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鱼月际 第5章 第五章：星轨向东，霓虹风铃响

新学期的轮廓在南十字星录取通知的辉光里日渐清晰，而时朗一家三口的生活，却先一步被塞进了飞往日本的登机牌里。桂华岳捧着手机核对行程单，嘴里念念有词：“黛黛，你看这行程密度，绝对媲美你当年赶工概念车的强度！”时黛正将一件轻薄的羊绒开衫叠进行李箱，闻言头也不抬，指尖精准地抚平一道细微褶皱：“行程密度尚可，但老桂你这也太兴奋。”时朗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往行李箱缝隙塞进她的速写本和那支紫色水晶瓶，瓶身在顶灯下流转光泽。

成田机场的冷气像调制的鸡尾酒，混着消毒水、人群的体温和远方海洋的微咸。时朗拉着行李箱，脚步轻快得像要踩上云端。桂华岳推着堆满箱子的行李车——他硬是在托运缝隙里塞了几株微型盆栽，用特制保温箱装着，信誓旦旦要带它们“感受异国水土”。时黛走在他身侧，一身利落的米白色亚麻套装，墨镜架在挺秀的鼻梁上，正低头快速滑动平板确认行程，指尖敲击屏幕的节奏是无声的倒计时。

“朗朗，看！”桂华岳突然压低声音，像发现稀世珍宝，指向候机厅落地窗外一架缓缓滑行的巨大客机，机尾涂装着一只展翅的仙鹤，“全日空！爸爸当年第一次出差日本，坐的就是它！一晃眼，都能带闺女来玩了！”

时朗笑着应和，目光却飘向手机屏幕，给置顶的聊天框发送一张照片。

> 布朗尼谁买给我吃：[照片：机场落地窗外巨大的全日空飞机] 起飞倒计时！目标：霓虹！等我给你们挖点岛国好玩的石头回来！（陈鹭：你够了！）

> 挖土鹭：[白眼.jpg] 石头？请替我狠狠吸一口富士山的火山灰！据说那玩意儿富含矿物质！（双眼放光.jpg）记得去秋叶原帮我淘个绝版哥斯拉手办！注意安全！记得实时直播！[坏笑]

> 布朗尼谁买给我吃：哥斯拉？我看你是想让它帮你刨地吧？火山灰已加入代购清单（记笔记.jpg）对了，我爸念叨了一路要去找他那个发小，据说在东京开了家超厉害的怀石料理店，叫“松风亭”？

> 水晶琼：一路平安呀！玩得开心！[芭蕾小人转圈.gif] 期待你的旅行碎片！替我多看看精致的和果子，芭蕾团新编舞可能需要点灵感~ 还有，听说箱根温泉蛋超级嫩滑！

指尖划过屏幕，时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朗朗，护照、在留卡、电子入境QR码，最后确认下。”时朗立刻从善如流地翻出文件袋检查，动作利落。时黛几不可察地点头，目光掠过丈夫脚边那个鼓鼓囊囊、微微散发着湿润泥土气息的保温箱，眉头微蹙：“华岳，你的，入境检疫申报单填了？”

“放心，黛黛！”桂华岳拍胸脯保证，眼镜片反射着机场顶棚明亮的灯光，“手续齐全，绝对合法合规！我的‘小宝贝们’可经不起折腾！”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保温箱的位置。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在巨大的金属机舱内沉淀为一种低沉的背景音。舷窗外，厚重的云层如同翻滚的白色棉絮，偶尔被阳光刺穿，洒下万丈金芒。时朗戴上降噪耳机，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她点开平板里存好的综艺。旁边，桂华岳正兴致勃勃地研究飞机上的日文杂志，手指点着上面色彩斑斓的和果子图片，小声问空姐：“すみません（对不起），这个，抹茶…どれですか（是哪一个）？”发音生硬却充满热情。时黛则闭目养神，纤长的手指交叠放在膝上，姿态依旧挺拔，只是眉宇间长途飞行的细微倦意被柔和的光线淡化。空气里混合着机舱特有的循环空气、淡淡的餐食余味。

京都的触感，是微凉的。

鸭川的水在古老屋宇的注视下流淌，清澈水底圆润的青色石子。空气里是湿润的苔藓、陈年木料和线香燃烧后的余韵，沉重又轻盈。桂华岳在哲学之道彻底“放飞”了。他像个人形植物雷达，几乎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指着石缝或墙头一株不起眼的绿色生命，压低声音，眼镜片后的眼睛兴奋得放光：

“朗朗快看！这是‘虎耳草’！京都寺庙里常见的苔庭植物，耐阴，叶片上的绒毛能凝结露水！”

“哎呀！这株‘南天竹’！红果多喜庆！京都人喜欢用它避邪，庭院常客！”

“黛黛！黛黛！看这墙头的‘瓦松’，多强的生命力，在这么贫瘠的地方也能长得这么好！”

时黛穿着舒适的平底鞋，步履从容地跟在后面，偶尔对丈夫的“植物学讲堂”报以一声极淡的“嗯”或一个了然的颔首。她的目光更多流连于沿途町屋建筑、檐角的风铃、以及店铺门口悬挂的暖帘图案，设计师的本能让她在手机备忘录里快速勾勒着线条，记录下那些和谐的色彩搭配和空间分割。时朗则举着手机，镜头扫过垂樱的柔枝、石灯笼、小桥上穿着和服拍照的游客。

> 布朗尼谁买给我吃：[视频：哲学之道潺潺流水与石缝中的虎耳草特写] 我爸已疯魔，开启京都植物大讲堂模式！背景音：桂华岳（激动压低）：“看这叶片形态！完美的储水结构！” 我妈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 挖土鹭：[笑到打滚.jpg] 桂叔叔太可爱了！替我向京都的苔藓问好！

>水晶琼：叔叔好可爱！（捂嘴笑.jpg）阿姨好优雅！

奈良的春日大社，参道两旁是成排古老的石灯笼，覆满青苔。时朗刚买好几包“鹿仙贝”，还没来得及拆开，就被嗅觉灵敏的鹿群包围了。

“欸？等等！别急呀！”时朗哭笑不得，瞬间陷入鹿茸的温柔“围剿”。一只胆大的雄鹿甚至用湿漉漉的鼻子蹭她的手，试图直接获取食物。桂华岳在一旁举着相机笑得前仰后合，快门声咔咔作响：“朗朗！稳住！展现你排球防守的实力啊！”

混乱中，时朗眼疾手快地将一包仙贝抛给几米外一个被小鹿追得手足无措的金发小女孩。小女孩惊喜地接住，暂时引开了部分“火力”。时朗趁机一个灵巧的侧身，从两只鹿的“夹击”中滑步钻出，动作流畅成功防守。她背靠着一棵粗壮的古树，喘了口气，得意地朝父亲扬了扬下巴。

> 布朗尼谁买给我吃：[照片：时朗背靠古树，周围是虎视眈眈的鹿群，表情无奈又好笑] 奈良副本通关失败！遭遇神兽军团围剿！战术性撤退中！请求苏筱琼同学的优雅支援！

> 水晶琼：[捂嘴笑.jpg] 朗朗加油！想象你在跳《胡桃夹子》里对抗老鼠兵！ps：虽然我知道你现在只想逃跑

> 挖土鹭：哈哈哈哈！时朗勇士！用你的仙贝征服它们！

大阪的脉搏截然不同，热烈、喧嚣，带着油烟和糖分的躁动。道顿堀的霓虹灯牌在夜色中，巨大的格力高奔跑人像成为最醒目的地标。空气里是章鱼烧的焦香、炸串的油香、炒面酱汁的咸甜，以及摩肩接踵的人潮蒸腾出的热气，浓郁得几乎有了实质。时朗像一条灵活的鱼，拉着父母在人流中穿梭。桂华岳被琳琅满目的美食招牌晃花了眼，最终停在一家排队老长的章鱼烧摊前，鼻翼翕动：“就这家！这香气！绝对地道！”

滚烫的章鱼烧被盛在轻木小船上递过来。时朗迫不及待地用尖头小竹签戳起一颗，吹着气。金黄微焦的面糊外壳裹着大块Q弹的章鱼足，淋着浓郁的美乃滋和深褐色的御好烧酱，再撒上舞动的木鱼花。一口咬下，外脆里嫩，酱汁的咸甜、美乃滋的醇厚、章鱼的鲜美、木鱼花的鲜香在口中爆开，烫得她直哈气，却又幸福地眯起眼。桂华岳吃得满嘴酱汁，眼镜片上蒙了一层热气。连时黛也难得地放下平日的矜持，小口品尝着，微微点头，唇边沾了一点美乃滋，被时朗笑着伸手擦掉。一家三口挤在喧嚣的街角，分享着这份市井的、滚烫的快乐，周围的声浪和光影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 布朗尼谁买给我吃：[特写：淋满酱汁和木鱼花的章鱼烧] 大阪灵魂注入！好吃到流泪！（烫的！）我爸已不顾形象…

> 挖土鹭：啊啊啊深夜放毒！仇恨值拉满！[口水直流.jpg]

> 水晶琼：看起来好棒！[羡慕.jpg]

旅程的后半段，如同从都市乐章转入自然咏叹调。新干线“希望号”如一道银色的闪电，掠过田野、村庄和远处黛色山峦。车窗外流动的风景，像浮世绘。车内的冷气充足。桂华岳靠着窗，看着掠过的整齐稻田和农舍，喃喃自语：“真规整，下次改良实验田可以参考…” 话没说完，轻微的鼾声已响起，头一点一点地歪向时黛的肩头。

时黛正用平板处理一封紧急的工作邮件，屏幕的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感受到肩上的重量，她指尖的动作顿了顿，侧头看了一眼睡着的丈夫。几秒钟后，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桂华岳靠得更舒服些，然后继续专注于屏幕，只是敲击键盘的力度似乎放轻了些许。时朗看着这一幕，嘴角弯起，悄悄用手机拍下这难得的温情瞬间——父亲安稳的睡颜，母亲挺直的脊背，以及窗外飞速流逝的、宁静的日本乡间风景。

目的地是九州，熊本县阿苏山脚下，隐秘于山林环抱之中的温泉圣地——黑川温泉。当预订的专车沿着山路盘旋而上，空气渐渐变得不同。群山环抱，溪流淙淙，空气清冽得如同浸过冰泉，深深吸入肺腑，能涤净都市沾染的所有尘埃。木屐敲击在温泉町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咯噔”声，混合着溪流声和远处传来的风铃声，交织成一首空灵的东瀛小调。他们下榻在一家名为“风之宿”的百年温泉旅馆，古朴的木构建筑散发着经年累月的桐油和榻榻米的干燥清香。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与桂华岳阔别多年的发小——定居日本多年的黄卫国一家相聚。

“到了。”司机用带着口音的日语说道。

车子停在一处被高大杉木和枫树掩映的山门前。没有气派的招牌，只有一块天然巨石，上书三个苍劲的汉字“风之宿”。穿着靛蓝色工作服的年轻男侍者早已静候在门口，深深鞠躬：“お帰りなさいませ（欢迎回来）。” 声音温和，动作一丝不苟。

踏入“风之宿”，仿佛瞬间穿越了时空。玄关处是打磨得光可鉴人的深色桧木地板，光脚踏上去，温润微凉。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令人心神安宁的木质香气，混合着淡淡的榻榻米清香和远处飘来的、更明显的硫磺温泉味。旅馆内部结构精巧，回廊曲折，连接着几栋独立的木质建筑。庭院是营造的“枯山水”，白沙耙出涟漪般的纹路，象征“水”，几块黝黑拙朴的巨石点缀其间，象征“山岛”，几株的黑松是唯一的绿色生命，诠释着侘寂之感。远处传来竹筒规律的“笃…笃…”声，清泉滴落石钵，满了，竹筒便轻轻叩击石头，一声脆响后复位，周而复始。

相聚设在一间雅致和室。纸障子被轻轻拉开，暖黄的灯光下，桂华岳与一个身材敦实、笑容爽朗的中年男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互相拍打着后背，力道大得惊人。

“华岳！你小子！一点没变！还是这么有劲！” 黄卫国操着一口带着点关西腔的流利中文，笑声洪亮。

“海哥！你可是发福了！看来嫂子这怀石料理养人啊！”桂华岳眼眶微红，声音带着重逢的哽噎。

黄卫国的妻子美智子穿着素雅的淡青色和服，温婉地躬身行礼，用带着柔软口音的中文问候：“时黛姐，时朗，欢迎。”她身边站着他们的女儿，黄葵，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粉色樱花图案的浴衣，有些腼腆地微微鞠躬，细声细气地用日语问好：“こんばんは（晚上好）。”她继承了母亲的清秀，眼神干净像泉水。空气中弥漫着重逢的喜悦、清酒的微醺、以及一道道精致怀石料理散发出的、含蓄而深邃的香气，烤香鱼脂膏的焦香、土瓶蒸里松茸与虾肉的极致鲜甜、还有时朗面前那碗看似朴素却凝结了高汤精华的汤豆腐的清雅。

>布朗尼谁买给我吃：[照片：黑漆食案上精致的怀石料理拼盘，背景是昏黄的石灯笼和庭院剪影] 风之宿的晚餐！每一口都是艺术品！感觉灵魂被净化了…（我爸正在研究马肉的蘸料改良配方…）

>挖土鹭：！！！嫉妒使我面目全非！这环境！这料理！时朗你过分了啊！[捶地.jpg]

>水晶琼：好美，像电影里的画面。好好享受这份宁静呀朗朗。[月光.jpg]

餐叙温馨而热闹。桂华岳和黄卫国追忆着穿开裆裤一起爬树掏鸟蛋的童年糗事，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时黛与美智子低声交谈着设计理念与茶道插花，气质沉静相投。时朗和黄葵则安静地坐在一旁，起初有些局促。时朗拿出手机，翻出几张自己雕刻的木偶关节照片，黄葵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用不太熟练的中文夹杂着日语，兴奋地分享着自己正在学习的人形净琉璃木偶戏。两个少女的距离在木偶关节和指尖的丝线中悄然拉近。时朗把黄葵小心翼翼捧着她手机看木偶照片的样子拍下来。

> 布朗尼谁买给我吃： [图片：黄葵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 新朋友get！黄葵，净琉璃木偶戏学徒！我们约好明天一起逛温泉街的手工艺店！

> 水晶琼：哇！葵酱好可爱！（星星眼.jpg）净琉璃！听起来就好美！朗朗多拍点照片！

用完餐，仲居引领着他们，木屐踩在回廊地板上发出轻柔的“咯哒”声。他推开一扇糊着和纸的格子木门：“こちらがお部屋でございます（这是您的房间）。”

房间名为“星见”。内部是典型的和室格局，宽敞、空灵。深色的榻榻米铺满地面，散发着干燥稻草的清香。靠窗是一张矮几和几个蒲团，窗外正对着精心打理过的庭院一角，一株红枫在微风中摇曳。墙角立着简洁的竹制衣架，旁边是叠放整齐的素色浴衣和棉质“汤帷子”。房间最深处，一道糊着半透和纸的推拉门隔开了卧室区域，地铺已经整齐铺好，蓬松的白色被褥散发着阳光晒过的洁净味道。

“哇…”时朗忍不住轻声赞叹。这里的一切都安静、克制。

晚餐后，换上舒适的浴衣，踩着咯哒作响的木屐，沿着回廊向旅馆深处的温泉浴场“星之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