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新家的第二天上午,时朗和父母回了一趟外婆外公家,拜访老人家。回家的路上看见附近商圈就逛了逛,买了一些时装。
家门打开,一股崭新家具和高级木地板护理油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暖干燥。客厅宽敞明亮,线条冷硬的高级灰墙面与胡桃木地板形成奇异的对撞。属于时朗的那个贴着“木偶工坊”标签的大箱子,正静静地立在客厅一角。
没等时朗动手,桂华岳已像找到玩具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掏出多功能军刀,三下五除二划开封箱胶带。他小心翼翼地从填充得满满的防震泡沫中,捧出时朗的工作台核心部件——一个固定着精密虎钳的厚重胡桃木底座。接着是分门别类的工具盒,打开的一瞬,金属光泽和机油味瞬间流淌出来,德国钢锋芒在顶灯下闪烁。
“瞧瞧!这才配得上我闺女的手艺!”桂华岳啧啧赞叹,手指爱惜地拂过那些闪着寒光的刀具,仿佛在抚摸稀世珍宝。他转头,献宝似的看向时黛,“老婆,你看这抛光面,这倒角处理!啧啧,比我在农科院那套土壤分析刀强多了!”
时黛刚脱下大衣,露出里面剪裁完美的灰紫色丝质衬衫。她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似乎是一份紧急的汽车设计修改稿。闻言,她抬起头,目光掠过那些工具,最终落在时朗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但时朗捕捉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那是母亲特有、无需言表的认可。
“工具只是延伸。”时黛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桂华岳的赞叹,“关键在握刀的手,和驱动手的脑子。”她顿了顿,视线扫过工作台部件,精准地指向一个尚未拆封的长条形盒子,“那个,现在装。”
时朗顺着母亲的目光拿起盒子,拆开。里面躺着一整套崭新的、沉甸甸的椴木雕刻块,截面光滑如肌肤,散发出木头特有的、清新而微苦的干燥香气。这是她之前念叨过几次,但还是没舍得下单的上好材料,一直在默默积攒零花钱。
桂华岳在一旁看着,脸上是那种“我老婆果然最懂”的、混合着自豪与傻气的笑容。他搓了搓沾了点防震泡沫碎屑的手,忽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朗朗,过来,爸给你藏了个真正的‘彩蛋’!”
他拉着时朗走到客厅角落一个巨大的、种着姿态遒劲的日本黑松盆景的陶盆前。那黑松的针叶墨绿油亮,散发出淡淡的松脂冷香。桂华岳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在盆景边缘松软的赤玉土里刨了几下,指尖很快触到一个硬物。他抠出来一个巴掌大、裹了好几层防水油纸的小包,泥土簌簌落下。
“喏,打开看看!”桂华岳献宝似的递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时朗看着神秘兮兮的老爸,显然见怪不怪。一层层剥开被泥土染成褐色的油纸。最后一层掀开,里面躺着一个狭长的、深蓝色丝绒盒子。盒盖打开,天鹅绒内衬上,静静卧着一把雕刻刀。刀柄是温润的深色硬木,打磨得极其光滑,带着人手摩挲后的淡淡光泽。最特别的是刀柄末端,镶嵌着一小片形状不规则的、带着独特纹路的银色金属,在灯光下流转着内敛而坚韧的光泽。
“航空钛合金边角料!”桂华岳得意地宣布,仿佛在介绍稀世珍宝,“你妈实验室弄来的。爸磨了好几个晚上!怎么样?是不是比你那些德国货还带劲儿?”
时朗的手指抚过冰凉的钛合金贴片,那触感坚硬而稳定,带着一丝金属特有的微凉。她抬眼看向父亲,又看向旁边似乎对这场“寻宝”毫不在意、正用平板电脑快速批注设计图的母亲时黛。
空气里那沉甸甸的暖意,像塞进背包里的“安宁香草”气息,并未持续太久,便被一种忙碌所取代。新家的空旷被一点点填满,拆箱、归位、擦拭、调试,每一件熟悉的物品在新坐标上安放,都伴随着轻微的陌生感碰撞。
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天幕低垂,这个城市冬季惯有的、湿漉漉的寒意。时朗盘腿坐在胡桃木地板上,背靠着那个已被她初步组装起来、散发着木蜡油微苦气味的工作台。她摊开手掌,那枚钛合金贴片在顶灯下流转着内敛的冷光,好有意思的质感,时朗暗暗想。
时朗盘腿坐在光洁如镜的胡桃木地板上,背靠着尚未组装完成的木偶骨架架子。她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的脸,额前几缕深栗色的碎发垂落,蹭过高挺的鼻梁。指尖在通讯录里滑动,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字上:陈鹭。幽蓝的光映亮了她颊边小小的梨涡。
没有多余的寒暄,她直接点开短信框,手指飞快地敲击:
>布朗尼谁买给我吃:摩西摩西,解锁新地图图标!新家地址在梧桐苑7栋顶楼,这两天没能量啦!(发送位置)
>布朗尼谁买给我吃:【表情包:你在干嘛】
手机屏幕在腿边无声地亮起。
>挖土鹭:【图片:一块沾满新鲜红褐色泥土、形状嶙峋的石头,被一只同样沾满泥点的手托着,背景是灰蒙蒙的山野和几顶橘红色的地质勘探帐篷】
>挖土鹭: 朗!看我刚刨出来的宝贝![邪魅一笑]
>布朗尼谁买给我吃: 哇塞!这块小石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贾宝玉口气)小鹭鹭,你在哪里弄来的如实招来。
>挖土鹭: 川西红层新剖面!像不像你9岁在峨眉山抱着哭的那块玄武岩它失散多年脾气火爆的表哥?
>布朗尼谁买给我吃: 难怪我感觉有种熟悉之感。对了,其实给你发新家地址没什么其他意思,就是告诉你,以后寄快递别寄错了哦~
>挖土鹭: 可恶!邪恶小布朗,我不放过你。
时朗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琥珀色的瞳孔里漾开温暖的笑意。她指尖飞快地敲击屏幕:
>布朗尼谁买给我吃:【图片:工作台上静静躺着的钛合金雕刻刀,背景是巨大落地窗外灯火初上的新城夜景】
>挖土鹭: 我看到你桌子上的图纸了,你的木偶关节青铜轴设计图发我瞅瞅!我这边《甲骨学通论》啃得眼冒金星,急需你的三维空间想象力救命!
>布朗尼谁买给我吃: 你真是细节怪啊!关节设计图要晚点发你,先替我向甲骨文前辈们问好~
>挖土鹭: 寒假作业进度同步一下,你不会现在在写寒假作业吧!你太卷啦!【表情包:哭哭】
>布朗尼谁买给我吃: 寒假作业?那是什么?我的寒假只有木偶、排球、武术以及适应这个安静得像真空包装的新世界。我高一的学校听妈妈说已经找好了,在南十字星(国际学校)听起来学魔法的学校,学费单看得我爸差点把他的‘烈焰骄阳’辣椒苗当人参啃了补元气。
按下发送键,时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桌,那个静静立着的、贴着“书·画具·时朗”标签的纸箱上。她起身走过去,熟练地划开封箱胶带,瓦楞纸特有的干燥气息扑面而来。在一摞摞画册和厚重的IB预科教材下面,她精准地抽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表面印着褪色糖果图案的旧铁皮糖盒。
她走到百叶窗前。盒盖冰凉。她小心地打开,盒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陈年纸张、干枯植物和遥远记忆的、难以名状的复杂气息悄然逸散,里面没有糖果,只有被岁月摩挲过的“宝物”:
盒底,安静地躺着第一件“藏品”,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表面布满细密的气孔,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来自地心深处的冰凉质感。峨眉山的玄武岩。五岁的夏天,在成都郊外一条泥泞的小溪边,陈鹭顶着晒得通红的小脸,像献宝一样塞给她的。石头沉甸甸的,带着溪水的凉意和泥土的腥气。
那时陈鹭刚跟着搞地质勘探的父母第一次“出野外”,兴奋得不行,非说这是从“地球肚子里”挖出来的宝贝,还用一根不知从哪个礼品盒上扯下来的、歪歪扭扭系着的粉红色绸带,郑重其事地打了个蝴蝶结。绸带早已褪色发硬,但石头依旧冰冷坚硬,仿佛凝固了那个夏日溪边的蝉鸣和烂漫的童言稚语。
第二件,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A3纸。展开来,是一幅手绘的《全国恐龙化石遗址地图》。那是初中最后一次转学前夜,陈鹭熬夜画的。地图谈不上多精确,但色彩斑斓,充满了想象力。重要的化石点被她用夸张的红色星星标注,旁边画着各种形态各异的、线条稚拙却神气活现的恐龙。最显眼的是地图中央,被一个巨大的、几乎要戳破纸面的箭头指着,旁边是陈鹭龙飞凤舞的字迹:“未来一起挖这里!!!” 箭头指向的地方,被她用水彩笔涂成了一片耀眼的金色,仿佛那里埋藏着全世界的宝藏。
于是那天晚上,两个女孩头碰头挤在时朗即将打包的书桌前,陈鹭一边画一边絮叨着霸王龙的咬合力、梁龙的脖子有多长,空气里是彩色铅笔的蜡味和离别的淡淡愁绪。
如今,这张承载着“挖遍中国”豪言壮语的地图,静静地躺在铁皮盒里。如今贴着一张崭新空白的南外国际部IB课程表,旁边则是一张空白普高的课表照片,上面用红笔圈着“《甲骨文通论》”几个字,旁边还画了个龇牙咧嘴啃书本的小人。两张课表并排贴着,像两条短暂交汇又各自延伸的轨道。
无论地图上的箭头指向何方,那条无形的纽带,始终坚韧地连接着她们。
时朗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颊边的梨涡浮现。她合上糖盒,轻轻推回抽屉深处。那沉甸甸的暖意,似乎又顺着指尖流回了心里。
寒假的日子,像一块被拉长的、半透明的琥珀,缓慢而安静地流淌在新家的巨大空间里。时朗像一枚被投入陌生水域的种子,努力伸展根系,探寻着新环境的脉络。其实时朗有点茫然,她有点想念之前的家了,但她告诉自己不要回头看。
晨起在洒满阳光的客厅落地窗前,对着那盆沉默的黑松练习武术套路,拳风带起的气流拂过松针,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汗水蒸腾出的热气很快被新风系统无声卷走;上午完成最后的寒假作业后,她就泡在初升高的IB衔接课程里,时朗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自己绝非聪明绝顶的学生类型,但她有足够的专注力和努力。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空气里是电子文档的“洁净”气味和指尖敲击键盘的嗒嗒声;下午则完全属于她的“木偶工坊”。崭新的胡桃木工作台散发着好闻的木蜡油微苦气息,那把钛合金刻刀在她指间翻飞,削下的椴木屑带着清新干燥的芬芳,细小的木屑像金色的雪,无声地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她正在为一个新构思的提线木偶制作核心关节——模仿鸟类飞羽结构的超轻联动装置。钛合金刀尖划过硬木的触感,稳定、精准、带着一种令人着迷的阻力,每一次切削都仿佛在与材料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母亲时黛的身影偶尔会出现在工坊门口。她或许只是路过,去阳台查看父亲桂华岳那些在自动灌溉系统精心呵护下、长势喜人甚至开始挂果的“烈焰骄阳”辣椒和“月光宝石”番茄。时黛的目光会短暂地掠过时朗手中逐渐成型的精巧部件,或者她摊开在台面上、画满结构草图的笔记本。她从不轻易点评,但时朗能捕捉到母亲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极淡的赞许,如同乌木香氛中一缕难以察觉的暖调。
父亲的“热带雨林前哨站”以惊人的速度扩张,他的“苗圃王国”占据了整个阳光房。自动补光灯定时亮起,发出低沉的嗡鸣;灌溉系统喷出的细密水雾在灯光下折射出小小的彩虹,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湿润泥土的腥甜、各种植物蓬勃生长的青绿气息、以及熟透瓜果诱人的甜香。他热衷于将“试验田”的成果塞进家人的日常:早餐的沙拉里必然有他种的、脆嫩得能掐出水的小黄瓜和樱桃萝卜,带着清晨露珠的凉意;晚餐的汤里漂浮着“月光宝石”番茄切块,酸甜的汁水融进汤里,是超市货无法比拟的鲜活滋味。时黛偶尔会皱着眉,在香气过于“澎湃”时打开新风系统,让冰冷的、过滤后的空气短暂地冲淡这蓬勃的生命气息。桂华岳则乐此不疲地给时朗展示他的成果:一颗畸形但格外甜的小番茄,一片脉络奇特的辣椒叶子,或者一株据说能驱蚊的香茅草。他的快乐简单直接,像阳光房里永不熄灭的灯泡。
时朗大部分时间都窝在窗边的工作台前。崭新的椴木块散发着清新微苦的干燥木香。雕刻刀的锋刃划过木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卷起一缕缕浅金色的木屑,像时光剥落的碎片。她在为一个新构思的木偶戏角色制作骨架——一个梦想成为芭蕾舞者的机械小鸟。钛合金雕刻刀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传递着一种坚硬的信心。然而,膝盖上排球场上留下的擦伤,结了深红色的痂,边缘微微发硬发痒,在坐下或站起的瞬间,总会带来一阵清晰的、带着提醒意味的刺痛。每当这时,她眼前总会不期然地闪过体育馆顶棚惨白的灯光,以及看台上那道举着相机、金发耀眼的身影,还有他无声揶揄的口型:“Nice dive.” 。她甩甩头,把注意力重新聚焦在手中精巧的青铜轴关节上,用锉刀小心翼翼地打磨着连接处的毛刺,空气里弥漫着金属摩擦的微腥。
这天,又是一个雨天。趁着雨歇的间隙,时朗会套上外套,独自在新社区里游荡。街道宽阔整洁得近乎刻板,两旁是精心挑选的、姿态优雅的行道树。遛狗的人牵着品种名贵的犬只,步履悠闲;穿着考究的老人坐在长椅上,安静地阅读。空气里是雨水冲刷后的清新,混合着昂贵汽车尾气的淡香和园艺植物散发的、被精确控制过的芬芳。一切都井然有序,带着被精心设计过的美感。
她试图寻找一点烟火气,比如一个冒着热气的煎饼摊,或者一家堆满杂货的老式便利店,却只看到装修精致的咖啡厅和挂着抽象画的艺术品商店。橱窗玻璃光洁如镜,映出她穿着毛呢外套、略显孤单的身影。口袋里的“安宁香草”小包被她捏了又捏,那混合着薰衣草、柠檬马鞭草和薄荷的奇特清新气息释放出来了一点。
她偶尔会遇到邻居,对方会投来礼貌而克制的微笑,眼神里带着一丝对新住户的好奇,但仅此而已。这里没有成都小巷里飘来的火锅香,没有武汉街头热干面芝麻酱的浓烈,也没有北京胡同大爷们下棋时的吆喝声。
五个月的光阴,就在阳台植物的悄然生长、木偶关节的精密打磨、以及对新环境的疏离探索中,无声滑过。窗外的梧桐树从光秃的枝桠抽出了嫩绿的新叶,又从嫩绿转为浓荫。铅灰色的天空被越来越多的湛蓝取代,空气里的湿冷也渐渐被初夏的温热所取代。当校园里最后一声蝉鸣被期末考试的铃声覆盖,时朗初三的下半学期,连同这个漫长而粘稠的寒假适应期,终于画上了句号。
* * *
盛夏的蝉鸣,在新城浓密的悬铃木树冠里拉开了聒噪的序幕。
暑假的第一天,阳光便带着力度,穿透梧桐苑巨大的落地窗,将胡桃木地板晒得暖融融的。空气里漂浮着桂华岳新采摘的薄荷叶的清凉气息,以及烤箱里蔓越莓饼干的甜蜜焦香。时黛难得没有在处理工作邮件,而是坐在客厅沙发上,指尖划过平板屏幕,似乎在浏览一份度假酒店的简介,眉头微微蹙着,大概是在评估性价比。
“妈妈,爸爸,”时朗的声音带着点雀跃,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我想在家办个……嗯,告别茶会?就请几个初中最好的朋友。”她用了“告别”这个词,虽然这次的新学校就在同一个省市,但那种朝夕相处的亲密时光,确实随着初中生涯的结束而永远定格了。
爸爸立刻从阳光房探出头,眼镜片上还沾着一点水雾:“好啊!必须办!我给你露一手!新研究的‘热带风暴’水果沙拉!保证震撼!”他挥舞着手里一个奇形怪状、布满疙瘩的绿色水果,信心满满。
时黛的目光从屏幕上抬起,落在时朗脸上。她的眼神依旧是冷静的,像在审视一个方案可行性报告。“朗朗,场地有限,人数控制,食物卫生等级需确认,噪音扰民。这些方面安排的如何?”她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兴奋的桂华岳和他手里那个可疑的“热带风暴”。
“就…三五个人!都是女孩子!”时朗赶紧保证,“陈鹭,还有……嗯,苏筱琼她们几个。” 提到苏筱琼的名字时,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轻轻摩挲着手腕内侧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旧红绳留下的细微凹痕。
时黛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许,目光又落回平板,指尖轻点,大概是开始搜索“小型家庭派对清洁服务”。桂华岳则已经沉浸在“热带风暴”的创作激情中,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钻回了他的植物王国。
邀请的信息发出去,很快得到了热烈的回应。陈鹭的回信充满了一贯的激动:“收到!新大陆坐标锁定!等我带着‘西周玉鱼’的孪生兄弟来会师!刚挖出来的,还热乎!保证不吓跑你家热带植物!” 苏晓薇的回复则简洁温柔:“好呀,一定到。:)”
约定的那天下午,阳光正好。桂华岳果然制造了“热带风暴”——一个巨大的玻璃盆里,堆满了色彩缤纷的奇异水果块:金黄的芒果、火红的火龙果、翠绿的奇异果、还有他那个“疙瘩绿”水果剖开后露出的、晶莹剔透如宝石的果肉,淋上自制的百香果薄荷酱汁,视觉冲击力极强,散发着热带雨林般浓郁奔放的甜香。时黛则贡献了摆盘精美的英式三层点心架,上面是酒店外送来的、精致的司康饼、手指三明治和马卡龙,旁边是整套骨瓷茶具,银质的茶匙闪着冷光、还有时朗自己准备的膨化食品以及地姆购买的麻薯。
门铃声响起,带着一种打破新家寂静的鲜活力量。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陈鹭。小学陈鹭到时朗家玩耍,那是时黛第一次破天荒评价时朗的朋友,赞赏道:这孩子长得真是像宫泽理惠*昭和时期的日本女星*。如今她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双肩包,风尘仆仆,发梢上似乎还沾着点黄土,裤脚边缘也有泥渍。完全无视了客厅的精致,眼睛放光地直奔时朗,像一枚出土的小炮弹。
“朗朗!看!新鲜出炉!”她一边嚷嚷一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用软布层层包裹的小包,动作带着考古队员特有的、对“文物”的珍视与急切。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软布,里面躺着一块灰白色的、带着明显人工雕琢痕迹的骨头碎片,边缘还有一个小小的、圆润的孔洞。“牛肩胛骨!商代占卜用的!刚清理出来!你看这个钻孔!”她兴奋地把碎片怼到时朗眼前,一股淡淡的、带着尘土和岁月沉淀的微腥气息扑面而来,“像不像你给机械小鸟设计的那个活动关节眼儿?老祖宗的智慧啊!”
时朗被她的热情感染,凑近仔细看,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兴趣:“真的!这弧度,简直是为转动设计的!” 两个脑袋立刻凑到了一起,一个发丝间似乎还嵌着微小的黄土颗粒,一个身上带着胡桃木和颜料的淡淡气息,围绕着那块古老的骨头碎片低声讨论起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接着是其他几个女生的到来,客厅里顿时充满了少女们清脆的笑语和叽叽喳喳的交谈声。她们好奇地参观着窗明几净的新家,对着桂华岳的“热带风暴”沙拉发出惊叹,又小心翼翼地去拿精致的点心架上的马卡龙,空气里混合着果香、甜点香、少女的香水味和一丝属于陈鹭的、挥之不去的泥xiao土微尘气息。
苏筱琼是最后一个到的。
门被轻轻推开,仿佛怕惊扰了室内的喧嚣。一股混合着室外阳光暖意和清雅栀子花香的微风,率先涌入。苏晓薇站在门口,穿着来自Vince品牌一身质地柔软、剪裁极佳的米白色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勾勒出长期芭蕾训练赋予的、优美而挺拔的体态。她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几缕发丝被精心地别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天鹅颈。她的脸是那种毫无攻击性的、被上帝精雕细琢过的美,皮肤细腻得近乎透明,眉眼温婉,鼻梁挺秀,唇形饱满。然而,只有时朗知道,这张堪称校花级别的脸庞的主人,曾在深夜的语音通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小声抱怨过:“朗朗,我的鼻梁侧面看还是不够高…脸是不是再小一点上镜更好?” 那时时朗总会气的像个河豚,用新淘到的耳钉图片轰炸她:“苏小琼同学!你的脸是黄金比例好吗!快看这对耳环配你那条珍珠灰的练功服绝不绝!”
此刻,苏筱琼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婉得体的微笑,像精心排练过无数次。她的目光第一时间精准地锁定了人群中心的时朗,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只有时朗能读懂的、极其细微的关切。她步履轻盈地走过来,姿态优雅,带着一种从小浸淫在芭蕾艺术中的韵律感。
“朗朗!”她的声音如同她的人,轻柔悦耳,像天鹅绒拂过心尖。她停在时朗面前,目光自然而然地向下,落在了时朗穿着短裤露出的膝盖上——那里,排球场上擦伤的痕迹已经褪去,只留下一点点几乎看不出的、颜色稍浅的皮肤印记,像一枚小小的、被时间抚平的勋章。
“膝盖…全好了吗?”苏筱琼的声音放得更轻了。她伸出手,纤细白皙的指尖在离那处旧痕几厘米的地方顿住,仿佛想触碰又怕惊扰了什么。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超越普通友情的亲昵和一种下意识的占有欲试探——她们曾经那样要好,好到可以分享彼此最细微的伤痕和最隐秘的焦虑。
在时朗因频繁转学加入新集体、被想要引起时朗注意而使出拙劣手段的男生戏称为“插班生专业户”时。虽然时朗浑然不觉,但是苏筱琼敏锐察觉到微妙的氛围。第二天的午后,直到那道不悦耳的声音再次出现。这是时朗这么多次转学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她做好心理准备想直接正面解决事情。此时,作为副班长的苏筱琼走上讲台,指关节只是敲了敲黑板,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包括时朗。她未开口气场就已经震慑了班里年纪一般大的同学。后来才知道苏筱琼的强大气场源自于家庭带给她的影响,父亲是一位人民警察、母亲则是一名检察官,即使当时正义的有点孩子气,在时朗心里她是她少年时期的英雄主义。
她清亮的嗓音,音调不高,语速不紧不慢,却掷地有声。:“不要让我,再听到班里有类似的话出现。”她邀请时朗加入自己的学习小组。而时朗,也曾是唯一一个在苏筱琼因脚踝扭伤被临时换下《天鹅湖》领舞位置、躲在更衣室无声落泪时,找到她、塞给她热可可、并坚定告诉她“你跳得就是最好”的人。她们分享过同一副耳机里流淌的柴可夫斯基,也曾在无数个夜晚讨论过一道竞赛题的多种解法,争得面红耳赤又相视而笑。苏筱琼在送给时朗的合照后写到:15岁前,我发誓要成为世界上最倔强的人。在15岁这年,我承认了你是比世界上最倔强的人还要倔强一点的人。后面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
她们的关系始于一场强者的惺惺相惜。初二的才艺大会主持人竞选,原本只设一男一女两个名额。苏筱琼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芭蕾风薄纱小礼服,气质高雅恬静如幽兰;时朗则是一身利落的巧克力棕色缎面材质礼服,配一双亮眼的暗红光面玛丽珍鞋,自信张扬。两人风格迥异,却同样耀眼。她们的认真准备的竞选演讲都无可挑剔,临场反应机敏过人。评委老师难以抉择,最终破例增设名额,变成了两男两女共同主持。候场时,苏筱琼细心地帮时朗整理好有些歪掉的领带,时朗则帮她把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回耳后。镁光灯下,她们配合默契,一个温婉大气,一个灵动活泼,成了那届才艺大会最亮眼的风景线。从那一刻起,她们也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那天才艺比赛后,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淌进时朗的房间,在磨砂玻璃窗上切割出暖金色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洗衣粉的洁净气息、书本纸张的干燥味道,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少女发丝间残留的洗发水甜香。
时朗盘腿坐在自己铺着墨绿色几何图案床单的床上,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带点狡黠笑意的脸。微信对话框里,苏筱琼的头像——一张她在练功房窗边逆光的芭蕾剪影——正不断跳出新消息。
>水晶琼:真的假的?!你也是狮子座?![震惊猫猫头.jpg]
>朗朗ago:[得意狗头.jpg] 如假包换!7月23!守护星都是太阳,难怪我们主持那么合拍!
> 水晶琼:** 啊啊啊!所以我们都心软善良又有超强自信心?昨天数学卷最后那道题,我纠结得晚饭都没吃好…
>朗朗ago:姐妹!同款纠结!但我妈说这叫追求完美![叉腰骄傲.jpg] 对了!看我新买的卷发棒!复古蛋卷头神器!周末来我宿舍,给你整一个!
周末转眼就到。时朗敲响苏筱琼的家门,跑来开门的女孩子带着一身淡淡的栀子花香。她已经像只兴奋的小鼹鼠,把她的“美妆战场”铺满了小书桌:各种型号的卷发棒、发夹、还有一排五颜六色、瓶盖上沾着些许亮片的指甲油瓶子,空气里瞬间弥漫开化学香精的甜腻和塑料加热的微焦气息。
“来来来!苏小天鹅,请上座!”时朗拍拍自己的位置,眼睛亮得像发现了新大陆。苏晓薇被她逗笑,脱下外套,里面是一件柔软的米白色针织衫,衬得她脖颈线条愈发优美。她顺从地坐下,背对着时朗。
时朗的手指穿过苏筱琼乌黑顺滑的发丝,带着微凉的触感。“闭眼闭眼!小心蒸汽!”她熟练地挑起一缕头发,缠绕在预热好的小号卷发棒上。“嘶——”一股带着薰衣草护发精油味的白色蒸汽升腾起来。苏筱琼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嘴角却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全然信任的放松。时朗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一边碎碎念:“看我这手法!Tony朗亲自操刀,保证让你从优雅天鹅变身复古甜心!”
卷完头发,战场转移到指甲。时朗把苏筱琼纤细白皙的手拉过来,垫在自己膝盖上铺开的旧杂志上。“选个色儿!女王!”她豪气地把一排指甲油推过去。苏筱琼指尖犹豫地在几个颜色上空悬停,最终点了一瓶清透的薄荷绿:“这个吧…像春天新发的嫩芽。”
“有眼光!”时朗拧开瓶盖,一股更浓烈的化学甜香冲出来。她捏着细小的刷柄,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沿着苏筱琼的指甲边缘描画。冰凉的液体接触皮肤,她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别动别动!大师创作呢!”时朗夸张地低呼,两人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阳光透过窗户,在刚涂好的薄荷绿指甲上跳跃,像凝固的翡翠。
“换我换我!”苏筱琼眼睛亮晶晶地拿起一瓶带着细密金闪的香槟色,“这个配你今天的耳环绝了!”她拉过时朗的手,动作比时朗更轻柔,更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艺术品。她微微低着头,额前几缕没卷到的碎发垂落,神情专注得如同在舞台上完成一个完美的旋转。时朗看着自己指甲上渐渐铺开的、带着暖意的细碎金箔,再看看苏筱琼近在咫尺、毫无瑕疵的侧脸,心里咕嘟咕嘟冒着快乐的泡泡。
“完工!看效果!”时朗率先跳起来,抓起手机。她拉着刚涂好指甲、顶着一头蓬松复古蛋卷发的苏晓筱琼挤到房间那面贴满明星海报和便利贴的墙前。手机镜头里,苏筱琼被时朗夸张地搂着肩膀,被迫比了个俗气的剪刀手,脸上是无奈又纵容的笑,刚卷好的发丝俏皮地翘着几缕。时朗则对着镜头龇牙咧嘴,展示着自己闪闪发光的新指甲,颊边的梨涡盛满了阳光。
“咔嚓!咔嚓!”
连拍了好几张,光影在小小的屏幕里跳跃。照片定格了薄荷绿与香槟金的指甲在阳光下交相辉映,定格了苏筱琼被迫营业的“囧”笑和时朗肆意的鬼脸,也定格了空气中弥漫的、混合着栀子花香、指甲油甜腻和少女毫无保留欢笑的、独属于那个慵懒午后的亲密气息。这一刻,没有“学霸”的光环,没有未来的忧虑,只有两个星座相同的女孩,在卷发棒的蒸汽和指甲油的气味里,分享着最简单也最闪亮的快乐。
然而,这份独占性的友谊,在时朗与大大咧咧、同样优秀的朋友越走越近后,出现了裂痕。她习惯了时朗是她唯一且最好的朋友。当看到时朗和其他人在操场上毫无形象地大笑打闹,分享着只有她们才懂的笑话时;当发现时朗的生日聚会邀请名单上,其他人的名字排得和自己一样靠前时,一种被稀释、被取代的恐慌和强烈的占有欲攫住了她。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时朗不能像自己一样,只把对方放在唯一的位置?那个曾经在芭蕾舞团被孤立时给她温暖的“小天鹅”,这个绰号最初带着恶意,后来却成了她保护自己的高冷外壳,再次竖起了无形的屏障。她开始用沉默和疏远代替曾经的亲昵。课间不再主动去找时朗,放学后不再一起走,甚至连时朗发来的消息,也常常隔很久才回一个简短的“嗯”或“知道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冷暴力,像一场寒流,冻僵了时朗的心。她试图挽回,追问原因,得到的只是苏晓薇更加疏离的、如同对待普通同学般的客气微笑。
那根红绳,是初三上学期末,苏筱琼在操场梧桐树下递给时朗的。当时的气氛已有些微妙,冷战的气息尚未完全消散。苏筱琼低着头,声音很轻:“朗朗,要好好的…无论去哪里。” 时朗接过那根编织着复杂平安结的红绳,感受到对方指尖的微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笨拙地说了声“谢谢”,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这份礼物背后情谊的珍视,也有对这段友谊走向的迷茫和不安。那根红绳,时朗一直戴着,直到寒假搬家前夕,才小心翼翼地解下珍藏。
“早…早好了!就蹭破点皮!”时朗猛地回过神,脸颊不受控制地有点发热,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带着点欲盖弥彰的意味。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右手往身后藏了藏,仿佛想掩盖腕间那无形的灼烫感,那个位置曾经系着那根红绳。
苏筱琼的手指在空中顿了顿,那完美的温婉笑容似乎也凝固了零点一秒。最终,她的指尖只是轻轻落在了时朗的左肩上,如同羽毛拂过,拍了拍:“那就好。” 她的目光在时朗微微泛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地闪过许多东西——有对过往亲密无间的怀念,有对自己曾经冷暴力的歉疚,也有看到时朗如今在新环境似乎适应良好的释然,才缓缓移开,转向其他人,脸上重新挂起无懈可击的笑容,自然地融入关于“热带风暴”沙拉和陈鹭的“牛骨占卜片”的热闹谈话中,声音轻柔地附和着。
小小的插曲似乎被女孩子们品尝美食的快乐和叽叽喳喳的聊天冲淡了。桂华岳的“热带风暴”以其惊人的视觉和味觉效果赢得了满堂彩,时黛准备的精致茶点也被一扫而空。陈鹭的商代牛骨占卜片成了传看的热门话题,引发一阵阵惊叹和讨论。苏筱琼始终保持着优雅的仪态,小口品尝着水果沙拉,偶尔对精致的点心发出恰到好处的赞美,眼神却像有自主意识般,不时飘向时朗,尤其在她和陈鹭凑在一起对着骨头碎片嘀嘀咕咕时,那温婉的眼底会闪过一丝极快、极淡的、被强行压下的阴翳。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落地窗外,新社区的路灯次第亮起,在浓密的梧桐树荫下投下温暖的光斑。朋友们陆续告别,带着欢声笑语和饱胀的胃离开了。
最后,只剩下苏筱琼还没走。她主动帮着时朗收拾茶几上散落的杯碟,动作轻缓而优雅。客厅里安静下来,只余下清洁剂淡淡的柠檬清香和残存的食物香气。桂华岳在阳台哼着歌给他的“雨林”植物们做睡前检查,时黛则拿着平板电脑回到了书房,门缝里透出一点冷光。
“朗朗,”苏筱琼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比平时更轻柔,像大提琴的低音弦在夜色里拨动,“新学校…南十字星国际学院,听说很厉害。” 她抬起眼,看向时朗,那双总是温婉如春水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落地窗外的灯火,深处是释然后的平静与真诚的祝福。
时朗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着一个空了的骨瓷杯碟,指腹感受着瓷器冰凉的细腻:“嗯,IB课程,还有专门的木偶戏工坊,机会挺好的。”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苏筱琼空荡荡的手腕上,声音也柔和下来,“你呢?高中部…还有芭蕾团?”
“嗯,”苏筱琼轻轻应了一声,脸上绽开一个真切的笑容,不再是那种完美的面具,带着一丝属于少女的憧憬和坚定,“留在熟悉的地方也挺好。芭蕾团的新剧目已经开始排练了,这次,我会争取回我的位置。” 她的眼神明亮,带着属于“小天鹅”的骄傲,但这份骄傲不再是对外的冰冷屏障,而是源于内心的力量。
一阵舒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只有杯碟碰撞发出的轻微脆响。
“朗朗,”苏筱琼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轻松和真挚,“要加油。我知道你一定会把你的木偶戏做到最棒,让所有人都看到。”她顿了顿,眼中带着对过往共同奋斗时光的温暖追忆,“就像才艺大会那次,我们一起把场子镇住一样!不过这次,聚光灯是你一个人的舞台了。” 她的语气里没有不甘,只有纯粹的、为朋友即将展翅而感到的喜悦和鼓励。
时朗的心头一暖,那些曾经的隔阂仿佛真的在栀子花的余香中消散了。她看着苏筱琼,用力点头,颊边的梨涡深深漾开:“你也是!筱琼!首席的位置一定是你的!等你站上大剧院C位那天,我一定带着最炫的木偶戏前排给你打Call!” 她甚至调皮地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苏筱琼被她的样子逗笑了,那笑容明媚而真实,驱散了最后一丝疏离感。她拿起最后一个擦干的水晶杯,稳稳放好:“一言为定!”
送她到电梯口。电梯门光洁如镜,映出两人并肩的身影,一个灵动,一个优雅。电梯门缓缓合上,苏筱琼隔着门缝,对时朗温柔而灿烂地笑着挥手,那笑容里没有了薄雾,只有澄澈的祝福。
电梯下行,轻微的嗡鸣声消失。时朗靠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像卸下了一个无形的包袱。新家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抬起右手腕,指尖轻轻拂过内侧那道几乎看不见的凹痕。那里不再有灼烫感,只有一片平静的微麻,像一道被时光温柔覆盖的旧痕,记录着一段曾经炽热、也曾迷失、最终在成长中得以释怀和祝福的少女友情。窗外,南十字星国际学院的方向,隐没在都市璀璨的灯火深处,像一个沉默的、等待开启的坐标。
她转身走回客厅。桂华岳正哼着歌在阳台给他的“雨林”植物们做睡前检查,时黛书房的门缝透出冷光和平板屏幕的微芒。空气里,热带水果残留的甜香、薄荷的清凉、清洁剂的柠檬味、以及属于这个家的、混杂着泥土、乌木与木屑的独特气息,无声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关于告别、成长与新旅程的温暖序曲。
时朗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窗。初夏微热的夜风带着梧桐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城市的低语涌了进来,吹拂着她额前不羁的碎发。她望向那片灯火,琥珀色的瞳孔深处,映着点点星光,也映着那条即将踏上的、属于她自己的“单行道”。手腕内侧的微麻感,像一枚小小的、属于过去的温柔印记,提醒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