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 第87章 第 87 章

宋老爷子眉头紧皱。

但凡姑娘，无论年岁大小，哪有不喜欢胭脂水粉，衣裳首饰的呢！他想着胭脂水粉这东西，陆岑川还小不大能用上，衣裳料子也不好送，便宜货他拿不出手，贵的，这乡下地方，是穿出来打谁的眼呢？思来想去挑了几朵珠花发簪，价钱不贵，小姑娘正好用，最重要的是花样时兴，哪个小姑娘能不喜欢呢？

何况宋老爷子对自己的眼光还是很得意的，选出来的簪子一定是同一批簪子里最好看的！

然而陆岑川就不喜欢。

绉纱也好绢纱也好，随便给她两块，她就能做出无数比这时兴样式更好看的簪花。作为一个涉猎还算广泛的手工爱好者，这点儿花样，都是她玩儿剩下的！除了能见识一下此时的织染技术达到了什么程度，真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哪还能谈什么喜不喜欢。

哦，还因为攒成珠花的小米珠是真的珍珠，陆岑川光明正大的打听了一些相关的事情。得知此时已有清水育珠之法，更新了一下时代印象，顺便发出了宋老爷子真有钱啊这样的感叹。

宋老爷子也完全不需要这样的感叹好么。

等老爷子抱怨的差不多了，杨桥终于找到时机开口，赶紧提示到，

“您奔什么来的呀？”

杨桥觉得自己简直苦口婆心，

“她能琢磨出三问匣这样的东西，您怎么会以为寻常的珠花发簪能讨她欢喜？”

宋老爷子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是没投对喜好，但还是嘴硬到，

“……姑娘们都喜欢那个！”

老爷子坚持，杨桥也不反驳，只是有点闹不明白，宋老爷子若只是来谈生意，为什么还要讨陆岑川的欢喜？都无论他们两家的交情，老爷子也不像是个能对生意伙伴如此退让的人啊，这看起来都仿佛是真心想要长久相处的意思了。

可是既然想跟人家好好相处，少挑点儿毛病少吵两句嘴，才是正途吧！？

但杨桥向来也琢磨不透老爷子的心思，又不敢跟老爷子顶嘴，见老爷子好像听进去了，就不再多提。

得了杨桥的提示，调整了方向投其所好的宋老爷子还是很能抓住重点的。

他做事习惯了大张旗鼓，略作思索，便使人建了个小小的陶窑，并且把之前制作陶瓷拼图的老师傅给带到了村里。之后似是随意的表示，在家里他就常常烧些瓷器摆件儿来把玩，如今安顿下来了，就要继续自己的小爱好，挑着眉毛问陆岑川，要不要来见识见识。

陆岑川第一次遇见爱玩陶艺就自己建窑的，抱着阿越看着专门建来玩耍的陶窑，还有被老爷子拉来给他打下手的，据说全大祁都数得上号，杨二哥手下手艺最好的瓷器师傅，默默被老爷子的财大气粗给震撼了。

且这位师傅陆岑川早有耳闻，还曾经对着人家做出的东西流过口水。不是别人，正是做出那朵叫她跟杨桥都赞叹手艺精巧的重瓣莲花拼图的柳师傅。

那样精湛的手艺，从没奢望过能见到作者真人啊！

这就很惊喜了！

陆岑川先是捧着柳师傅技艺一通夸赞，又热情的表示自己如何被那顶尖的艺术品所折服，最后便十分无耻又腼腆的提出能不能得一二指导，

“若是能得到柳师傅您几句指点，我这上不得台面的手艺，也算是开过光了！！”

柳师傅做了一辈子的手艺，埋头做东西，抬头带徒弟，因这匠人的身份，最多不过得几句叫好，哪儿见过对自己这样纯然热情的小姑娘。

那份对自己作品的欣赏和对手艺的赞叹，真切的几乎都要从她亮闪闪的大眼睛里满溢出来。柳师傅一瞬间都要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恍恍惚惚的就点了头。

宋老爷子看得胡子都要歪了。

“为什么你没有这样的尊敬我！？”

“哦。”

陆岑川得见真佛，自然不会忘记最大的功臣，便很知道感激的对宋老爷子也恭维了几句，

“若不是您，我哪儿能有荣幸见到柳师傅呢？这都是您的好处，我在心里记着呢！”

老爷子哼了一声，还是不太满意，但多少觉得比起之前自己应该知足，便没说什么，只转头又对杨桥抱怨，

“她对老柳那样推崇，怎么从来不太看重我？”

我难道没有本事！？

杨桥见惯了陆岑川对自家大哥手艺盛情夸赞的模样，知道这些掌握技艺的人最能得她青眼，闻言见怪不怪。又听说是做出那朵重瓣莲花的人，雀跃的表示此等手艺实在难得，也要去见识见识，把宋老爷子气个仰倒。

不过除开这个，经过了几番一同拉坯烧陶的玩耍，又各自表达了对对方审美品位的深切担忧，陆岑川跟宋老爷子的相处，像是找到了正确的方式，终于顺畅了起来。

到不是说过去相处的有多么不好，但一方看着随和却拒人千里，一方虽然主动但又想端着架子，热闹是热闹，总有点儿没话找话的意思，交情都浮夸在表面。

如今虽然俩人还是一点儿小事就要拌嘴，却连挑刺儿的小闲话都变得有趣起来。带着些随意与亲近，一听就知道是在玩笑，不用秀才郎担心了。

宋老爷子察觉陆岑川态度的转化，在心里撇嘴，抱怨这小姑娘不好相处，却又觉得有些满意。

对外人只依着礼数，对投缘的人才显出亲近，还能明辨对方的好恶与真假，忠于本心，姑爷夸的不假。

心中认可，说起话来就更随意了。老爷子指着在柳师傅下手扒拉些碎瓷片的陆岑川到，

“啧，怎么竟喜欢点儿破烂儿！”

这话是有典故的。

建暖房的时候，除开房梁屋脊这样整根的木材之外，还有地龙龙骨那样切割的小块木头。剩下的边角料有板有块有条，大的有尺宽，小的一根筷子粗细，按宋老爷子的想法，就可以拿去烧柴了。陆岑川却挑挑拣拣的收了一些，这在老爷子看来就太小家子气了，嘲笑她喜欢这些边角料。

陆岑川并不反驳，虽然她力气很大，但劈木条刨木片还是很麻烦的重复劳动好么，有现成的为什么不用啊？

废物利用环保回收懂不懂！没见她家的鸡鸭兔子都换了新笼子了么！

连夏家院子那圈粗糙的栅栏，都被她好好的修整过了，后院的水塘边也围起了栅栏，阿越如今能走能跑，安全防范措施就得跟上了。

不过这会儿就真是闲着没事儿随便扒扒，纯手工的拉坯制作，没有精准的控温装置，同一窑的瓷器也难免有些成功有些失败，或是开裂变形，或是烧坏了釉彩，都不能完成了。

这些残裂的瓷片光论颜色就十分好看，离成品只差一线，非常可惜，陆岑川才没忍住扒拉了两下。只是听见宋老爷子这么说了，就要惯例的顶一顶嘴，

“破烂儿也得看是在谁手里呀~”

说着挑出了些颜色相近的，敲成碎片拼了个铜钱，周围用补色铺了一圈儿底，中间夹杂着斑驳的杂色，指着给宋老爷子看，

“镶在影壁上做个祥纹，不是也挺好的？”

她随手拼出来的这个东西起意于花窗玻璃，不过实在粗制滥造，看起来更像是个检查色盲的测试图。但碎瓷片上滑腻的釉彩挽救了全局，虽是残破瓷片，在阳光下却光华不减，不规则的边缘也别有一番趣味，信手拼凑，却不显得破落。

宋老爷子诶了一声，嘴上嫌弃着“你家哪有影壁来镶？”，却抬手招呼柳师傅过来一同看这拼花铜钱。民间影壁多是砖石所造，皇家和极负盛名的佛寺亦有琉璃影壁，瓷质，还是碎瓷拼花，到真是没有。

陆岑川开了这个头，见他们有兴趣，就发散了下思维，联系之前的釉彩拼图，当时自己就觉得形似马赛克，很可以继续改进，烧成彩绘瓷砖嘛！这样一来，能用的地方可就更多了。

聊天，特别是跟有话说的人聊天，思路一开陆岑川就滔滔不绝起来。旁边宋老爷子还跟她捧话搭茬，就更没个收势，说到最后，仿佛这叫做瓷砖的东西能做出来，马上就要风靡大祁，热卖诸国似的。

宋老爷子听得十分满意，陆岑川这脑子确实是转得快啊！而且摸着点儿蛛丝马迹就能说的一套一套的。

老爷子脸上挂着标准的奸商的微笑，捻着胡子对陆岑川点了点头，把陆岑川看得一个激灵，迅速回想自己刚才是不是言多必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觉得今天大概放松的有点儿久，陆岑川把捏好的两个圆胖胖的陶土娃娃交给了柳师傅，托他明日帮自己烧了，抱着阿越一溜烟儿跑了。

宋老爷子看出她是觉得自己大放了厥词，才跑得这样快，好好儿笑话了一阵没胆子，忽悠人都心虚之类。转头看了看那两个被托付给柳师傅的胖娃娃，她曾说自己手艺不上台面，真是谦虚了。笑到，

“老柳，她说的瓷砖，咱们可能烧得出来？”

陆岑川说的什么瓷砖柳师傅并没见过，但那釉彩拼图也是他做的，想要点头，却又想到后面什么贴墙拼花，还要用来铺地……瓷器，可不是什么经得起折腾的皮实东西。他犹豫了片刻，到，

“您觉得，这东西能成？”以前可从没有过这样的东西。

“能不能成的，三问匣也不是以前就有的。”

宋老爷子捻着胡须，不在意的笑到。

想到就做，既然有些可为，宋老爷子当即就着人试验起来。

杨桥见他捣鼓起了新东西，忍不住提醒了一下，您到底是来干嘛的？难道不是来谈三问匣？

“三问匣有什么好谈的？”

宋老爷子看着杨桥翻白眼儿。他姑爷家这两个兄弟，人很不错，却都有点儿死心眼儿。他来就是为了看看陆岑川这个人，现下目的达成，谁还记得当初的借口呢？

更不用说三问匣这东西，实物该做的都做出来了，各种通路也都打点过了，买家还一早就被吊足了胃口，闭上眼睛也能往外卖呀。

而且这匣子的外表真是千变万化，然万变不离其宗，里面核心的机关却完全不用改动，再说机关卡扣如今也做出了好几种不同的样式，眼下省心的很。

他虽然对能想出这东西的人感到好奇，但真能放下女儿外孙跟到村里来，还不是因为他家的姑爷，在他面前给陆岑川说了好话。

不过好苗子什么的，老爷子才不稀罕呢，只是女儿跟小外孙女儿都喜欢的人，他总得来看一眼不是？

这种时候就很需要三问匣这个幌子了，要不说起来他是特意来看个小姑娘，多没面子呀！而相处之后觉得陆岑川真挺对脾气的，幌子便顺理成章的结束使命，用用就算了。

“这个小丫头很有趣。”很合他的心意。

杨桥觉得这评价……也太有宋老爷子的风范了，哪怕是句夸奖，听起来也很难让人高兴。

趁着老爷子兴致勃勃的研究新东西，把他的话学给了陆岑川，还十分尽心的解释了这话中的好意。陆岑川只是从宋老爷子的态度上看出他是奔着自己来的，但具体因为什么，着实不知，更没想到会是源于杨路的推荐。

陆岑川：“……”原来杨二哥……这么看好自己啊？

而宋老爷子那些挑刺儿拌嘴，不过是个性使然，实质上没有什么坏心，这些陆岑川还是感觉得出来的。她并不害怕或是讨厌这样性格的人，且要是没有自己的配合，也闹不起来不是？加上前两天还忽悠了别人个大的，便投桃报李到，

“老爷子也挺有意思的。”

杨桥：“……”半斤八两！自己就不应该费心担忧他们！

——☆——

转眼入了三月，清明这天杨路举家回村祭扫，就说要顺带请宋老爷子回去。

虽然是他请宋老爷子适当指点陆岑川一二，但根本没想着把老爷子放在村里，谁知道老爷子自己一住就不回去了。他也跟妻子提起恐老爷子舒服惯了，在乡下地方呆得不畅快，宋氏却只是笑言父亲贪玩，多住两天也没事儿。

谁知今天又提起回城之事，老爷子抱着白胖胖的外孙子，笑眯眯的扔了个重磅消息出来，

“我在这儿什么都好，就是给阿梁两口子添麻烦，准备自己起个房子。”

说着拿眼去扫杨路，很有一种此时该你出场了的意思。

杨路不太赞同老爷子这神来一笔，略一皱眉去看自己妻子。宋氏笑着上前把儿子接回怀里，温声问到，

“父亲可是在村里得了什么趣味？”

宋老爷子捻须一笑，并不回答，只是要求杨路赶紧去给他寻人办这事儿，等再过些日子农忙起来，就不好找帮工了。

杨路夫妻又劝了两句，见老爷子坚持，便到，

“不知父亲想把这房子建在何处？若没什么中意的地方，不如建在我大哥家左右，也好有个照应，叫我们少些担忧。”

宋老爷子一挥手拒绝到，

“建了房子，就把平日跟着我的几个人都送来，哪用你们担忧！”

因为住在别人家里，宋老爷子克制的只带了个贴身的小厮，自己也觉得有点束手束脚，喊人办事的时候指使不开，很是想念在家里时手下随他支用的成群的伙计。

他这话口气随意，却不容更改，见女儿女婿应了，就又到，

“我看夏家那小姑娘住的靠山，周围挺空旷的，地方也不错，就建在那边吧！”

老爷子住在村里这大半个月，杨路虽然要人给人要物给物，也听弟弟进城报过几回消息，但还真不知道老爷子实际跟陆岑川相处的如何。

开年之际本就忙碌，老爷子这一来，手下一些生意上的事也转到了他身上代为看管，只能大约推断出是不错，不然就算吵嘴，也不该跟个讨厌鬼费神的。

此时一听老爷子的选址，杨路心里就有了计较，又问了些要求，一一都应下，叫老爷子觉得这姑爷果然十分的不错，留下妻子儿女跟岳丈享受天伦之乐，自己去夏家找陆岑川。

“哈？要在我家旁边建房？”

“什么！？老爷子要住在玲子旁边跟我抢点心！？”

这两句话几乎同时出口，三人都不由呆滞了一瞬，阿越咿呀一声，似是不忍直视，转头扑在了陆岑川怀里。

杨路指了指自己的弟弟，祭拜回来就没了人影，原来是给这儿蹭吃呢！杨桥也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太丢人了，缩在一旁默默吃点心再不吭声。

没理这弟弟泰然入座，杨路仔细询问了之前大半个月发生的事情。陆岑川说得简略，只清楚交代了前因后果，杨桥却因为有些吵嘴的内容太过记忆深刻，给他补充了很多细节。

杨路闻言失笑，没想到这些日子竟如此精彩。他知道陆岑川肯定能得到老爷子青眼，却没想到能投契到这地步，笑容里就多了些刮目相看。陆岑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大概……是我跟老爷子斗嘴比较多？”

宋老爷子约莫算是满意她这个相声搭子。

杨路哼笑一声，仔细想想，竟然好像说的没错。

宋老爷子生平最好与人作对，但年岁地位日益上涨，敢跟他顶嘴，或者说能跟他顶嘴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忽然有了个敢顶嘴又会顶嘴，还不叫他讨厌的小辈，自然另眼相看一些。

至于弟弟担心的点心……大约，可能，也许真有一部分，是馋嘴被吊住了胃吧。

随即杨路又说了瓷砖的事情，问陆岑川真的能达到她说的那些功用么？陆岑川诶了一声苦恼到，

“这，我真不知道。”

她当时聊的太过投入，说了不少现代瓷砖的性能。什么耐磨仿真抗压耐酸碱不渗水之类，但此时技术能不能达到，陆岑川根本就没想过。以至于回过神来扭头就跑，这两天就只把自己做的瓷娃娃领了回来，话都没敢跟宋老爷子多说。

能叫一向谨慎的陆岑川说出这些完全没底儿的东西，也真不愧是自家岳丈了。杨路笑笑叫陆岑川不要担心，

“岳丈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只是试一试，无伤大雅。”

“诶。”

有了杨路的开解，陆岑川检讨了一下自己竟然因为聊天聊得太开心，嘴里就跑起火车来。纯忽悠人倒是没所谓，可牵扯到实物，多少没法收场。

这次只是说了瓷砖，好歹瓷器已经很普及了，就是还没发展出那么广泛的用途和多样的性能，最多被听的人笑一句异想天开。下回要是说出什么电视机微波炉，自己出口的话却圆不回来，到底找谁说理去？

也绝不和人讨论月亮上究竟有没有兔子的问题。

陆岑川在心中默默给自己打起了预防针。

宋老爷子做出决定，就立马着手盖起房子来。除了在村里招用人手之外，还有更多从外面雇佣的人被杨路送进村里来。

这些人一看就是专业人士，他们不但运来梁柱木材，就地开窑烧砖焙瓦，还请人观望风水，最后确定了具体地基的方位和面向，摆酒祭过天地，由看风水的先生测出良辰吉日，开基破土。

陆岑川围观全程，保持一个“哇”的惊叹表情，十分没见过世面。

青树村的村民也很惊呆，他们村里，哪儿有过这样的呀？最顶头的也就是当年杨家建房修坟，还是杨路从外面回来的事情了，一晃多少年，再没人能盖起砖瓦房来。

但当时也没这次这么夸张，费这个劲儿建了这么好的房子，这宋老爷子难道是要在村里落户吗？

“人老啦，经不起折腾，我就是想多陪陪小外孙，孩子们这片孝心，咱们这老家伙有什么好推辞的？还不就都受着咯！”

宋老爷子哈哈一笑，顺手给里正叔添了一杯茶，又请其他几个年纪差不多的老头儿们不要客气，尝尝看，是他特意带来的好茶。不一会儿就跳过这话题聊起别的，谈笑风生自在非常，好像已经在村里住了半辈子，而这些都是他交往多年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