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意寄朝朝 第11章 晏清

清晨的露珠低落在青石板上，程朝早起在院子里打拳，新买的两个小厮名叫青覃和青闻。

此刻正和院内小丫鬟一起躲在一旁偷看，刘嬷嬷凑近小桃耳边嚼道：“大人不是文弱书生吗，怎么还会打拳？”

小桃一脸雾水，姑娘成亲后没两日就启程了，前几日舟车劳顿的也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大人会打拳的事。

小桃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仆从们唧唧喳喳凑在一团，程朝吐出一口浊气，带着青覃和青闻出门上衙。他主要负责审理刑事案件和民事纠纷，隶属地方司法官员。

刚上任几日没有案件，他都在翻看卷宗，查漏冤案悬案的同时也在着手翻看十三年前的“李纹侵吞贡品案”。

李纹就是他父亲死前探查的那桩案件，他的妻子柳氏是令学章的旧识。

“李纹侵吞贡品案”从卷宗上看没有问题，证据确凿不存在冤情的可能，没有可以动手脚的地方。

令学章为什么愿意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捞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还是旁人的妻子。

细想起来存在很大的疑虑，令学章这个人他不曾接触过。从他为官这么多年来看，他为人很谨慎，风评也很好，是个干干净净的纯臣，不涉及党争之分。

程朝取出那份染血的奏折细细打量，一个这样谨慎的人会给自己留下这样的把柄吗？

这份不全的奏折虽然不能作为证据呈上，可只要有去流放地一查就知，如果他真的心狠手辣杀人灭口，为什么这封不全奏折会落到李阁老手中。

扑朔迷离的案件摆在眼前，拨不开的迷雾层层环绕，程朝视线看向卷宗上的一列字。

“李纹之妻柳氏，原泉州人士，家道中落后投奔京中亲戚。”

——

一连好几场夏雨落下，天气不如以往几天燥热，程府内院的回廊上，令姝躺在摇椅上乘凉，淅淅沥沥的雨滴裹挟凉风坠在地上，拂过人的心头带走潮湿闷热的气息。

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程母身边的仆妇夏嬷嬷恭敬的立在一侧，手中端着一碟糕点：“夫人，这是老夫人让我送过来的酥梨糕，您尝尝？”

令姝捻起一块吃下，口感绵密酥软香甜。她示意小桃接过：“味道甚好，晚些我亲自去谢母亲。”

那仆妇笑起一脸褶子开心道：“夫人喜欢就行，老夫人嘱咐了您安心吃着就成。”

说话间长廊再次传来脚步声，前院的家厅立在长廊外扬声：“禀夫人，大人身边的青砚回来传话，今日出门着急未带雨具，请夫人派人送一下。”

令姝刚准备叫人去送，余光瞥见一般的夏嬷嬷，未出口的话连忙咽下，她起身吩咐人准备雨具备马车，转身朝夏嬷嬷笑道：“外面雨势大，我亲自去接夫君。”

程朝坐在府衙内等，今日出门时天光放晴，谁料接近傍晚突然下起大雨。青砚在外敲门，雨声里他的声音并不清晰，只依稀听见几个词。

程朝打开门走了出去，行至府衙大门处，外面青石板上停着一辆眼熟的青纱马车。

雨幕中，令姝撑伞站在马车旁，昏暗的天色下，她的眉眼不甚清晰，只有那精致的眉眼在雨中若隐若现。

程朝拿着干净的帕子绞发，看向对面端坐的令姝：“今日多谢你来接我。”

令姝百无聊耐的把弄手中的珊瑚串，闻言眼皮掀起：“你托人回来传话时，夏嬷嬷正好在院中，做给她们看的。”

程朝低声应答，视线略过令姝沾湿的绣鞋，不经意的开口：“你的绣鞋湿了。”

令姝低头看了眼：“无事，马上就回家了。”

到家时雨越下越大，狂风骤雨扑面吹来，油纸伞在雨里根本支撑不住。令姝下车时脚下不小心踩空，整个人朝前摔去。

程朝注意着她，见她身形摇晃上前将她拦腰抱起放在地上，就这一会功夫，两人身上已经湿透。

顾不得其他，程朝抬起手替令姝遮挡头顶，抓着她朝府内跑去。浑身湿透的二人一路踩着雨水进入内室。

令姝的绣鞋进水很不舒服，她单脚脱下鞋子踩在地上，身体不稳朝一边倒去，慌乱之中扶住一旁的程朝。

她此刻躬身弯腰，胸口布料打湿一片，里头旖旎的风光暴露在程朝眼前。程朝鼻尖一热，连忙移开视线撤朝向后走去。

令姝不防他突然撤走差点摔倒，看着程朝避之不及的身形，令姝心中涌上一阵酸意，她仰头呼气使劲将眼泪逼回去。

——

天光放晴，刚下过大雨的空气透着丝丝凉意，趁着今日得闲，她带着佩娘和几个丫头出门闲逛。

薇鸢是前两天置办的小丫头，年纪尚小，令姝就让她跟着佩娘伺候起居。年纪大些的，在程母院子里伺候，剩下的的是几个粗使婆子，做些烧饭洗衣类的活计。

明州受地域影响，风俗和衣着都与汴京不同，令姝到的第一日就喜欢上了那些异域风情的衣裙和首饰。

正是姑娘爱俏的年龄，她拖着佩娘试了好几身，每件都颜色鲜艳款式特别，令姝爱不释手。

佩娘起先放不开，被令姝打扮一番后也放开了，欢喜的挑着裙子。令姝心情极好，她不仅喜欢自己穿的好看，还喜欢把身边人打扮的好看。她大手一挥，给小桃小杏几个丫头也买了一身衣裙。

逛完铺子已至午时，一行人朝着城中最大的酒楼江月楼而去。

江月楼依海而建，内里装饰富丽堂皇，包间内就能欣赏海上胜景。是明州达官贵人最爱去的酒楼，据说招牌菜盐水鸭也是一绝。

令姝要了一间观景好的包间，一行人朝楼上走去，佩娘靠近令姝耳边轻声道：“嫂嫂，这里一顿饭不便宜，包间也很贵。”

令姝拍着腰间鼓囊囊的钱袋轻声回道：“放心，嫂嫂有钱，这江月楼风景一绝，怎么能不来见识一番呢，等会我们打包一份招牌菜回去给母亲也尝尝。”

江月楼的包间都是以花取名，包间装饰风格也和花相似，令姝要的是汀兰阁，里面装饰清新淡雅，窗台两边摆放着上好的文心兰。

站在窗边就能看海上船只来往盛况，如今正是贸易时节，成千上万的船只分布在海上。鲜亮富丽的画舫，盛满物品的货船，还有一叶扁舟般的小船穿梭其中。

令姝视线远眺欣赏海景，咸湿的海风吹在令姝脸上，将在外奔波的一身燥热洗净，整个人都安定下来。她不由得惊叹：“江月楼果然不负盛名，这钱花的值。”

她唤来伙计：“将你们这里的招聘菜都上一份，再来三个时蔬加一个汤，两份蜜饯甜点。另外帮我打包一份盐水鸭。”

伙计脆生应道：“好嘞，贵人稍等，这就去安排。”

微风吹起令姝的鬓角，纱质的襦裙随风起舞。她站在窗前，精致的脸蛋隐藏在发丝中，隐隐露小巧的鼻梁和红唇，彷佛下凡的九天仙子，看呆众人。

佩娘找回自己的声音：“嫂嫂，你好美，我见过很多的美丽的官宦小姐，义母也很美，哥哥也很好看，可他们都不及你。”

小桃和薇鸢连连点头，夫人真的好漂亮。小桃得意的开口：“那当然，我家夫人一直都很美，从前在京中也不逊于她人。”

令姝低头浅笑：“多谢你们夸赞。”相比于男子的赞美，女子的赞美更能让她开心。

用过午食，一天中太阳最大的时候到来，地面的温度节节攀升，绣鞋踩在地面都能感觉到热意。

令姝吩咐车夫回府，回头朝佩娘说道：“午时太阳炎热，我们先回家休憩，等待傍晚太阳落山我再带着你和母亲出来逛逛。”

回到程府后，令姝向程母请完安后回院子沐浴，这天气她出了一身汗，冲洗后好睡个午觉。

——

今日戌时府衙的郑大人在丁香楼给程朝安排了一场接风宴。

晚间程府饭桌上，青覃告知程母和令姝，程朝今日有公务在身，要很晚归家，叫众人不必等他。

程母看了看令姝的面色，有些不悦道：“他才刚去衙门，有多少事情等着他一个新官忙，连家都不回了。”

青覃在一旁陪笑不知道如何回话，大人只说让他回来知会一声，没有说该如何应对啊。

青覃一脸难色，令姝开口替他解围：“母亲，夫君的为人你最是清楚不过，他上进心强，刚到一个地方肯定是要好好表现获得上司认可。”

程母抚摸令姝的手安慰道：“你是个好孩子，晏清能娶到你是他修来的福气。姝儿你放心，等他回来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你刚到明州人生地不熟，他也不说抽出点时间来陪你。”

令姝微微低头装作羞涩不语，心里默默认同，程朝能娶到她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她才不想为他讲话，叫程母去找找他的麻烦，好好修理一下他。

太阳落山后，热潮退去，凉风习习，令姝和佩娘带着程母上街游玩。

程母起先不肯去，称自己老了不好动弹，被令姝三言两语哄得眉开眼笑，二人一左一右挽着程母出行。

街上灯火通明，随处可见的趣味灯笼连成一片，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美丽的胡姬穿着露脐裙装，身上的铃铛声随着她的动作“叮铃铃”的响起。

令姝不由得发出惊叹：“这明州真的如传闻一般，是海上的璀璨明珠！”

程母也在一旁笑道：“是啊，十三年前明州就是这样的繁华，如今更胜了。”

令姝好奇的问道：“公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程母眼光温柔，声音如水：“他就是个书呆子，只知道死读书，不知变通，有时候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晏清从小就学他，小小年纪的就板着一张脸，”

程母想起他小时候玉团般的人一本正经的模样子笑出声，“晏清最喜欢他父亲，从小就立志要做和父亲一样的男子汉，那时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直到他父亲去世……”

说到伤心处程母声音哽咽显些落下泪来，令姝连忙转移话题：“晏清是谁给他取的字？”

程母收拾好心情继续开口：“是他老师，蒲州的一位老先生，多亏有他晏清才能高中。取自“海域晏清无夕虑，斋居宣室顺天和”，老先生希望他洁身自好，安然自得，待人和谐。”

拐过街角是一处戏场，台前乌泱泱挤满了人，笑声如海潮般波澜起伏。台上正唱着明州独有的祭海古戏《海神》。

低沉的声音念着古老的咒语，明灭可见的灯光里，高高的船首人身雕像出现。暗色的布幕急速的抖动，劈里啪啦的声音不断作响，仿佛海神降临。

这怪志离奇的戏曲深深吸引住了令姝，直到散场她还意犹未尽。

三人逛了一段路，程母体力有些不支。令姝挑了一间雅致的茶馆歇脚，顺便买了些明州特有的小食供大家补充体力。

令姝同佩娘说说笑笑的讨论刚才的戏曲，茶馆对面是一座高楼，装潢富丽堂皇，二楼设有美人靠。

红罗纱帐挂在檐下随风舞动，楼内来往人影众多，二楼的房间传出靡靡之音。不少奢靡的马车停在门口，立时便有打扮清凉，容貌美丽的女子上前挽住客人的手臂带进楼内。

令姝了然，估摸是些不正经的酒楼。程母和佩娘也发现了酒楼的不对劲之处，令姝朝她们尬尴的笑笑，扭过头专心品尝面前的美食。

一辆朴素的青帐马车停在丁香楼门口，车上下来一个端方公子，身姿挺拔，气质出众。

只是那侧脸令三人熟悉不已，那男子目不斜视抬步走进酒楼，守在门口的美艳女子眼神一亮立马迎了上前。

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尾巴，正是下午出现在程府的青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