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 第8章 第 8 章

被这么厉声喝问，席老太委在地上只嗷嗷嚎哭，连席家的男人们都不如刚刚一般与人冲撞叫骂，只垂着头立在那里。刘氏孟氏和席枝儿此时更是一动不动，孟氏还在地上陪着席老太抹起泪来。

“你们看我刚刚怎么说的？就是席老太要赶玲子出去，又不愿意养着席小四儿，还想假仁假义的做好人，才闹了这么一出。”

哭闹僵持的气氛中，这句话忽然从人群里传来，正是之前揣测席老太心思的青年杨桥。

这人看着很年轻，不过是跟李宝柱差不多的岁数，然而他一出声，村里众人都明确的显出几分信服来。里正也跟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看来很是赞同他的说法，席家婆媳一下就被风向压了下去，连撒泼的声音都小了一些。

“汉生。”里正看了沉默不语的席老头一眼，

“这婆娘你准备怎么办？”

“……这！”

席老头低着头不敢抬眼看人，搓着手老半天没吭哧出一个字来。里正见他这样，也知道是没什么好跟这糊涂蛋说的了，便到，

“看来这个家，你是做不了主的。”

见席老头急忙要反驳，里正却不等他再开口，

“但这村里，总是要有规矩的。她这么糟践人，不行。”

“我知道夏婆子以前还提过让玲子给你家老三做填房的事，如今席老三也没了，玲子才十三，这事就当没有过吧！”

里正当先提起了婚事，等于是把夏草玲直接跟席家划拉开了，以后再不用被他们借口压榨欺侮，李宝柱心里一动，立马应和到，

“夏婶子还给过他们玲子的嫁妆！”

里正点点头，

“这当然得还给玲子，亲都不结了还要霸占着姑娘家的嫁妆，自古到今没有这个道理。”

“可……可是当初还说好了要玲子照顾小四儿的，我们也不能白养着她啊，这……”席老头支支吾吾，好像很为难的模样，叫李宝柱本来就未曾消减的火气腾得就上来了，

“你还想玲子平白在你家当劳力！？”说完也不顾什么长辈晚辈，冲过去就要揍人。里正抬手把他拦住，凉凉的看着席老头，

“玲子现在有了夏婆子送来的弟弟，哪还要管你家的小四儿。”

“什么！？里正！你这话咋说的！？她怀里的不就是我们家小四儿吗！？”一直都很气虚的席老头，这句话终于大声了起来。

不过这不是说话大声就有用的。

卫满仓看出自家老爹的意思，觉得这办法倒也使得，要不难道以后看着他们家再想辙，真把小四儿弄死了扔出去？就笑呵呵的上去拦住席老头，

“老叔，你看你这话怎么讲的？刚刚老婶儿说小四儿在屋里养病，咱们这么多人可都听着看着呢！”

“就是！不能因为是玲子抱着的孩子，就说是你家小四儿啊！”广胜也跟着帮腔，宁子在旁边点头，这时候李宝柱也反应过来了，

“玲子一早空着手被你们赶出来，到现在才刚跟我们回来，大家伙儿可都看着呢！”

“你们！！你们这！！”

席老头被几人噎得说不出话，慌忙去看席老太。谁知道平时牙尖嘴利的席老太如今只顾着哭，看也没看他一眼，急得席老头一脑门子汗，

“里正！！你们！！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这是明抢！！”

“明抢？”人群里杨桥要笑不笑的嗤了一声，

“抢什么了？你家小四儿在屋里，你婆娘信誓旦旦说的。”

席老头脸色愈发黑，恨恨的向席老太瞪去，哪料杨桥还没说完，就听他接着到，

“玲子这弟弟可是夏婶子特意送来的，你再这么胡说八道，也不怕夜里夏婶子来找你理论。”

此话一出，席老太肉眼可见的哆嗦了起来，显然比起虚无缥缈的还魂夜，更怕这种找上门来的精准打击。陆岑川心里“芜湖”一声，也忍不住抬头，偷偷多扫了这个叫做杨桥的青年两眼。

他打扮寻常，年纪不大，站在围观的村人里并不突兀，却莫名有一种鹤立鸡群的醒目，还每每都能抓住重点。刚刚也是里正赞同了这人的说法，才压住了席老太的风头，可见在村里是有些分量的。

这人几次出言，有条有理之外立场分明，然而在夏草玲的记忆之中，这人不过是石头的三叔，石头爹的弟弟，跟夏家实在没什么交集。

难道真的是个路见不平的正义的朋友？

陆岑川正在夏草玲的记忆中寻找更多，不想对方转过目光，见她看过来，痞笑着朝她眨了眨眼。

陆岑川：“？？？”正义的朋友看起来不像是纯路人啊！

“或者，”由着杨桥几人把席老头怼得无言以对，里正才又开口，

“我们这就上县里去，找县老爷说道说道，你这婆娘和你闺女的事情。”说着就作势要招呼人绑席老太，席老太嗷的一嗓子蹦起来，也顾不上哭了，抓着席老头衣裳哭喊到，

“老头子你瞎说啥呢！小四儿在屋里呢！在屋里啊！！”

席老头被自家婆娘这么一抓一哭，又看着小女儿一脸的哀求，他并不缺孙子，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奶娃子，到底没有他婆娘和小闺女重要，终于还是黑着脸认了，

“……对，是我说错了……小四儿在屋里呢……”

里正看他认下了，又加了一句，

“以后，可不要叫我听说你家找玲子和这孩子的麻烦。”

“诶……怎么会呢……这都是……乡里乡亲的……”

两人直接把话说死了，里正这才点了点头，叫他们把玲子的嫁妆拿出来还给玲子，从此两家各不相干，这事儿就算完了。

席老太这会儿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总之是只顾着抹泪指望不上，席老头只得指挥大儿媳妇去把东西拿出来。

刘氏满心的不乐意，但这种时候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一脸不甘愿的进去收拾。

说是嫁妆，其实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几块棉布，两身衣裳，五十个钱，还有就是些米面粮食。见已经给小闺女留下的棉布被大儿媳妇拿了出来，钱也给翻了出来，席老太顿时恢复了一些战斗力，

“这几个月她不用吃饭啊！？她嫁妆里的那点儿粮食她自己都不够吃！！早就没有了！！！”

陆岑川也不在意那个，在递过来的包里翻了翻，抬起头问刘氏，

“我的镯子呢？”

“看我干啥！我可没昧下你东西！”

刘氏想也没想就把自己给撇清了，说着还往席老太看去，把席老太气个仰倒。见一众人都朝她看过来，恨恨地从手上拔下一个镯子扔在地上，

“谁要你的烂东西！呸！”

“你！！”

见她态度比之前更差，李宝柱差点儿又忍不住想去揍她。陆岑川却拉住要上前的李宝柱，淡淡说到，

“把我姐姐的镯子给小四儿带好，免得我娘和姐姐来看他，找错了人。”

席老太闻言脸色大变，转身就去撸席枝儿胳膊。席枝儿躲了两下也没拧过席老太，只得看着席老太把镯子从她手上撸下来，眼里恨得几乎要冒火，一把从席老太手里抢过镯子，照着陆岑川的面门就砸了过去。

陆岑川躲也没躲，只是反射性的闭了下眼。席枝儿却看着陆岑川眼睛都烧红了，见她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看都不看自己，顿时更加气急，挣开席老太的手就冲进屋里。没一会儿，席枝儿抱着一堆东西又冲出来，狠狠的扔向了陆岑川，

“你姐的破东西，也都还给你！！我们席家才不稀罕你们这些破烂货！！”

陆岑川才不在意席枝儿的态度，她是能多要回一点儿是一点儿的。这时也不去整理地上被席枝儿丢得纷乱的东西，只蹲下身把两个镯子都捡起来，吹了吹尘土，又在身上蹭了两下，才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小娃儿的襁褓里。

襁褓轻轻薄薄的一层，轻易掩盖了两枚细细的银镯。陆岑川又多往里面好好儿揣了揣，感觉像是塞进小娃手里了，才抽出手来。

她轻轻拍了拍小娃娃的身子，又用脸贴了贴襁褓，悄悄话一般低声嘀咕了一句，连站在她身边的李宝柱也没有听到，以为她只是蹭了蹭孩子。

“收好了，这是你娘和你姨的东西。”

交代完了这句，又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针别儿大的胆子，也好意思学人做坏事？”

“呵。”

陆岑川前面一番说辞唱念做打的，一是因着此时大多蒙昧，夏草玲本身又正好适合装疯卖傻，就想先拿神鬼之事搅乱浑水，把伤了夏草玲的真凶席枝儿给拖出来。除此之外，也是想立个名目，好能叫她先带着孩子离了席家，无论如何不能在虎狼窝里把小命丢了。

没想到不但各位乡亲这么配合，还额外收获了席老太的恐惧以及席枝儿的气急败坏，真真是意外之喜。

这趟傻装得，值当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