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十分正经的关于远行准备的讨论,一瞬之间就被拉偏了话题,跳跃到了运输工具和行程途中的安全保障上。
虽然瑞王很肯定的说进京的这段水路绝不可能有水匪,但他也不知道船上有没有类似陆岑川期待的所谓救生设施,问了一旁的王明,王明也不知道。
陆岑川顿时皱眉,这些人上船之前连安全教育都不接受的吗?
而且瑞王不知道还能说句情有可原,连王明都不知道,这人难道不是专门负责保护瑞王安全的?这么大的隐患都不上心,是真的不知道有没有,还是根本不觉得应该有,所以听她这么问才格外的疑惑只能回答不知道?
一共对这时代交通工具没多少的认同感登时降到最低,用混杂着鄙夷的担忧眼神斜了他们两眼,陆岑川坚持到,
“找个懂行的人来跟我讲吧,啊!”
“还有,我们走陆路好不好?”
与其选择一个有疑虑的交通工具,和陌生又有潜在巨大危险的行进路线,陆岑川宁愿选已经熟悉的马车。
就算会多花几天时间在路上,还颠簸的叫她绝望,也比稍有不慎就得艰难洑水求生来得好!
尽管觉得陆岑川这理由杞人忧天的很,但瑞王对走陆路还是走水路并没什么偏好。
他们会等冬日尽退,天气回暖才启程出发,他的身体现下也十分康健,不过是途中三五日的差别,此行又不赶时间,无论选哪个,都能奉陪到底。
且行船枯燥,陆路行止自由,还能当做游玩一般,也更有趣一些。
如此想着,瑞王便和声应允,转头吩咐王明,叫人来回答陆岑川的一系列其他问题。
陆岑川摇手,说不必那样麻烦,
“我跟着过去问就是。”
这人恐怕这辈子都不用操心些许小事,既无关碍也无喜好,就没必要浪费时间陪着自己一起探究了。
瑞王对这些琐碎杂事当然没什么兴趣,只是陆岑川问起就顺便要作陪,既然她给出台阶,也不同她客气,回京在即,需得瑞王自己操心的事情也是很多的。
陆岑川跟着王明,先是去见了这回负责安排他们一行回京的管事,事无巨细询问一遍;出来又遇见白管事,白管事对陆岑川的印象十分之好,听她打听远行路上须知,热心的分享了许多自己多年行商路上的经验,叫陆岑川大受启发;最后又去见了刻印匠人中跟她很熟悉的莫家少年,询问路上对小孩子会不会太过辛苦之类,给阿越做个参考。
不同于两位管事的侃侃而谈知无不言,莫小阁的行路经验十分惨淡。
他也是经由水路而来,却没享受到半分水路迅捷的好处,反倒是从踏上船板的那一刻就开始晕船,基本是吐着到府城的。以至于航行途中,整个人腿脚发软脑袋发昏,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盥洗是否方便,住得舒不舒服,一个也答不上来。如今提起旅途,只有胸腹翻滚喉间堵塞的记忆,想想就脸色发绿,很是不堪回首。
陆岑川:“……”
也怪不容易的。
在瑞王手下问了一圈儿,坚定了要走陆路的想法,陆岑川扒拉着手指在脑中打着腹稿,忽然想起自己舍近求远了。
柳师傅跟着宋老爷子走南闯北,现成的人选,为什么她要去向别人讨教啊?颠颠儿的就去问了。
结果柳师傅得知她要上京大惊,根本顾不上向她传授什么经验,虽然一向知道这丫头主意大,却没想到会大成这样!
举家迁居京城这种大事,竟然二话不说就决定了?!
“还没决定啊。”
陆岑川连忙到,
“先去踩个点儿,看住的习不习惯再说。”
能习惯就直接不回来了吗?!
柳师傅头疼的拉住她问,
“你要往京城,就算不是定居,也是要出门远行,山高路远的,可跟李家小子商量了?”
“为什么要跟宝柱哥商量?”
到时候告诉他一声自己去向,不要叫他担心不就行了?
柳师傅:“……”
“……你可真是当家作主的人……”
陆岑川:“???”不然呢?
面对这样的陆岑川,柳师傅头疼极了,自觉拦不住她,连忙修书往江南,问宋老爷子这可如何是好。
宋老爷子收到柳师傅信的时候,陆岑川的年礼已经到了,正捋着胡子美滋滋的嚼着牛肉干儿,得意自己成功的摆了臭丫头一道,就被信里的消息惊得胡子都拽掉了两根。
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再回去看陆岑川和年礼一起捎来的那封插科打诨的信,半个有用的字都没写,心里直想把破孩子吊起来打,赶紧叫人喊女婿来一起参详。
邀陆岑川进京,瑞王何意?
杨路把柳师傅的来信看过一遍,联想到陆岑川前些日子说跟瑞王合作生意,当时他跟老丈人还惊讶的讨论过一回——瑞王看着就有不食人间烟火的风雅,陆岑川则是个彻彻底底的大俗人,俩人行事南辕北辙,怎么会想到合作生意?
又想到弟弟的来信跟陆岑川顺道送来的几盒识字卡,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您还记得之前玲子说跟瑞王合作生意的事么?”
“印书之事?”
老爷子很不看好刻书印书这生意的,还曾笑言,那就是陆岑川跟瑞王两人挂着合作生意的名头,弄出来的一个玩意儿罢了。
杨路点头,宋老爷子细想了想,直挑眉,
“那识字卡……”
能掀起这么大浪来?
这杨路也难说,陆岑川送来给自家儿女的识字卡确实特别得小孩子们喜欢,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邀她进京吧?可思及杨桥最近所为,他们三人合在一处……
“问问玲子吧。”
陆岑川虽然好玩笑,自家老三也很跳脱,瑞王总该不会跟他们一起胡闹?杨路心里有些推测,却不太能拿得准,谨慎之下斟酌到,
“玲子还是有分寸的。”
宋老爷子吊起来的眉毛都没放下去,听了这话眼角也抬了起来。
那破孩子分寸是有,但老不按常理走可怎么整?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带着个三四岁的小小子儿,身边连个得用的大人都没有,被人一撺掇,就突发奇想要去京城?
别跟我说久居的事儿!光是来回路上这一趟,就够叫人忧心了!瑞王是能带她去,难道还能再和她一齐回村里?使人护送跟瑞王同行,可差得太远了好么!
眼看立即写信去问,年前大约也得不到回音了,过年都不得安生的节奏。
宋老爷子啧了一声,良久叹了口气,
“瑞王……总不该坑她吧?”
瑞王要是知道宋老爷子这么看自己,可真是要冤死了,六月飞雪,比窦娥还冤。
不过他并不会得知了,因为陆岑川追着柳师傅往江南送了封信。
从柳师傅的态度中,陆岑川敏锐的察觉到长辈们对于远行的顾虑。连柳师傅这样性情豁达,又习惯了走南闯北,还常年客居在他乡的人都如此忧心忡忡,那宋老爷子跟杨路怕是要出言劝阻。
特别是宋老爷子,表面上看着最喜欢跟身边人斗嘴打别,也很愿意放手历练小辈,实际上对孩子们都很爱惜,知道她带着阿越出远门,怕是要生出许许多多的挂念。
陆岑川信中坦然说了瑞王邀她进京的缘由,又说了自己的打算,最后还开玩笑的表示,既有东道全程招待,又背靠王爷与高官,就是去游玩几天,请长辈们放心。
只以事杂书信不便,需得面谈为由进京游玩,顺带看看有没有发展自己手下生意的空间,绝口不提定居的事儿。
也是知道这时代迁居事大,未免不能成行,避重就轻,稍稍耍了个心眼儿。
不提被“萧家大哥”四个字吓得又扥掉了两根胡子,宋老爷子深知陆岑川就不是个好管闲事的性子,有人探望瑞王又跟她没关系,肯定不会刻意同自己等人提起。
倒是齐王跟宣王,一个窝在京中,一个就在村里,皇帝微服出京看望胞弟,这事儿他们能不知道?竟然半点儿口风都没露给自己!
特别是齐王!那老小子哪怕说了半句他整月没上朝呢?
老爷子叽叽歪歪的把这两个家伙记下了,又跟杨路商议一番,点头同意。
见这说法可行,陆岑川就又依葫芦画瓢的去跟李家母子通气儿。
与往江南的信笺不同,跟李家透露的内容就很模糊,什么识字卡慈幼局都没说,免得叫他们担心自己牵扯进了什么难事,只说应邀上京玩耍,顺便看看种菇的生意在京中如何了。
别人不一定知晓,但李宝柱是知道有瑞王这号人与陆岑川往来亲近的。虽接触不多,但光凭那股子与生俱来的气势,就知他不是出自一般人家,加上自家妹妹跟发小的双重眼光认证,李宝柱觉得瑞王的人品还是很能保证的。
但多能保证人品,撺掇自家妹妹带着小侄儿出远门,也很叫人担心啊!
李宝柱有意叫她不要乱跑,可视察生意又是正经事,正为难怎么开口,就听李大娘爽快应诺,
“既然那个萧公子是可信之人,宋老爷子也觉得好,那玲子就带着阿越去京城见识见识。”
“娘?”
没想到自家老娘会答应得这样干脆,李宝柱赶忙出声,却又被李大娘打断。她抚着陆岑川手背,温暖的力度透过皮肤传进血液肌理,
“你娘从前说过,出了门,才知这世上甘苦。她少时天真,能带着你们姊妹俩一路撑到村里落脚,全凭跟着父兄四处奔走时得到的教导。”
她语气怀念而坚定,
“出去看看,照顾好自己跟阿越。”
“诶。”
得到了李大娘的应允,又艰难婉拒了李宝柱不放心要跟着她们同行的提议,再根据本地习惯,同几个亲近的人家露过口风,收获各种各样的担心和劝说,深深觉得这年代不止远行不易,出个门要报备的对象那么多也很不易,陆岑川感慨过后,已经是腊月的最后几天了。
临近年关,虽然已经无法立即就去动手准备各项事宜,但陆岑川终于敲定了具体都要准备些什么,详详细细的列出了个单子来。
在行路方面,因为决定要走陆路,若单只是陆岑川带着阿越,那真是麻烦透了。不过既然有瑞王同行,人手之类不用说,护卫、车夫、做杂事的仆下,都由瑞王出,马车也是瑞王提供。路上落脚的客栈亦不必提,更兼陆岑川本身根本不认路,到时候带着阿越,老老实实的做个乘客就好。
所以单子上长长的一串,全是路上跟到了京城得用的随身物品。
瑞王虽然说这些东西也不用她操心,底下人都会备好,但陆岑川还是觉得自己动手比较正经。
不为别的,要带的东西实在有点儿多,有吃有喝,有住有用,当然是自家准备的更顺手些。
首先,光其中吃喝就是大头。别做饿了随便就能买点儿啥垫肚子的美梦了,不但现成的食物,调料锅碗都得带上,水囊水袋更要灌满了。
接下来是衣裳被铺。不是带个床单被罩挑剔住宿,而是非常真实的被褥毯子,因为是一开春就上路,春寒料峭说不定还得带棉被。万一没算好路程,或是天气突变,恐怕就会露宿荒野,夜里保暖之外,换洗也方便。
再者是应急的药品。什么缓解头疼脑热跑肚拉稀的方剂,防治蛇虫鼠蚁的熏香药丸,应对各种意外伤势的伤药,真是一个都不能少。
最后,除了倒霉的吐了一路的莫小阁,众人还叫她别忘了准备些娱乐品免得路上无聊,真是方方面面都不能拉下。
这些东西甫一列出来,陆岑川就拿着单子叹了一声麻烦,可是看了两遍删了半天愣没减下什么去,只能去请瑞王多给她的行李留些地方。
瑞王瞥了一眼那单子,陆岑川平日里不写什么正式行文的时候,从左到右的书写方式跟缺胳膊少腿儿的字儿他已经很习惯了,没有丝毫阅读障碍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哪怕从不操心这些杂事,也指出了几样不妥,并划掉了双方重叠的部分。
“被褥车上自有常备,食水也交给他们,你带着阿越才能用多少。”
又抬手向后院一指,引陆岑川去看,
“我回京行李颇多,四五车怕是也不够装,你这点儿东西完全不用担心没地方放,务必要带的周全才好。”
陆岑川:“……”
服了。
满打满算边走边玩也拖不过十天的路程,走车马繁荣的官道,又是经常往返的熟悉路线,在遍行商路的柳师傅眼中,从青树村去往京城,完全算不上什么长途的跋涉,只不过是个小旅程罢了。
然而这小旅程,光路上准备的各种日常食用就满载三车,衣裳冠带把件配饰的箱笼超过一掌之数,各种书画文玩多得还没清点好。
而这,还只是瑞王一个人的预算。
叫一个拿了手机钱包身份证,抬腿就能满世界乱窜的人来想象此间状况,确实太考验陆岑川的想象力了。就算说瑞王在青树村住了两年,这次回京要带走全部的家当,她也觉得太过吃惊。
相比之下,陆岑川单子上列的那点儿东西,填填缝就塞进去了,怪不得叫她放开了准备,不用担心地方不够。
大量的行李之外,随行人员除开必须的车夫仆下,数目也超过二十,陆岑川今日才终于见识了瑞王完整的侍卫班底,又深深为宋老爷子的高瞻远瞩佩服了一遍。
陆岑川家里因为只有她跟阿越,盖新房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考虑过还得给别的什么人预留住处的问题。就算设了客房,房间总数也不过是跟四世同堂的卫里正家差不多,额外住个三五人不成问题,七八个也能挤挤,但住个三五十,既没床铺也没被褥,大家还是把堂屋之类腾空,和衣席地比较好。
有了瑞王这榜样,还被他 “出门在外行路本就艰苦,准备周密才能防得万一,阿越年幼,经不得颠簸,你更要为稚儿着想”的言论说服,陆岑川放开手脚,再不提删减行李的事。
至于轻车简从,陆岑川想都没想过。
也许有一天,她自己出门的时候会因为嫌麻烦这样做,但如今她不但带着阿越,更与瑞王同行,说白了就是一蹭车的,是绝不会对瑞王的阵仗提出任何异议的。
行路时的各样准备之外,到京城之后的种种问题,陆岑川自然也跟瑞王商量了一番,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住宿。
瑞王听过陆岑川的困扰,虽然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想象自己家中状况的,但大约应该都不太对,也不解释,爽快表示自己已经开府独居,完全不用担心——就算她嫌王府限制太多住着不方便,也可以安排其他地方。
反正瑞王殿下在京城的房产又不是只有王府,选一处陆岑川看着顺眼的,规矩全由她做主,叫人过去伺候就是。
不过即便如此,陆岑川还是拒绝了瑞王的好意,京城之行别的不说,买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决定了。
其实若不长住,只是游玩几日就要买个房子,也是远远超过了陆岑川的接受程度。
但不仅柳师傅认为应该,宋老爷子也在同意她上京的信中直言,若是她不自己置办房产,就住到老爷子京城的产业里去。甚至连瞿老爷子都劝她没什么好考虑的,尽早买房置地,阿越这样聪敏,难道不去科考吗?
陆岑川看了看阿越,感觉过于未雨绸缪了——毕竟,就算真的去科考,也不用提前十几年就买学区房吧?
然而小朋友也十分支持她一进京就置产,甚至还拿出了自己的三问匣。
这个三问匣是阿越周岁时杨路所赠,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夏氏医谱原本啊,夏家姊妹的银镯子啊,年节生日收到的各种小礼物啊,样样儿阿越都很珍惜。
但除此之外,还有陆岑川偶尔就往里塞的银票,其中数额以百两居多,十两五十两不等,叠加起来价值不菲,算是阿越全部的家底儿了。郑重其事的捧给陆岑川,
“买!我跟姨姨自己住!”
彻底摆脱隔壁那个蹭饭的!
阿越的心里话就差写在脸上了,陆岑川笑得不行,点头同意。
陆岑川要自己买房,瑞王当然没多坚持,购地置产,离定居又进了一步呀!不过自己买房没什么,派人伺候却不能推辞,看家护院保障安全是一回事,日常家事外面跑腿,也得有人来做。
陆岑川:“???”
看家护院是应该考虑,需不需要跑腿的再说,但依然是她跟阿越两个人,就算忙碌一些,也不至于连点儿家务都顾不过来?现在她不也大半天都花在常在坊?
瑞王看出她的疑惑,知道她没有使唤下人的习惯,挑选家仆侍从也很不积极,对买卖仆俾还有一种微妙的抗拒。若是一辈子都只当个小有薄产的农女,这样当然可以,但既然当不了,还是尽早接受新的生活方式为妙。
也不跟她多废话,想叫陆岑川骤然间转变心境不可能,但若是叫她去适应新的外部环境,这人向来做得不错。
单是从她离了原来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忽而改做个困顿山野的乡间农女,都依然能混得风生水起,就可见一斑。
“达官显贵多势利,事事躬亲,会叫人小看了你。”
陆岑川:“……”
这句话里槽点好多,先吐哪一个比较好?
槽点虽然很多,但陆岑川也明白了瑞王的意思。
此去京城又不真的只为了游玩,自在随心在家里享受就成了,大环境如此,特别是职场社交,实在没必要特立独行。陆岑川之前只考虑了行为举止跟衣着打扮,全是从自身出发,统没想过还得有仆下才能撑住场面这种问题。她自己挑人缓慢时间又紧,从瑞王处借人,既省了事,又为往后选人做出了参考,何乐而不为?
而且这人连自家庶务都不肯管,却为自己考虑得如此周全,真真是费心了。
陆岑川诚挚道谢,瑞王也不谦辞,十分好心情的接受了这份谢意,分毫不提这是他中毒养病期间,宣王对他许许多多照顾中的一个,冰山一角,现学现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