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林妍说,“难道嫂嫂愿意看着有朝一日林氏败落获罪?嫂嫂,京城不是川南,陛下是君,占大义。若林氏不退,负隅顽抗……您便是不想着您与堂兄,难道不想想孩子吗?”
“怎么不想啊,这话,我都劝过你哥,”林昀夫人连声叹气,“没有用。小妹呀,咱们女人,管好内宅的事情就够了,左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明白就罢了。你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我却是普通的后宅妇人,不懂你们的那些事情,帮不了什么。”
“嫂嫂能帮我,也能帮堂兄。”林妍又咳嗽着说,“不瞒嫂嫂,我时日无多,能不能撑到成婚的那一日也不一定,更莫说为陛下延续子嗣了,有心从族中择林氏女为妃,嫂嫂可有人选?”
“这……”林昀夫人目光惊疑,声音都变了,“你在说什么啊!小妹,你还没成婚呢,怎就先给陛下选起了妃!那什么你给崔家姑娘赐了香囊是真的?你胡闹!”哪有这等的道理!
川南林氏霸道的狠,尚未成婚先选起了妃于林氏简直不可思议!以前在川南时候,但凡林氏的王妃膝下有子,川南王府里万万是没有什么侧妃妾室的,而林氏家教也严,男人四十无子方纳妾也是规矩。
“嫂嫂……”林妍柔柔糯糯的声音拉长,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她说,“你替我问一问吧,也给兄长带一句话。”林妍说了正事,眼光露出几分就事论事的犀利,“我不欲朝局内乱,若是兄长明白道理,给我了人选,这表面的和气到还能再维系个三五年。可若真的要戳破这一层遮羞布了,嫂嫂,我在朝上军中的本事,闺阁里一样也有用武之地的。”
林妍说着又咳嗽。林昀夫人听出了她的威胁之意,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行了你放心,话我给你带到。你看看你,病成什么样子了,还这么厉害不饶人的。小心些,可别事情没办完,先把自个儿小命搭里了!值不值当呀,真是的!”
林妍知道林昀夫人这是在关心她,对她笑了笑。
马车也行到了小林府前,林昀夫人催她下车,“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回府里好生养着吧,天寒地冻的,别乱跑了。”
林妍答应了,只是当夜里就又发起了烧,高烧不退,不出意外的好容易止住大半年的咯血又发作起来了,一口口血吐得比去年更猛,脸颊上好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又飞快地瘦削了下去,大半时候人都在昏迷。半个太医院都被调来了小林府,太医们搭了脉直叹息,言语间甚至在暗示轩明准备后事了。好在白妮这时候又送来了新的一匣子药,又有一小瓶子白药片,交代说是发热时候吃的,一日两次,一次一片,退热三日酌情停药。
这回的药很是管用,小白药片吃下去才一天,高热就降了许多,转了低热,三天后温度就正常了。只是这一番前前后后半个月,把林妍近乎折腾了半条命进去。
林妍大病初愈,人虚弱的坐着都喘,轩明把那小白药片看了又看,拿一颗捏碎了在掌心,神色不明地问林妍道,“这不像蛊族的东西,松原送来的?”
林妍瞥他一眼,虚的没力气说话。
轩明把药放回了林妍床头,说,“能治病就行,你好好休息吧,朕回宫去了。”
年轻的帝王起身离去,林妍看他的背影隐在漫天风雪里,孤寂萧然。
林妍病了半个月,又休养了大半个月,她的身子当真是受不得一点寒风,卧室里每日炭火都烧的旺旺的,叫夏莹在屋里恨不得穿夏日的衣裳。整小心翼翼地养过了一个冬天,脸上才算重新有了血色。
这一场病,林妍觉得,真是离阎王殿临门一脚了。
一个多月过去,林府里并没有给她回信。林妍知道,林昀拒绝了轩明再与林氏女联姻的请求。不过也不能称联姻,毕竟只是为妃嫔,川南林氏的女儿一向只做川南王府的王妃。只是皇后的位置,轩明绝对不可能再给林氏女。
那就只能辛苦她了……迎春花开,天气回暖,林妍又捧着手炉裹着貂裘,出入于各府夫人小姐们的集会上了。
一个月里,林妍去了林昀夫人娘家、林昭夫人娘家等等七八个与林氏有姻亲的川南旧族人家。她的说辞也都差不多,“都是川南出来的,一衣带水,陛下是念旧情的,自己人,自然要多提携才是。”
这些人家家家都有女儿,林妍见了都喜欢,见人就夸,把一个个小姑娘夸的不重样。金瓜子金锞字发了一堆,香囊却没人拿到。
倒是中间去了一趟周家,给周家族中的一个女儿也送了香囊。
宁希1014年,三月初二,内宫出诏:封崔氏九女为惠嫔,周氏七女为襄嫔,拟于十月初十嫁入宫中。
不知那位夫人从哪里听到的传言,说这位林姑娘手里的香囊,原是备了四个的……
林妍那身子骨大家都看在眼里,一到冬天就是半只脚踩在了鬼门关上。现下是四个香囊,可不必想就知道,过两年,香囊里就要飞出来金凤凰了。
一时间请林妍的帖子就更多了。
林妍对着帖子挑挑拣拣,都给推了,只应了徐老太傅夫人七十大寿的寿宴。宴上有戏班子来请戏,林妍是贵客,徐老夫人把戏折子给林妍请她点,林妍随手翻着看了,点了一曲《湘妃竹》。
徐老太傅已是历经七朝的老古董级别的人物了,地位超然,徐老夫人七十大寿,大半个京城的夫人们都到了,《湘妃竹》写的是娥皇女英的故事,这戏码一出,人人都朝林氏家的夫人们的席上侧目。
——林妍叫林昀给她推人选,是她能给林氏最后的体面。只是这体面,若是林昀不接……早晚会有接的林氏族人。
毕竟,林妍抛出来的,是继后的位置。
台子上的戏码唱完,林妍的戏也唱完了。她话说多了咳嗽,向老夫人告了罪,自去幽静的水榭休息。
没歇多久,徐悠来了。
这是林妍第二次见到徐悠。上一次,是嘉珑公主那次,徐悠上殿,助她指鹿为马。徐悠是嘉珑公主的伴读,印象里,这位徐姑娘应当比她还大两岁,却仍是闺阁女儿的装扮,林妍回想了下,好像的确没有听说徐悠成婚。
徐悠向林妍见了礼,这姑娘目光清明,不卑不亢的,是个满腹诗书却懂藏拙的姑娘,不愧是清流魁首徐老太傅嫡亲的孙女儿,林妍对她的印象很好,问她,“徐姑娘可是来寻我的?”
“是祖父要见你。”徐悠敛裙一拜,答道,“林大人,请随我来。”
林妍被徐悠领去了徐老太傅的书房,徐老太傅早备了茶等她,徐悠关门退下,徐老太傅请林妍坐。
徐老太傅是现世上唯一知道林妍身世的人,看着林妍苍白的脸色,问,“听说你这一年病的重,怎么样了?”
“冬日里重,天气暖和就会好些了。”林妍答道,“用上蛊族送来的药,好了许多,徐老还是精神矍铄。”
徐老太傅笑着摇头,说,“老喽,这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以后都要看你们年轻人了。丫头啊,你这一年的行事可是不大对呐。”徐老太傅说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可到底声名在,门生故吏众多,要么也不会老夫人的寿宴来了这么多官眷贺寿,他问林妍,“你到底在做什么?”
林妍笑笑说,“这不是要进宫了么,安排些身后事罢了。”
徐老太傅不信,林妍说,“真的。”
徐老太傅难以置信,“你当真就这么放手了你的部下、军队和权力?就这么只做一个深宫妇人?”
林妍点点头,“嗯”了一声。
“你糊涂啊丫头!你!……”徐老太傅拍腿道,“丫头啊,你得知道,你有的一切,文治武功、超然地位,从何而来?是从你的权力中来!你的权力从何而来?是你的青衣军、你的林氏宗族、你的小林党、老夫的清流门生、还有金辉那些人,是他们为你所用受你驱使,你才有权!”
林妍垂眸说,“我知道。”
“你不知道!”徐老太傅气道,“你不知道他们为何能受你驱使!是因为你有权!你能把这些力量都联结成网为你所用,他们助你力,你能给他们利!有人才有权,有权才有人!而你现在,散去嫡系,是自毁江山啊!旧情旧恩不得长久,一旦你入宫,不出三年,他们都会离你而去,另投他主。丫头,到时候,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站在朝堂上的林妍是她自己,而入宫为后的林妍,只是轩明的妻子。
庙堂之高,不认附属。
“我知道。”林妍说,“可他已不信我,我若不交权,只能与他相斗。”
“那就斗!”徐老太傅语出惊人,“你若反他,老夫门下学生皆可为你所用,青石书院、白山书院学子也会为你造势。林昀也托我告诉你,只要你允诺日后立川南林氏的血脉为太子,他们愿举全族之力帮你——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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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庙堂之高,不认附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