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对禾畹而言,格外漫长。
回到揽月阁,躺在熟悉的床榻上,她却辗转反侧,毫无睡意。脑海中反复交织着陆殷那双深沉痛楚又带着灼热期盼的眼眸,他温柔的吻落在唇上、耳畔的触感,以及他胸膛下那清晰而急促的心跳。这些画面与感觉,如同烙印,挥之不去。
心乱如麻。
一方面,是即将与顾凌渊重逢、可能触及归家线索的巨大兴奋与期待,如同暗夜行路之人终于看到了远方的篝火;另一方面,则是与陆殷之间那骤然被拉近、又被她亲手推开,却已然无法回到纯粹“盟友”关系的复杂情感漩涡。她贪恋那份熟悉的温暖与悸动,却又被“回家”这个终极目标死死拽住,不敢有丝毫沉溺。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她心中激烈撕扯,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朦胧睡去。
似乎只是闭眼片刻,便被窗外鸟儿清脆的鸣叫声唤醒。青黛如同往常一样端着温水进来伺候洗漱,见禾畹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不由担忧道:“小主昨夜没睡好?可是腿伤又不适了?”
“无妨,”禾畹揉了揉额角,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只是想着今日……想去文渊阁再找几本杂记看看,有些心神不宁罢了。”她随意找了个借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窗外,计算着时辰。
等待的焦灼,比昨日更甚。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了数倍。她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朵时刻竖着,捕捉着院外的任何一丝动静。
终于,在接近午时,周敬德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揽月阁外。这一次,他没有进来,只是让一个小内侍悄无声息地递了个话给青黛。
青黛快步走进来,低声道:“小主,周公公派人传话,说陛下请您此刻前往乾清宫,商讨……商讨昨日提及的那本《山海异闻录》的注解之事。”
《山海异闻录》?禾畹心领神会,这是陆殷找的由头。她立刻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对青黛道:“更衣,我这就去面见陛下。”
依旧是一身素净的常服,禾畹跟着引路的内侍,再次踏上了前往乾清宫的路。白日的宫道少了夜间的森然,多了几分庄严肃穆,但禾畹无心观赏,她的全部心神,都已飞向了那座宫殿深处的密室。
依旧是西暖阁旁的耳房。周敬德守在门外,见到禾畹,微微躬身,无声地推开了房门。
禾畹一步踏入。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仅有一张方桌,几把椅子,四壁皆是厚重的石墙,确保隔音。此刻,桌旁除了坐着那位身着常服、难掩威仪的陆殷之外,还站着一道清瘦颀长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门口,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色儒衫,身姿挺拔,正微微俯身看着桌面上摊开的一卷地图。听到开门声,他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依旧是那张温润中带着沉稳坚毅的脸庞,眉眼间比几个月前多了几分风霜之色,但眼神依旧清澈睿智,正是顾凌渊!
“顾师兄!”禾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哽咽,连日来的焦灼、期盼、以及在陆殷那里承受的情感冲击,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忘了礼仪,忘了场合,几步冲上前,下意识地就伸手紧紧抓住了顾凌渊的手臂。
顾凌渊显然也没料到禾畹会如此激动,被她抓得微微一怔,随即眼中迅速掠过一丝了然与心疼。他立刻反手扶住她有些颤抖的手臂,目光快速在她依旧苍白、眼下带着青影的脸上扫过,语气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禾畹,慢点。我没事,一切都好。”他的声音温和而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扶着她,让她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动作自然。然后他才转向一直沉默坐在主位上的陆殷,依着这个时代的礼节,拱手行了一礼,态度不卑不亢:“陛下。”
陆殷的目光在禾畹紧紧抓住顾凌渊手臂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眸色几不可察地深了深,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抬手虚扶了一下:“不必多礼,坐下说话。”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三人围桌而坐,密室的门已被周敬德从外面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禾畹最先按捺不住,她看着顾凌渊,眼中充满了急切:“顾师兄,你在信里说找到了线索,到底是什么?快告诉我们!”
顾凌渊点了点头,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随身带着的一个不起眼的布囊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用软布层层包裹的物品。他动作轻柔地揭开软布,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赫然是一块石头。
约有婴儿拳头大小,通体呈一种暗沉的黝黑色,表面并不光滑,布满了天然的、如同经络般的细微纹路,触手冰凉,即使在室内常温下,也透着一股子寒意。石头的形状并不规则,但隐约能看出,其大致轮廓和那种独特的黝黑质感,与他们记忆中,导致他们穿越的那块诡异石头,确有几分模糊的相似!
禾畹的呼吸瞬间屏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石头,心脏狂跳起来。陆殷也微微前倾了身体,目光锐利地审视着。
“这是在云南极边之地,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古老部族附近找到的。”顾凌渊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我根据记忆中那石头的特征,以及我们穿越时可能涉及的能量异常区域进行推断,最终将目标锁定在西南一带。费了不少周折,才在当地一个常年行走于深山老林的货郎手中,看到了这块石头。”
他顿了顿,继续道:“据那货郎说,这石头是他无意中在一处深潭边捡到的,觉得稀奇便留了下来。而关于那个深潭,在当地部族中流传着一个古老的谣言……或者说,禁忌。”
“什么禁忌?”禾畹迫不及待地追问。
顾凌渊看向她和陆殷,缓缓道:“那深潭被称为‘哑潭’。传说在很久以前,每逢特定的星夜,潭水会无风起浪,水中会发出幽咽般的怪响,同时潭底会有幽蓝色的微光闪烁。曾有胆大的年轻人潜入查探,却无一例外,要么消失无踪,要么回来后变得痴傻,久而久之,那里便成了禁地,无人敢靠近。这石头,据说就是在那哑潭附近出现的。”
“幽蓝色微光……怪响……”禾畹喃喃重复着,脸色微微发白。这描述,与他们穿越时的经历何其相似!她猛地抬头看向陆殷,“陆殷,你看这石头……”
陆殷伸出手,顾凌渊将石头递到他手中。他仔细摩挲着石头的表面,感受着那异常的冰凉,又对着光仔细观察其纹理。良久,他放下石头,眉头微蹙:“外形和质感,确实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这种触手冰凉的特性,以及……这种隐隐让人不舒服的感觉。”他身为这具身体的主人,又融合了部分燕珩的意识,对某些超乎常理的事物,感知似乎比禾畹和顾凌渊更为敏锐一些。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审慎,“仅凭外观和一段虚无缥缈的传说,无法确定它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更无法确定它是否还蕴藏着那种……能将我们送回去的力量。”
“我明白。”顾凌渊点头,“所以,我将其带回,就是想集我们三人之力,同时也借助……陛下所能调动的资源,对其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和验证。”
陆殷沉吟片刻,道:“我已暗中下令,以编纂古籍、寻访祥瑞等名义,网罗了一些民间所谓的能人异士,其中不乏精通金石、占卜、甚至一些……萨满巫祝之术的人。或许,可以让他们辨认一下,看看这石头是否有何奇异之处,或者能否探知其来历、特性。”
这是目前看来最可行的方法之一。虽然这些“奇人”中沽名钓誉者居多,但万一真有隐于世的高人,或许能提供一些意想不到的线索。
“如此甚好。”顾凌渊表示赞同,“在未有定论之前,我认为我不宜再远离京城。一方面可以随时参与对这块石头的研究,另一方面,京城信息汇聚,或许也能从其他渠道找到佐证或新的线索。”
“那你留在宫中?”禾畹立刻问道,眼中带着期盼。她实在不愿刚重逢就又面临分离。
陆殷看了禾畹一眼,才对顾凌渊道:“你之前的身份是白鹤书院的顾先生,才名在外。突然消失又出现,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不如,便以赏识你的才学为名,征召你入宫,担任皇子公主们的讲师。”
他顿了顿,具体安排道:“燕珩有两位皇弟,两位公主,一名皇子,只是皇子年纪尚幼,昭和公主和和宁公主过两三年正是这个时代要嫁人的时候,一名皇弟已驻守封地,另一名皇弟燕云川因身体不好,,一心养病,只是宫中太医比外面好,所以留在宫中养病,不如你便教导两位公主和那位皇弟吧,只是皇弟身体不好,他隔一日去一次上书房,加上他也是避免男女有别惹闲话,。这个身份既能让你名正言顺地留在宫中,出入方便,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掩护你的行动。”
皇弟公主们的老师?这个身份确实足够清贵且合理。顾凌渊略一思忖,便道:“好”他明白,这既是便利,也是一种无形的约束和监视。陆殷愿意让他留在宫中,靠近禾畹,已是最大的信任和让步。
“畹畹,”陆殷的目光转向一直紧张听着他们安排的禾畹,“你这几个月在藏书阁,可有什么发现?”
提到这个,禾畹脸上兴奋的神色淡去了些,露出一丝无奈和沮丧。她摇了摇头:“几乎是一无所获。我翻遍了能找到的所有地方志怪、山水异闻、星象占卜乃至稗官野史,大多数记载都荒诞不经,牵强附会。偶有几条看似相关的,比如‘某人梦入异境,经年方醒’,或者‘某地天降流火,有石色黝黑’,但都语焉不详,找不到任何具体的描述或可验证的细节,更别提与‘时空’、‘转换’相关的系统理论了。”
她叹了口气:“就像是在大海里捞针,而且连那根针具体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唯一的收获,可能就是确认了,在正统的、官方的典籍中,几乎不可能找到我们需要的答案。真正的线索,或许真的就藏在那些被视为‘旁门左道’、‘荒诞不经’的民间传说和隐秘记载里。”这也侧面印证了顾凌渊此次带回的线索和那个“哑潭”传说的重要性。
三人交换完各自的信息,密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希望的苗头已经出现,但前路依旧被浓雾笼罩。这块来自遥远边陲、伴随着诡异传说的石头,究竟是打开归家之门的钥匙,还是另一个引人走向未知的谜团?
“无论如何,总算是前进了一步。”陆殷最终打破了沉默,他拿起桌上那块黝黑的石头,目光深沉地看着它,“先从验证这块石头开始吧。朕会尽快安排那些‘奇人’前来辨认。顾先生……不,顾讲师,你暂且安顿下来,熟悉一下宫中的环境。畹畹,你也稍安勿躁,耐心等待消息。”
他的安排条理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禾畹和顾凌渊都点了点头。目前,这是唯一的办法。
又商议了一些细节,比如顾凌渊在宫中的住处、授课的具体安排、以及日后三人如何秘密联系等,这次秘密的重聚才算告一段落。
顾凌渊率先起身告辞,他需要去准备明日面见皇弟公主的事宜。禾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找到了同伴,看到了线索,可回家的路,似乎依然遥远得令人心慌。
她转过头,发现陆殷正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复杂难辨。
“我们也回去吧。”他站起身,语气平淡。
禾畹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出了这间承载着他们巨大秘密和希望的密室。阳光透过高窗洒落,照亮了空气中的微尘,也照亮了前路上,那依旧浓得化不开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