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意寄朝朝 第5章 外放

【流言蜚语过胜，你我之事传入陛下耳中，成亲只是权宜之计，你我择日和离。】

令姝气愤地撕碎信纸，她就知道！这个无耻之徒，原来是为了在陛下面前留一个好印象才来提的亲。

可恶至极，前脚刚把她踢开，后脚又因想讨好陛下娶她。她令姝从前真是瞎了眼，看上这么个玩意。

行！不是要娶她吗，就看他能不能消受得起！

一行人刚从城外寺庙赶回府中，令夫人就吩咐下去采买成亲的东西，府内下人被她支使地团团转，令姝见她状态稳定松了口气，回房闷头一觉睡到傍晚，清风徐徐，房间内一片寂静，整个天地间好像就她一个人。

她起身坐到书桌前，连日来的忙碌突然间放松下来，一时之间无事可做。她翻看桌上的帖子，大部分都是些幸灾乐祸和打探消息的人家送来的。

最下方的帖子是姜沅递来的，令姝提笔回帖，约姜沅后日午时元吉酒楼相见。

令姝望着桌上的纸笔出神，最终还是决定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写下寄给父亲，包括程朝求娶，母亲应亲一事。

父亲离京前曾叮嘱过她，婚事一事自有他做主，叫令姝不用担忧。如今事情走向出乎意料，令姝也不知该如何，只能被局势裹挟着往前走。

第二日一早，令夫人便带着令姝登门肖家道歉，令家祖上是商贾出生，族中只有令学章一人坐到如今的高位，其余亲朋都留在老家。

肖夫人嫁给了吏部侍郎肖淳风，京中也就只有肖家算是正儿八经的亲家，令姝婚事既定，自然是要通知肖夫人的。

因着算计令姝落水一事，肖夫人没有给令夫人好脸，看见二人携手进门，只端坐在正位上品茶，并不招呼令夫人。

一旁的姑父肖大人见状不好意思的笑笑，连忙招呼二人落座，慈爱的关怀令姝：“姝儿，身体好些了吗？”

“谢姑父关心，姝儿无事。”令姝察觉到气氛的尬尴，正准备开口替母亲解围。

肖夫人便开口将她赶出去，“姝儿，你表姐念叨你几天了，你去看看她吧。”令姝心知他们是有话要说将自己支开，见母亲投来一个放心的眼神，她才移步出门。

令姝走后，肖夫人开口讽刺道：“今日是吹的哪门子风将你给吹来了，我家庙小可供不起你尊大佛。”

令夫人知道肖夫人是故意臊她，可她却并不生气，肖夫人爱护令姝的心不比她这个母亲差。

她放低语气，身体朝肖夫人微微侧着，“今日是为着姝儿的亲事，那程朝前日登门求娶，此事我已应下，今日特来告知姑姐。往日是我猪油蒙了心，做下许多糊涂事，还望姑姐大人有大量，莫与我计较。”

都是过来人，肖夫人也知道令夫人心中的苦楚，如今她愿意醒悟自然是好的。肖夫人放下茶盏，语气谆谆：“你早这般想多好，何至于闹成今日的样子。那程朝我这些时日也着人打听了不少，确是个良配。”

肖大人迟疑的在旁边补上一句：“可是新科状元程朝？我怎么听闻陛下将他外放出京了。”

令夫人接话：“正是，他八月便要去明州赴任，时间紧迫，我打算赶在七月就给他们把婚礼办了。”

“外放？那姝儿岂不是要跟着他去明州吃苦，这怎么能行！” 肖夫人瞬间炸毛，若那程朝留在京中进入翰林院，因着令府和肖家提携和压制，也不怕他翻了天。

可外放出京至少要三年才能回京，路途遥远谁知道他们程家会不会待令姝不好。

肖大人忙在一旁制住妻子，开口劝导：“没你想的那么差，明州是繁华之地，程朝此去只要做出政绩，那对他日后的官途是有大益处的。”

“可是天高皇帝远的万一他们欺负姝儿咋么办？”

——

“你真要跟着程朝去明州，万一他对你不好可怎么办？”温柔的声音在内室响起。

肖芝慧温婉娴静，大方得体，曾被评为闺中典秀，就是性子和风风火火的姑母相比起来一点都像，令姝也曾好奇的问过。

当时的肖芝慧对她说:“外人总道我母亲行为粗鄙，养出的女儿自然也同她一般。我偏要让她们都瞧瞧，我母亲教养的闺女比任何人都好！”

“我虽不通官场之事，可也明白我父亲是御史中丞，我姑父是吏部侍郎。除非他不想混了才敢待我不好。”

令姝不反对这门婚事还有别的原因，父亲多次对她说过日后要招婿入赘，可愿意入赘的男人又能有多优秀，自古凤凰男吃绝户的事情可不少见。

同程朝成亲，她可以跟着程朝一路南下见识不一样的风光，日后同他和离，也有借口不再成亲。

何况程朝多次羞辱于她，此仇不报令姝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也要让程朝尝尝被人抛弃玩弄的滋味！

“你心中有数便好，本来想着待我成婚你来给我送亲，谁料最后竟然是我给你送亲。”

肖芝慧同刘琦衡的婚期定在今年十一月。若没有横生枝节，她肯定是要比令姝先行出嫁的。

令姝笑意盈盈：“待表姐成亲，我必定送上一份大礼。”

——

程朝外放的旨意一下，不少同窗都上门前来问询，其中反应最大的就是李榕。他一大早就堵在程朝家门口敲门，眼角泛红委屈巴巴的看着程朝：“为什么，你是故意的吗？”

他将门口堵的死死的，两个大男人清早在门前窃窃私语，其中一个双眼通红一脸质问。这场景太过离奇，巷子里的人家都不约而同放下手中的事情，支起耳朵听着动静。

程朝将他拉进院子里，闭上院门。回头看见李榕还一抽一抽的看着他，鼻涕蹭在衣领上都不知道。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自从父亲离世后他一心苦读，对于人情交际一事上实在没有多少经验。从前以为李榕是个被宠坏的公子哥，相处久了才知道他只是心思简单易冲动。

“擦擦吧。”程朝递了块干净的帕子过去。

李榕接过帕子将头一扭，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两把，嘴里嘟囔道：“你不告诉我真相我就不走了。我李榕虽输给你两次，却绝不能接受你的施舍。”

他是为着授官一事而来，自古一甲三名都会进入翰林院，状元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和探花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程朝自请外放，这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一职自然而然便落在李榕身上。这对于人李榕而言，并非天降好事，而是对他的羞辱。

“我科考入仕自有我的抱负，明州就是我的抱负。李榕，你不必如此，你比我还小两岁，我不过占了年纪的优势才侥幸赢你两次。这翰林院修撰你当之无愧。”

“为什么是明州，留在京中不好吗？”见程朝愿意吐露心思，李榕连忙追问。

“那里是我的起点。”

送走李榕后，程朝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外，思绪渐渐飘远，承明九年，那年他才八岁，和母亲随父亲赴任明州。

明州是重要的海上贸易口，市舶司专管海上贸易关税收取，明州官□□败，父亲刚到明州就开始着手肃清官场，整顿税收，他态度坚决，此事虽难，却也慢慢推进。一切都在往好的放向发展。

承明十一年十月，父亲突然暴毙身亡，来探查的官差口径一致，都说父亲是心梗而亡。

可只有他和母亲知道，父亲身体康健从无病痛，他死的那日他曾见过父亲最后一眼，嘴唇乌黑，双眼渗血，分明是死于毒发！

他和母亲向前来探查的官员伸冤，他们却不知道得了谁的授意草草结案，还将他和母亲驱逐明州。

母亲无法只能带着他回了蒲州老家，族人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无人照拂，侵占田地家产。寒冬腊月无处可去，母亲也是那时落下了病根身体一直不好。

他满腔怨恨无处发泄，暗暗发誓一定要查清父亲死亡的真相为父亲报仇，有朝一日叫蒲州程家跪在他母亲脚下磕头赔罪。

那日殿试结束后，陛下点他为状元的消息传来，李府的马车悄无声息的停在巷子口。一张苍老的脸从马车上露出来，是李阁老。

程朝依言上了马车，躬身向李阁老行礼，李阁老指着一旁的座位示意程朝坐下。

程朝坐好后朝李阁老拱手：“学生本打算明日去拜见老师，不想您先一步。”

李阁老和蔼的笑道：“正好路过，来瞧瞧你。今日殿试你表现的很好，圣上对你是赞赏有佳，你对往后的可有什么想法?”

程朝拿不准他的什么意思，平静道：“学生一切听朝廷的指示，不敢有其他想法。”

“你是个聪明人，老夫就不跟你绕圈子了，我希望你放弃翰林院修撰一职。我这里有一封你父亲去世前寄给我的信件，里头记载了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不知道这个筹码够不够？”

程朝下了马车，身后的李阁老掀开马车帘，处之泰然，“此事我不希望榕儿知道。”

……

那天夜里，程朝抱着怀里的信件疾步进屋，就着屋内黯淡的烛光，他翻开了十一年前的旧事。

那是程父死前一个月发生的事，他顺藤摸瓜查道一桩侵吞贡品案，犯案之人是明州一名掌管治安的正八品县官，名叫郑炆。

郑炆的妻子与京中一名官员交情匪浅，那人来信恳请程父网开一面，他愿意奉上金银财帛替程父官场铺路。

程父不愿，冒着得罪那人的风险依旧将证据递交京城，证据确凿，按律判郑炆全家流放岭南，家产充公。

事后那官员暗度陈仓，将郑炆的妻子暗中从流放路上救走，程父得知消息上书弹劾那人。只是奏折还未写完，便毒发身亡死在书房，只留下写了一份染血的奏折落入李阁老手中。

那份染血的奏折此刻握在程朝手中，发黄的纸页上只有一行未写完的话语“令学章私放……”

这刚毅的字迹没人比程朝更熟悉，他的字是父亲手把手教的，二人字迹如出一辙。

令学章，官家心腹，时任正三品御史中丞，如今正在替官家巡视州县。他在京中风评很好，外人都道此人光风霁月，为人清廉刚正，谁知内里却是个为一己之私随意杀人灭口的伪君子。

除了这些，他还是令姝的父亲。

就在前两天他还和令姝通信，等她父亲回来就上门提亲，命运仿佛给他和令姝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程朝目光幽暗，静静的坐在那里，如同雕塑一般。

天边渐渐泛白，初升的太阳慢慢照在程朝的脸上。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想了一晚上他也没有想到该如何破局，他没办法面对令姝，更没有办法娶杀父仇人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