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坐在一个角落,见到有人来,很快放下经书,也很有礼貌地朝林介舟双手合上道,“施主有何事?”
林介舟忽地泣不成声,一幅受了委屈的模样,“师父,我有一事非常不解。地府的地藏王菩萨有言,‘地狱一日不空,我不立地成佛’,为何祂偏偏漏了我呢?”
住持双手合十,脸色肃然道,“施主慎言,你来传武会后都遇到了什么,可否与贫僧一说?”
林介舟哭得肝肠寸断,把缠着女仙师傅时的劲都拿出来,“让师父见笑了,我是从地府来的,因为前世业障下了魂狱,每夜我都听污言秽语入眠,无聊时想要本经书清清耳朵都无处可寻,我自己也无处可去,着实算个孤魂野鬼啊!”
“你遭了如此大难却还想修行?”住持心念一动,“阿弥陀佛,可是我手上的经书都算这次传武会的奖励,要不是就当做入了我佛门弟子的书籍,我不能白给你啊。”
林介舟一顿,她遥看高台上那群穿着西装的现代人,她久闻资本入侵的大名,没成想,也入侵到修仙界了。
有修为者和无修为者,按理说就像西方的魔法学院与其他的大学一样,根本是两个物种,待的世界也完全不一样。
但凭着资本,这之间的微妙平衡被打破了,造成魂狱里的有修为者越来越多,失去了好的引导和严进严出的规则,这些被标记的有罪的有修为者,像被用过的纸团,统统扔进垃圾桶里,即使有悔过的机会,也在受刑中道心破碎,再难修行。
她甚至看到了主办方的单位名称,江氏制药集团,巧了,这不是她死前入职的一家单位么?
人间有专门供妖族学习和工作的单位,这家单位也不例外。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她入职这家公司后也跟着见过许多和她当时情况一样的妖族,但大部分和她一样都在花花世界中陷入迷茫,忘了自己本来降生于世的使命。
修行苦,可这条路毕竟是她们选的,不论其他人,林介舟自己都想要继续走下去。
当她再次抬起眼时,竟让住持陷入了迷茫,明明林介舟的样貌非常年轻,可眼神却有些沧桑,像是心脏都被剜出过,在红尘里滚了一番又一番,为刚刚她说的话平添了几分说服力。
“我记得佛陀说,涅槃寂静,意思是让人生死已定,随后依次再入轮回。那么,像我这样的不能入轮回,还下了魂狱,既不算生也不算死的家伙,按理说不该存在世上,但我却恰好会些武,也刚好出现在住持你眼前,若是我能参加传武会,这难道不是上天的意思吗?”(2)
华夏人向来都是折中的,若是她直接要经书,住持肯定不给,但要是她自己提报名,以参赛者的身份得到经书,说不定就能成功了。
她觉得住持之所以一直呆在角落,对着大赛充耳不闻,是因为他显然对这次大会感到不满,交涉无果,只能坐在这儿枯坐。
住持一看就是有自己的坚持,于是枯坐在这儿,寻找一种契机,果然,听完林介舟这种积极表达,想要证明自己存在和传武会有干系的人选,他其实心动不已。
他犹豫道,“可你也说自己下了魂狱,身为戴罪的灵魂,你有其他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的机会。”
“一心本净,众生平等。”林介舟看住持动摇了,继续劝道,“我的债早已还清,却无人相信,住持你细看我便知了。”
住持已经按耐不住,他仔细观察林介舟身上的炁,那是一种看不见说不清的东西,不过,凡人身上的炁杂乱,有修为者身上的炁非常明显。
果然,林介舟身上只是煞气多了些,却没有深重的罪孽,它们基本已经还清了,只剩下淡淡的影子,让她下魂狱的标志性的炁其实身上的一种奇怪的标记。
“你确实还清了债,不该下魂狱。阿弥陀佛,你在轮回中曾经僭越过神明,因此被祂打下了标记,也连带被捉去下魂狱。”住持严肃道,“要证明你自己清白的话,你得先弄掉标记。”
林介舟微颔首,她记住了这点,同时心里不由得感慨道,无论轮回多少世,她都爱和这种修行者打交道,他们有自己的理想,固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大部分注意都放在了提高修行和一心求道上,基本上很好拿捏,像是活在书中的那种道德模范,她甚至能直接试试说服他们。
“怎么回事?”另一位与苦门相貌形似的老师傅来了,“阿弥陀佛,施主有何事问住持,不如问问我苦苛如何?”
林介舟心一跳,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见到了“舍友”一直念叨的苦苛大师,就是他发明了变态的《痛经》,让天下鬼修有了新出路,可是苦苛本人却没邪修的气质,他身材瘦高,长得也慈眉善目。
见到苦苛来了,苦门方才动摇的态度坚定了许多,“施主,你不能参赛,回去吧。”
“等等,我觉得她可以。”苦苛撇了一眼林介舟,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贪婪,“每次比试都会有几位参赛者迟到或因为其他原因退赛的,今年也有这种情况,只不过——”
苦苛手握参赛的传票,它应该是轻飘飘的,可在这个瞬间看上去非常重,仿若蕴着沉重的代价。
林介舟敏锐地捕捉到了苦苛眼神的变化,心中戚戚,冥冥中有预感,她的人生来到了岔路口上,布满荆棘的路短,而放着蛋糕的路远,可一样艰险。
“我苦苛传道的方式向来被天下人唾弃,可是这些人怎么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我喜欢所有的出格者,你也不例外。”苦苛的语气带着些许狂热,“若你参赛,必须资格靠前,拿到名次后必须拜入我门下。”
明明是正午,林介舟却感到背后有一丝阴寒,良久的犹豫让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缓了缓后,她抱着凡是存在皆对我有益的态度打算赌到底。
“我答应你。”她拿走传票。
告别两位大师后,林介舟立刻穿出人群,继续寻找鬼婴的线索。
林介舟自觉自己比其他阴差多了好几段成为修行者的经历,明白修行者对于鬼魅的威慑力。
她完全不怕鬼婴在这满是修为者的地方逃掉了,相反,她笃定这个家伙一进入这个寺庙就吓得藏了起来,要不是就是被哪位看不过去的好心人放在佛堂里预备养起来超度了。
若是不慎搞砸,林介舟也不怕,她回地府前,已经将鬼婴的讯息告诉张英,张家堂口那理应已有鬼婴的生辰八字。
有了八字,这事就稳了,寻人诀可是女仙师傅教她的绝学,既然指名让她勾鬼婴,就算这家伙正在被超度,都得被她从佛祖菩萨手里勾回魂,再带回地府里。
一回想起老黑那句关于怕她跑了的调侃似的真心话,林介舟就真的想赶紧另寻出路,免去在魂狱里的蹉跎苦。
职业比武选手也算一条路。
整理好心绪后,林介舟再次撇向高台时,忽然发现一个身材欣长,面容清俊的男子一直盯着她,他的眉头轻蹙,极好看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就这么直愣愣地隔着高台和她对上视线。
“小江总?”林介舟轻喃出声。
对上视线的男子忽然尴尬地撇开视线,随后隐入人群中,像是故意躲开她。
林介舟也觉得尴尬起来,这位男士是女仙师傅生前给她指的情劫,也是她死前入职的江氏制药集团的副总裁,人称小江总。
她一直以为这人是个勤奋上进的人类,因为凭着她对小江总的印象,他经常出差,平时也加班到凌晨,是个十足的工作狂,但没想到他也是个有修为的修行者,看来她呆的公司里各个都是大佬,能兼职修炼和人间生活。
林介舟深吸一口气,心想这些观众中肯定不乏她几世轮回中遇到的熟人,估计都吃够了她身上的瓜。
没办法,她似乎就是这种体质,总处在风暴中心。她此世不选择历情劫让修为增长,只因北山狐一脉的笑话已经够多了,要是再来个和总裁的狗血虐恋,她不知道还有没有脸面回到修仙界。
她年纪大了,觉得自己这方面还是要脸的,其他方面,算了。
林介舟离开赛场,走了几步,忽听到铃铛声。
“鬼婴找到了吗?”老黑阴阳怪气道,“是不是会耽误你比赛啊……”
从地府传来的音讯,总是带着点怨气,尤其是经过老黑之口,更增添了几分幽怨。
林介舟心虚:“总是能找到的,我保证。”
“罢了,你自求多福吧,之前你是不是给张英留了个纸条?”老黑话锋一折道,“你猜我为什么要引你来这陟岵寺?”
同一个时间,不同的人同时发出相似的困惑。
“老黑为什么要把我们引来这,鬼婴怎么会跑到这?”临泽对搭档不解地问道。
黑衣阴差张哲对林介舟的厌恶不再加以掩饰,他愤愤道,“之前我们在张家堂口把这恶鬼渡回地府时,我见到她把一张纸条递给张英了,定是她蛊惑张英,让人把鬼婴带到陟岵寺,刚好能蹭到比赛,她就是这么一种人,不择手段地往上攀。”
张哲十分讨厌林介舟。
魂狱里出的人轻易就能干与他辛辛苦苦得到的差事相似的事情,见到这么一个罪犯整天在眼前晃,他每天都直犯恶心,无数次恨不得替阎王处之而后快。
临泽抓住张哲晃了晃,连忙提醒他,这不是在城隍庙附近,不能随意说出地府事宜。
地府的保密工作一项严密,若是不严密,则早有人就能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早做防范,虽然阴差训练有素,但总有人能防得住死亡的侵袭。
在临泽的提示下,张哲才没将老黑凭什么能随意指定阴差,老黑眼睛瞎了之类抱怨的话说出口。
安抚好搭档后,临泽才有空闲继续分辨他们为什么会来到陟岵寺。
女鬼张晓燕能次次从地府的手下逃脱,也许真如林介舟所说,有高人指点,如果张晓燕不和她的娘家一条心,那么就是张英也无法知道张晓燕把孩子藏到哪了,以张晓燕全心全意修鬼道殊死一搏的心思来看,她也许给鬼婴找好了更靠谱的后路。
再说老黑这个人,临泽凭着和他打交道的经验,说难听点,她觉得老黑就是个特贪财的老油条,但看人眼光一向毒辣。
如果林介舟是个如张哲所说的小人,她早该拒绝抛头露面的差事,平白到处遭人恨,倒不如在管控微妙的魂狱里大捞一笔油水,等到她靠张哲所说的不择手段的方式做到魂使的位置,是个阴差都得对她点头哈腰了。
至于派林介舟,纯属害怕那个和张晓燕达成交易的某人会来带走鬼婴,而这只狐妖……
虽然临泽很不想承认,但她认为算上这周围的城隍庙,也没见这么能打的,身手这么奇怪的阴差,林介舟的作用算个超强保险,搞不好能直接把背后人摁在地上打,让幕后主使直接浮出水面。
她忽然想起了林介舟那副面瘫似的冷脸,黑色的长发飘过时,身上散发着森森的鬼气,总是让人一下就清醒了。
2)出自大乘佛经三法印。“诸行无常印、诸法无我印、涅槃寂静印”
最后一句中的涅槃寂静印说,众生长劫轮回之苦,乃受业力所牵,作不得主。唯有佛陀为究竟涅盘,以其死即不复再生,不生则不灭,盖已打破无始无明,彻见本来面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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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破格录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