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 第103章 第 103 章

这却并不是府城的重阳诗会，而是本地的诗会。

今年杨桥中举，又是解元，挣得了从来没有的大荣光，林县令就想趁此机会，效仿府城在本县办个重阳诗会，提一提地方上学子的气势。

杨桥本无意于此，却在县令苦口婆心的劝说之下，要去为了本县的将来，给莘莘学子们树一个榜样，只得应了。

又有林县令明知宣王身份，人家来不来是一回事儿，帖子总之是郑重的下了。

加上诗会上酒水之外少不了种种点心，林小姐张口便推荐了陆岑川的手艺。那些点心的样式并不为难，有钱赚又能打一打常在坊的名号，陆岑川听过县令要求，随便点头就接了单子。

于是当日夏家院中便只剩瑞王一人，杨桥就热情邀约瑞王同去。

宣王最讨厌读书了，刚想拿瑞王做幌子，说不去了在家里陪伴兄长，就听了杨桥邀约，顿时看着堂兄满眼希冀，结果瑞王一笑应承，只好蔫头耷脑的跟着进城。

不过他们三个是饮宴的宾客，陆岑川却是供货的商家，自然不会同行，一大早就进城张罗各项事宜去了。

林县令这次跟陆岑川定下的一共有三样点心，还有两道花果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诗会还分男女两席宾客，陆岑川却也花了些心思，在两边的点心上做出了小小的不同。

应时应景之外，依从男女喜好也适当区别，花果茶更是从配料到口味都不相同。

常在坊第一次接这种大单限时的生意，最初很有些手忙脚乱，店面也没关，几乎都有些照应不上。但按照陆岑川指挥形成了流水的作业线之后，场面就完全能控制了，中途甚至还追加了两回，也没出差池。

等到晚上圆满结单，刚刚松了口气，王小唱忽然哀怨的喃喃到，

“……看着可真好吃啊……”

陆岑川一个没忍住，噗嗤就笑了出来。王小喊看着自己委屈的妹妹，想起她前面一边咽口水一边往糕点上点花瓣的样子，也没忍住，笑声便接连蔓延。

陆岑川笑得都要岔气儿了，拧了一把小丫头懵懵懂懂的脸颊，

“这有什么的！叫你哥现在给你做呀！”

忙碌了一天，最后又跟王家兄妹笑闹了一场，陆岑川今天难得在城里呆到了天黑。刘二拐的事情多少叫她有些膈应，这会儿还带着阿越，就想着干脆在店里睡一夜算了。

谁知正百无聊赖的在店里算账，就见有人冒着夜色进店里来，定睛一看，是宣王的车夫袁成。

袁成颔首致意也不废话，

“夏姑娘，我家两位爷并杨公子都在外面车上，您要是忙完了，不如同路。”

这几人竟特意拐来接自己，这太叫陆岑川意外了，不知是谁的主意？怔愣一下也不拒绝，同王家交代一声，跟着袁成出门。

出门便见一乘宽敞马车，外表并不怎么张扬，只漆木的颜色很是厚重沉稳。杨桥正笑嘻嘻的挑着车厢的帘子等着她，见她犹豫打量，以为是之前给马车颠簸怕了，便笑到，

“快来，这车可绝不会叫你颠腾半分。”

宣王也招呼到，

“是了，放眼大祁，没有一架车马能有我兄长这架安稳了，你可不要错过。”

他一副殷勤推荐的模样，也不知不坐这马车到底是错过什么了。

陆岑川把阿越先递给杨桥，也不用人扶，利落的就撑进了车厢里，两个等在外侧的人这才缩回去坐好。最里面正襟端坐一人，正是瑞王，见陆岑川进来，也浅浅一笑以作招呼。

待他们都坐好，袁成扬鞭一喝，车子便稳稳当当的行进起来。

停车之前他们好像正在进行什么话题，刚刚因陆岑川打了个岔，此时便又继续。陆岑川没胡乱插嘴，只抱好阿越坐在车里四下打量，不细看还好，一细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杨桥跟宣王没有骗人，这马车确实平稳许多，是陆岑川坐过为数不多的马车中最好的。

但是，这车厢里各样器具小几茶具且不说，光是车厢底部铺就的厚厚的绒毯，车厢壁上还包裹着绣工精美的织锦软缎，这坐垫里面絮的是什么？触感绝不是棉花，竟像是什么细碎的纤维蓬松出来的轻软质感，仔细一摸，大约是什么禽类的绒羽。

陆岑川观察一圈儿，瞠目结舌。

自己虽然只是做点心，但也是在灶台边烟熏火燎的忙了一天，这种豪华的配置，没有焚香沐浴沉思静心，怎么好意思坐啊！？

光是坐着的这个软垫，是不是已经得送洗消毒了？！

谨慎又僵硬的摆正了坐姿，陆岑川悄悄抬眼打量瑞王。

在这奢华富丽的车厢里，烛火随着马车行进摇曳，袅袅的烛光之下，这青年简直要跟背后奢侈的装饰融进同一幅画里去。宣王还算应景，杨桥简直就跳戏，至于自己，整一个画外路过的龙套甲。

陆岑川那股不相称的感觉又来了。

这种举手投足俱是风采的人，跑这种乡村野地里来干嘛啊！？

就算是觉得乡下清静环境好对身体有益，也找个旅游城市去休养啊，青树村这种除了山就是田连点儿景致都没有的地方……

哪里好了！？

县令的诗会不知道风评如何，但不管诗会是否成功，陆岑川的点心，成功了。

也是林家母女有意给陆岑川搭台子，当日很多觉得诗会上点心新颖别致的人家，都打听到了常在坊的名号。其中不乏有慕名而来却发现常在坊根本不卖点心大失所望的，也有通过各种渠道递话儿问陆岑川他们家的点心是怎么个章程。

陆岑川稳住王家母子，否定了王小喊招人也行的提议，统一回复，

“为了保证店里点心的质量和客人们的偏重喜好，咱们店里的点心只接受定制，另有逢年过节零卖。”

又细细的讲解了定时定量等等一系列的规则，价钱也上去了，立时就把一些随便问问的人吓跑。陆岑川也不在意，面对王小喊的大黑脸，只叫他等着就是。

宋老爷子跟杨路却都觉得这样不错，陆岑川年纪小底子薄，手艺却好得太过了。与其匆忙找些不合心的人手把生意铺张得冗赘，还不如这样做精做专，吊住真正大主顾的胃口，也不局限于这小小的县城，两厢得利。

当即杨路还跟陆岑川定了庆儿周岁所用的糕饼点心，叫她慢慢琢磨，自家姑侄呢，可需得一个极好的寓意才行。

问清楚周岁所需的不止是席间的茶点甜品，还有需得送礼出去的糕饼，陆岑川就琢磨起了品类，想着想着忽然到，

“过两岁生辰还有什么规矩吗？”

杨路一愣，明白过来，阿越就要两岁了。

“两岁哪有什么规矩。”

杨路这么答到，看陆岑川一副遗憾的样子，嗔了一句，

“你这样一年年的数，准备给他过到几岁？小孩子家家的，哪有那么多礼数。”

陆岑川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回到，

“过到十二？”

见她决意，杨路也不阻拦，这人从来不是什么张狂的性子，如此惦记，不过一片慈爱之心罢了，左右都是自家人，想过就过呗。

陆岑川果然是想给阿越过生日的。

小孩子嘛，每年一次的生日怎么能忘记呢？嘻嘻哈哈的跟杨路说，

“可一定带上庆儿呀！我家阿越跟庆儿感情可好了~”

两个奶娃娃，一个刚会说话，一个刚会手脚并用的在地上扑腾打滚儿，到底怎样算感情好？这说法稀奇古怪的，却很讨喜，杨路笑着指了指她就也没有反驳，与她约定当日一家都会过来。

而阿越生日要请人的话，李宝柱跟杨桥自然首当其冲。

但按照杨路的说法，小孩子家家过了周岁，下个需要大办的就是及冠，在这之前根本没什么好庆祝的，太过正式反倒会显得张扬且叫人嗔怪，于是陆岑川就只说是一起吃个饭热闹热闹。

但这一起热闹的人选中，显然是没有宣王的。

不管表面怎样的说法，实质上这就是为了阿越生日庆祝的聚会，主家生日，没有得到邀请的人怎么好意思上门呢？宣王殿下时常都在夏家，却没有得到邀约，这样简直跟逐客令无异了。

宣王心里都震惊了，还从来没有人，不想叫他往自家去的！！

“我……我……！”

他磕巴了两声，好不容易才找出些应对，

“我也送贺礼的呀！你怎么能不叫我上门！？”

“不是不叫你上门。”

这精致的少年脸上都皱了起来，面上一层胭脂般的红晕，也不知是气是恼，竟好看的紧。陆岑川被他真切的表情晃了下眼，心中要趁机明确摆出态度，然后再渐渐疏远的心思，不知为什么就有些迟疑。

想想宣王殿下虽然频繁上门，却实在没做什么叫人反感的事情。既不是讨人厌的性子，又帮衬过自己难处，只因为初见露了马脚有些心结，就这样拒人于千里，配上眼前这略带委屈的脸，就觉得自己仿佛有些过分，好像欺负了小孩子。

于是陆岑川便回转到，

“我跟阿越都还在孝期，平日往来也就罢了，是不好宴客的。”

“而且多是媳妇孩子的，又得叫大家同桌而食，是不是也不太对？”

且不说叫宣王失了身份，跟这个王爷同桌吃饭，李宝柱等人还不得担惊受怕的纠结死？

这话说的实际，自己若是出现，确实是于情于理都只会添麻烦，最好就是别去，宣王只得恹恹的嗯了一声认了。

结果陆岑川才摆平宣王就让宋老爷子给堵住了。

宋老爷子听说她竟然拒绝宣王，也是震惊了。多少人想要这位王爷往家里喝杯茶，哪怕就是在门里站一站，都巴望不上呢，这可好么，还给往外面推？

素日里明明都挺靠谱的，才放心叫她自己处置跟宣王的关系……

就给处置成这样啊！？

但又见陆岑川一脸无知无觉，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这是做了多么不可理喻的事情，转念又怕自己说多了叫她变得刻意，反倒不美，宋老爷子一时指着她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忍着听了陆岑川的理由，心里一晒，不得不承认这个做法也没错。

身份背景的差异，就是这样大喇喇的横亘在那里，就算面上不显，就算双方都不刻意提及，也绝不会消失不见。

像这次这样的事情，陆岑川如今多少算是有家业，明明再只需要几个靠得住的亲人分担，或者哪怕只是懂规矩有能力的仆俾帮衬，就能悄然周全度过。

可是她有吗？

她没有，也不可能很快就有。

而她明明已经不知比从前好了多少，速度快得能够叫无数人叹为观止的眼红。

或者叫宣王忍让迁就，可宣王能怎么迁就呢？

不过是格格不入，大家都不自在罢了。

只是别人遇到这种状况，哪个不是打肿脸也要把这胖子充起来？谁会像她似的，光明正大的去跟人说有心无力恕不招待啊！？

宋老爷子恨铁不成钢。

陆岑川挠了挠头，

“我觉得，与其强撑，不如把难处说出来，宣王殿下又不是不体谅的人。”

这点儿信心陆岑川还是有的，不然这些日子也是白相处了。

她如此坦率，就让时不时都满脑子算计的宋老爷子噎了一下，啧声之后抬手放过了。

倒是杨桥好像是真的跟瑞王挺投契的，嘟哝了几句小人之心，叫陆岑川蹊跷的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两遍，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考试把脑子考坏了。

就算真的请，也只会请宣王啊，那什么萧公子，话都没说过几句好么！

“你的担心虽然有道理。”

杨桥从来没在口舌上赢过陆岑川，又不是自己擅长的领域，表达起观点来竟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但宣王跟萧公子都对你真心相待，从不看重什么家事排场，你却用这些规矩礼数拒绝别人，难道不让人伤心？”

陆岑川不回答这问题，只反问到，

“那叫宣王跟他表兄跟咱们一起坐在院子里，围着同一个矮桌，坐着杌扎子，在老少妇孺的夹击之下，在同一个盘子里吃菜喝汤？”

宣王且不说，那个萧琢，根本画风不对好么！就算借机疏远的念头打消了，陆岑川也绝不会升起叫他们融入普通乡村人家生活交际的妄想。

杨桥：“呃……”

陆岑川描述的这个画面约莫是太过奇幻了，光想想就觉得不相称，杨桥讪讪闭嘴，不再提这话。

宣王自己也脑补了一下这个画面，亲朋好友男女老少，不拘礼数辈分，随意的围坐在一起。幕天席地，大人们喝酒吃菜言来语往，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嬉闹玩笑，吃到好吃的菜色，也不用管什么谦让规矩，敞开肚子吃到饱。

就像之前陆岑川带着几个孩子吃烧烤那样，随意玩闹，自在嬉笑，柔软又温暖，看着就心生欢喜。

让他很羡慕。

想起那天的烧烤，宣王砸了砸嘴儿。陆岑川拿出去卖的吃食就挺不错的，可是她每回为了亲近之人特意拿出来的，却又都要好上几分，更不用提都是依着个人口味偏好准备，光是这份心意就为那些食物增色。

但人家连不好邀请自己的难处都说了，他也觉得确实可以理解，只好瘪瘪嘴吩咐小厮准备一份生辰贺礼，到时候送过去表表心意就算了。

宣王这样委屈，就叫瑞王看不下眼。

说好的深受帝宠骄纵狂妄，又奸猾似鬼无法无天呢？

陆岑川这做法虽然看似坦荡，也算是朋友间相处的一种信任，可放在两人悬殊的身份之中，就有点不知好歹了。

这弟弟竟然还如此体谅，软和的叫瑞王直叹气。

“阿越生辰，请我去阿越又不会开心。”

那小家伙年纪虽然小，气性却大的不行，也不知是不是天生冷淡，能得他笑脸喜爱的，真是屈指可数。

“再说了，人家这也算是家宴，不叫外人也是寻常么！”

软和的宣王通情达理的很，只不在意的笑到，

“至于那些好吃的……以后总有机会的嘛！”

他嘴上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掩住那一点淡淡的向往，赶紧转弯给自己找补到，

“一群媳妇孩子的，我也不自在。”

瑞王也不戳破，颔首唔了一声。

转眼就是阿越生日，虽然对要不要请宣王大家意见不一致，但陆岑川既然跟宣王说好了，也就不再提起。

一大清早陆岑川就起来开始准备各样的小点心，等阿越起床吃了早饭，穿戴好了簇新的衣裳，急不可耐的就先带阿越往新家去，献宝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

考虑到阿越进入到爱玩多动的年龄阶段，陆岑川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个儿童娱乐设施的小组合——画了图纸拜托给为她盖房子的大汉，又解释每个部分的用处方便他选定材料。图纸上的东西样子虽然怪了些，那汉子到也不置喙，只问明了疑惑的地方，就爽快说一定能按时给立起来，叫她放心。

做好之后陆岑川也已经去看过了。

拱形撑起的石面滑梯，高度只略微超过陆岑川身高，免得她无法照顾，坡度缓和，滑道上面略微的打磨过，滑起来不会太费力。滑梯左侧有根颇高的横杆，两条绳索在横杆上吊着一块结实的木板，赫然是一架小秋千，右侧安了个篮筐，下面就着滑梯的拱洞，可以拿来当球门用。

只是没有皮球，陆岑川便做了个大号的藤球放在拱洞里充数。

牵着阿越打量了一圈儿这个木石材质的儿童娱乐设施，直接把他抱到了滑梯顶上，护着他缓缓的滑下来。滑了两趟滑梯，又试玩了秋千跟藤球，在阿越新奇的目光里，陆岑川笑着问到，

“咱们阿越的新玩具，喜不喜欢？”

阿越摸了摸这个专门预备给自己，怕他无趣而建造的怪模怪样的大玩具，拱进陆岑川怀中，悉悉索索的蹭了蹭她的脸，

“好喜欢……”

他收紧小小的胳膊，把陆岑川搂紧了一点儿，

“姨姨，对阿越最好了。”

回到夏家小院，杨桥已经在了，还带着石头。见陆岑川跟阿越从外面回来，只问了句去哪儿了，就领着阿越要进屋。

阿越只来得及跟陆岑川挥了挥手，石头却忙不迭的躲到了陆岑川的身后。陆岑川好笑的看了一眼石头，石头扭着脸一眼也不肯看她，好半天才吭哧到，

“姑……姑姑呀！别跟三叔提醒！！”

小少年语气哀求，带着颤音，简直都要哭了。

陆岑川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果然放过了，自己跟着杨桥进屋，就叫这少年长舒了一口气，今日总算逃过一劫。

进屋果然看见杨桥已经把拼字积木摆了出来。

他最近因得了瑞王这个小伙伴儿，对不学无术的陆岑川愈发感到了绝望。又见陆岑川自己虽然不爱读书，但给阿越开蒙却做得不错——那套积木背面的字阿越几乎已经认全了，连拼字的组合也学的像模像样，两岁的孩童，赞一句神童也不为过。

于是杨桥就跃跃欲试的准备把阿越培养成瑞王那样文采斐然、能跟自己畅谈诗书的后辈，是以抓住陆岑川在忙就要教导阿越一会儿。

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杨桥教阿越时还叫上自己侄儿在一边旁听，完全不顾及两个孩子年岁上的差距。

所以从小不爱读书的石头才那样的凄苦。

见他连今天也不肯放过，陆岑川抽着嘴角到，

“……今天阿越生日，休息好吗？”

杨桥不为所动，撇了她一眼，

“你整天带着阿越就知道玩儿，哪天不是在休息？难得你今天不能来妨碍阿越读书，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陆岑川：“……”

忍住想把这人扔出门的冲动，听阿越认认真真的跟他讲“姨姨都是为阿越好，三叔不能这么说姨姨”之类，陆岑川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得意的瞪了杨桥一眼出去了。

给石头端了点心叫他自个儿先吃，陆岑川进了灶间开始准备中午的正菜。

广胜说豆腐坊太忙就不过来了，宁子也不在，但多了宋老爷子，还有杨路一家，所以今年的菜单比起去年来可丰盛多了，光煎炸卤拌的凉菜就有八个，特意吊的汤头昨日就炖上了，这会儿先还得把做面条寿桃馒头的面和出来，别提多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