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叶扑在窗户的玻璃上的声响刚好盖过了手机里视频通话的提示音。林林盯着屏幕上编辑的头像,像在盯着一块儿没有化开的冰糖,硌得人心里发涩。
“接吧。”陈舟的画笔在画布上顿了顿,深灰色的颜料在玻璃幕墙上晕开,像一片化不开的雾。他往调色盘里挤深灰色的时候笔尖故意在暖黄色颜料上蹭了一下,浅灰色里立刻浮起星点儿的黄,像掺了糖的苦咖啡。
视频接通的瞬间,编辑的声音就炸开来:“林林,陈老师的画不行啊!阴影里的人影黑沉沉的,用户刷到就划走了!赶紧加亮点,要像草莓园那种暖光!”
林林把手机支在画架旁边,镜头刚刚好框住了陈舟的侧脸。他正在用那一支刻着刺字的笔往暖黄咱俩努力揉深灰,动作很慢,像是在熬糖浆。“王编”林林的手指划过了笔记本上的草莓贴纸,“我们要不试试……暖光里带点儿灰?就像加班的时候电脑屏幕照在脸上的光,真实点。”
“真实能当饭吃吗?”编辑的声音劈了叉。“下周数据再掉的话专题就停了!!”
视频通话挂断的瞬间,窗子外的槐树叶又沙沙响起来。林林突然觉得那些流量,数据在树叶声里轻得像一层糖霜。她抓起录音笔,小艾说辞职报告在抽屉里的声音滋滋冒出来,像一颗没有裹住糖衣的硬糖。
指尖攥着笔陷进掌心,留下了半圈红痕。她盯着笔记本上“用户要希望不是真相”的批注,她突然想起小艾看草莓的照片的时候眼睛里那一点忽明忽暗的光,那光很像她冰箱里那盒过期的蓝莓,是朋友半年之前送的,到现在还冻在冷冻层。
咔嚓一声录音笔的删除键被按下去。电流声里面小艾的声音像一颗糖溶在水里。
陈舟的画笔停在画布中央。“想通了?”他开口问道,画里写字楼的阴影里缝纫机的轮廓特别清晰,针脚处被他用咖啡渍点了一个小点儿,像是一颗藏着的纽扣。
林林把牛皮纸信封推过去,信封背面的草莓贴纸卷起了边角,她指甲碰到的那一刹那突然发现贴纸的纹路和陈舟背包上那个褪色的一模一样。“是那个拆迁的奶奶剪的吗?”她抬头的时候撞进了陈舟的目光里,他的笑像刚融化的蜂蜜。
照片上的草莓园红的晃眼睛,背面的草莓冻在冰箱里的字迹被水洇过,晕染成了一片浅粉色。林林把照片夹进笔记本刚好压在糖纸里的影子那一行字上面,纸页合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轻得像叹息的响声。
“我知道怎么写了。”她的笔尖在纸上走得飞快。“加班族的爱情是冰箱里冻着的草莓,是没说出口的我等你,是知道你藏着辞职报告却还是陪你画完大饼的温柔。”
笔尖顿在纸页末尾,她抬头看陈舟,他正用棉签蘸着咖啡渍,在藤蔓缠绕的阴影里点小点儿。四目相对的瞬间林林突然笑了,像两个共享秘密的孩子,在附:小艾的抽屉里,有张没拆封的辞职报告后面,画了个小小的草莓。
陈舟的画笔突然转向,在画布角落画了颗草莓,形状和照片上的贴纸分毫不差。深灰的底色上咖啡渍的红像团跳动的火。他说:“我的影子里藏着缝纫机的针脚。”
林林的指尖顺着速写本上的藤蔓描摹,笔杆突然碰到点温热,因为陈舟的指尖也停在那里。两人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台灯的光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晃了晃,把刻着刺字画笔的影子和笔记本的棱角,框成了个歪歪扭扭的圆。
老挂钟敲响八下的时候林林抬头望去。钟声落尽的刹那,台灯的光刚好把寻人启事,拆迁画稿。写字楼画布的影子叠在一块儿,像把过去的坚持和现在的默契缝成了同一块布。
陈舟捡起一片落在画纸上的槐树叶,蘸了点没干的咖啡渍,在草莓旁画了只小小的刺猬,背上落着半张糖纸。他说:“带刺的糖得慢慢品。”
晚风卷着颜料的味道飘进来,混着槐树叶的清香,像把老弄堂的烟火气揉进了写字楼的冰冷里。林林合上笔记本的时候听见画纸上的咖啡渍正在变干,发出细微的声响,像一颗糖在慢慢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