样的人,明明穿着官制的衣服,寻常人见了她只有躲的,可她却偏偏半点不自矜,一头就扎进人堆里,被看不出她衣裳的人挤了,竟还自己避让,和那人几句话就聊起来,怪不得她在哪里,哪块就热闹起来。
张内官偷偷觑一眼景辞暮,随机将头低下。
要是昭大人在,陛下也会开心一些,只可惜,陛下没有应允自己的提议。
“郑姑姑那里安置好了?”景辞暮的声音遥遥传来。
他们这次出宫,就是为了郑姑姑的事情,她一次殴打两名朝廷命官,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宫里也必须给出态度,所以郑姑姑被停薪留职,还好两名受害人都强烈表示是误会,不然廷尉会罚的更重。
“多年来,郑姑姑一直陪在朕身边,宫外都没有买自己的宅子,如今她遇着事了,朕不能不管。”
张内官感慨点头,普天下还有比他们陛下更好的皇帝吗?
突厥老可汗是后宫三千,人脑子打出狗脑子了,当年若不是他们后宫争斗,先帝和大康的江山怕不都落在突厥人手里;西梁国国主荒淫无道,大康边境月月有来逃荒的西梁人,至于南边的大荔国,东边的月氏国,纵然历史上有些天人相助,可到底比不得大康得天独厚。
不过对于景辞暮来说,姑姑侍候多年,从来勤勤恳恳,母后顾不上的时候,都是姑姑照顾他,送宅院也算不上什么心意。
说起来当年--
“你这水果茶味道一般!”窗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景辞暮思绪被打断。
当年母妃被--
“凭什么不让我说,我可是花钱买了的,你这做的不好喝为什么不让人说。桃肉没味,估计是一般的山桃,糖也舍不得多放,就跟大浪淘茶一样,全是水货!”
景辞暮闭上眼睛,俄而道:“把她给我叫上来!”竟是气的连朕都不说了。
张内官一怔,探头一看,才发现是昭大人在底下吵架,随机意会,匆匆下楼。不一会,他领着一脸气鼓鼓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昭溪上来。
景辞暮慢悠悠喝完茶水,才道:“穿着官衣和街头小贩吵嘴,明日参你们翰林院学士的折子能压死一匹马。”
昭溪吸吸鼻子,她本来也懒得吵架,可谁让这茶实在难喝,她忍不住嘟囔一句,那店家却颇有王婆的自信,掺和着破防的疯癫,硬生生大声嚷嚷,她的火也就蹭地上来,控制不住。
再说了,学士就算被弹劾成弹簧,也和她无关啊,那条大康律法载明官员不许当街吵架?那些上朝打架的官员怕不是把自己忘了,难道只需大官放火,不许小官点灯?
景辞暮一看她这不服输的眼神,就知道此人没有听进去。
害怕对方揪着这件事情,再罚她抄书什么的,昭溪连忙扯开话题:“今日碰见陛下出宫微服,真是臣的福分。”
什么福分,怕不是霉运。还是天大的霉运。
她只是凑热闹买杯果茶,为什么就能碰上微服出宫的皇帝?这个点他不应该坐在宫里案牍劳形吗?不会吧不会吧,卷王每次出宫放松的时候都能被她碰上?
景辞暮撩起眼皮,他是什么人啊,平日眼皮下都是那些心似榴莲的臣子,就昭溪这样的,活像个樱桃,表里如一,藏不住脸色。
打眼就知道这人是在想什么。
随后就是一阵沉默。
而楼下那个卖茶大娘仍在骂街,大概是昭溪的反抗让沉默路人有了勇气,陆续又有几个路人大声说难喝,而大娘自然不甘示弱,一来二去,声音越来越大。
张内官嘴角抽了抽,看着头低着一派恭谨的昭大人,心头不由生起一股敬畏:哪怕没有天书,昭大人也不是个善茬啊。
就不知道陛下为何反悔要将昭大人带上来了。
殊不知景辞暮也在心底反问自己这个问题,刚开始他想回忆往事,却总是被一道声音打断,熟悉的不用看就知道是谁,生机活力起来和当值时候的活人微死根本不像一个人,当时心里就莫名一气,就直接让她上来。
果然,看见此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景辞暮心底一爽。
“郑姑姑的事情,昭大人作何解释?”他沉声问道,然后目光放在眼前人身上。
昭溪一愣,郑姑姑?和她有什么关系?
这么大的黑锅就这样背在她身上?不是,陛下你还是画饼吧,虽然吃起来没有实感,但比背黑锅强一点。
“郑姑姑...臣深感痛心。”车轱辘话来回说,这可是丧君家里世代相传的向上管理艺术:态度摆平,办事不行。
“哦?”若不是她那天书,郑姑姑也不至于这么惨,可景辞暮却不能明说。
【郑姑姑她过的好着呢,宫里管的太严没法继续自己的事业,现在出出宫了,郑姑姑也算放飞自我,这几日天天在外面游荡。】
景辞暮一顿,忽然想起他的姑姑已经不是以前的姑姑了。
离开皇宫,竟然让她这般快活?纵然他已经不再是需要姑姑的小童,可心里仍有些不爽。
原以为姑姑一定会像他一样万分不舍来着。
都怪昭溪,让他的姑姑变了样子!
景辞暮狠狠瞪过去一眼,然而昭溪此时正徜徉在吃瓜的海洋乐不思蜀。
【郑姑姑她什么毛病?竟然乔装去徐阁老府上?】
什么?
为了他,姑姑竟这样做了?景辞暮心里感动急了,原以为姑姑一点想不到他,没想到--
【原来她好奇徐阁老实力很久了,这才兴冲冲跑到徐府做了房事嬷嬷,就为了光明正大地,咳咳。】
景辞暮瞬间一脸意料内的平静。
哦,是他自作多情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