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的公寓被暮色浸得发蓝的时候陈舟正蹲在厨房地上,研究那台半旧的微波炉。草莓被他倒在白瓷盘里,冻得硬邦邦的,像一颗颗红色的小石子,微波炉的转盘转起来的时候发出咔啦咔啦的轻响,像谁在小声儿磨牙。
“你确定这么热?”林林靠在门框上,指尖划过冰箱门的把手,上面还留着下午在广场晒出的温度。冷冻层的抽屉被拉开条缝,蓝莓盒的边角露在外面,蓝紫色在冷光里泛着温柔的亮像藏了片星空。
陈舟没回头,把微波炉的时间调到两分钟:“小艾男朋友说的,化透了更甜。”他说话的时候,帆布包他随意扔在客厅地毯上,那支刻着刺字的画笔从包里探出来,笔杆上的咖啡渍红在暮色里像一块没褪色的胎记。
林林走到客厅翻开笔记本。下午在广场画的画稿被她摊在茶几上,咖啡渍草莓旁边,陈舟补的那句有些影子晒晒太阳就暖了还带着颜料的潮气,把纸页浸得微微发皱。手机突然在茶几上震动起来,屏幕亮得刺眼。
#创智大厦画师街头作画#已经冲上热搜第十七,广场上那个穿格子衫的男生发的直播片段,转发量正在疯涨。
“你看。”林林把手机递过去,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有人说这才是真正的勇气。”
陈舟刚把草莓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瓷盘边缘的热气烫得他指尖发红。“也有人说博眼球。”他把盘子放在茶几上,草莓化得软趴趴的,汁水在盘底积成小小的红池,“下午那两个黑西装,说不定就在评论区潜水。”
林林的目光落在他发红的指尖上,突然想起创智大厦前的阳光,想起画架被晒得发烫的金属杆。她转身去厨房拿杯子,往里面倒了些冰美式,冰块在杯底撞出轻响:“尝尝这个,真正的带刺的甜。”
陈舟接过杯子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瞬间拧成个结,走到阳台去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林林听见律师函,删稿,赔偿几个词从风里飘过来,草莓的甜香突然变得有点发涩
阳台的纱帘被风吹得鼓起像只白色的蝴蝶。陈舟挂电话的时候指节捏得发白,他把手机里的律师函截图递过来,屏幕上的损害名誉,经济损失的字眼被标成红色,末尾还附了张截图,截图上是创智大厦内部群的聊天记录,有人说“必须让他不敢再画”。“他们说,”他的声音很干像被砂纸磨过,“如果不删光所有平台的画稿,就索赔五十万。”
林林手里的杯子晃了下,冰美式溅在茶几上,打湿了画稿的一角。咖啡渍在晒暖的影子上晕开像块突然降临的乌云。“五十万?”她的声音有点发飘“就因为几幅画?”
“他们说我损害企业名誉。”陈舟蹲下去用纸巾蘸着画稿上的咖啡渍,动作轻得像在抚摸伤口“老弄堂拆迁的时候开发商也这么说过。”
林林突然想起他画里那个抱着缝纫机的奶奶,想起报纸上被咖啡渍晕染的照片。原来有些伤口从来不会真正愈合,只是被新的疤痕盖住了而已。她走到阳台从帆布包里翻出那卷没发出去的拆迁画稿,展开的时候纸页发出脆响,像谁在轻轻叹息。
“这些画,”她指着画里的老弄堂,“当时也被要求删了?”
陈舟的指尖抚过画稿上的裂痕:“没地方发就自己收着了。”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我以为这次不一样,有你写的字,有那么多人转发……”
“本来就不一样。”林林打断他,把画稿卷起来塞进包里,“这次有我。”
她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是编辑发来的消息,只有个链接和三个字:“你看看。”点开是平台的内部通知,标题刺眼的很。“关于暂停与林林、陈舟合作的说明”。
她突然想起编辑上周还说“你们是平台的王牌组合”,现在通知里的追究责任像根冰锥,扎在之前流量密码的承诺上
原来所谓的支持从来都只看有没有风险。林林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抓起那盘草莓往嘴里塞了颗。化透的草莓甜得发腻,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像一道没忍住的泪。
“我有个办法。”陈舟突然开口,眼睛在暮色里亮得惊人,“老弄堂张叔开了家打印店,他就是上次画里那个找孙子的老人,他说我这打印机能印出你画里的温度。上次我帮他画寻人启事,他就说欠我个人情。”他走到画架旁边拿起那支刻着刺字的画笔,在笔记本的空白页上画了个小小的打印机,旁边写着“每本都加草莓贴纸”。“把画印出来,我们自己发。就算只有一百个人看,也比被删掉强。”
窗外的路灯亮了,橘黄色的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像个温柔的牢笼。林林看着陈舟笔下的打印机,突然觉得那些冷掉的咖啡、发烫的热搜、苛刻的通知都没那么重要了。
她抓起颗草莓,递到陈舟嘴边:“加不加冰美式?”
陈舟咬下去时,草莓汁溅在他的手背上,像滴新鲜的颜料。“加。”他笑着说,“还要加你的字,就写有些糖,要自己熬。”
林林翻开笔记本,在晒暖的影子旁边边写下这句话。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混着窗外的车鸣和冰箱的嗡鸣,像首没谱的歌。陈舟伸手拿起半杯冷掉的冰美式,往里面丢了颗化透的草莓,红色的汁水在深褐色咖啡里慢慢散开,像把苦里掺了点甜,就像他们现在的处境,很难,却有回甘。
茶几上的帆布包口,草莓贴纸在灯光下泛着红像颗不肯熄灭的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