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长 第4章 “是的，顾言之，你活该。”

“怎么不敲门？”

“我敲了门的……”他解释到一半，停下来问她，“你在打电话吗？约了庄蔓？她最近几个月好像都挺忙的……”

声音越说越低，顾言之脸上勉强的笑也越发挂不住，越说越显示出他慌不择路、胡言乱语。进门之前还兴奋异常的心情被冰冻住了，他一时间知道该作何反应，才不会引得她反感。只能跟着姜糖，由阳台走进屋内。

他看她把手机冲上电，她拿了放置在壁龛里的吹风机，她盘腿在沙发上坐下，她仰着头看他。

她在医院的时候没带手机，可能是着急给谁报平安。或者是出版社的编辑，来催她的绘本画册。

顾言之以为她不会理会那个自问自答式的问题，于是在心里替自己编出了好几个答案。

但姜糖回答了。“不是呀，我还没联系蔓蔓呢。” 她拖着尾音。

姜糖抱着吹风机，勾着手指头数到三，笑吟吟地，“三年哎，都够一个人恋爱、结婚、生子了。我遇见一些你不认识的人，很奇怪吗？”

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脑子里好像有一双手，抓住了她话里的一个词不放。她说，“遇见”。不是“认识”，是“遇见”。这个词，好像天生就会让人以为误会成是什么浪漫的词语，这也很奇怪。

顾言之像是程序出错的机器人，他编造的答案与她的回答对不上号，卡顿了很久，才僵硬地点点头。吹风机的呼呼风声盖住了他的声音，姜糖在薅弄头发的间隙中抬头，只看得到他的嘴唇在动，话音是被风声割裂的，听不分明。

她于是把头一偏，按停了吹风机，问，“你说什么？”

顾言之木讷地重复：“我没有……”

她“遇见”了谁吗？他停顿着，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词语，才又开口：“你说三年已经够一个人恋爱、结婚、生子。我没有。”

“没有恋爱、结婚、生子。”

“我没有‘遇见’什么人。”

“没有单独见过阮黎，没有跟异性发展过任何暧昧关系。”

“什么都没有。”

“我在等你回来。”

他说着，缓慢的语速慢慢恢复至正常，每一句都说得斩钉截铁，没有留下一丁点儿被误解的可能。

当然某段时间也曾被好心建议“找个人交往试试看”，但——他是姜糖的，不是吗？

她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指染。

贫困的福利院并不能养出热爱分享的孩子，尽管姜糖嘴上不肯承认，她性格中的霸道和占有欲却是实实在在的，瞒得了别人，瞒不住顾言之。

姜糖果然翘起嘴角，戏谑调侃道：“哦？顾总这么洁身自好吗？”

“嗯。”顾言之声音低沉沉的，正待再开口，被她打断。

她这时候才从头到脚扫了顾言之一眼，有些惊讶地问：“你要去公司？”

早过了下班时间，但顾言之也会经常加班。重逢的第一天，他竟然打算“抛”下她去加班？总不至于这会儿飞回去接续他那个国际会议吧？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袖口处的暗纹闪着粼粼微光，头发也是刚洗过后的清爽服帖。身材笔直修长，一张脸看得出疲惫，但颜值仍然在线。姜糖过去喜欢用在他身上的那几个形容词——矜贵，禁欲，又勾人——现在也仍然适用。

可惜是顾言之，她漫无边际地想。

难道真的留她一个人在这儿？她一边愤怒生气，自觉被顾言之轻视。自再见后，对着顾言之已经大大膨胀起来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冷不防突然受创。一边又想到如果只剩下她一个人，岂不是正好方便她找东西？

她心神纷乱，拿着吹风机胡乱地在脑袋上吹来吹去，左臂一抬就把头发送进了吹风机的风口里绞住。

“小心。”顾言之一把抓住她试图解救头发的手，“我来。”

他半弯着腰，距离近到姜糖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其实根本用不着隔得这样近，但顾言之好似全副心思都集中在给她帮忙了，没空理她的推拒。或许也是她拒绝的动作像推开红包那样客套又虚假，所以从风口拯救出一小把头发后，顾言之顺势坐下，自然而然地接着给她吹起来，力道适中，动作不急不缓。

姜糖低着头近距离看着顾言之，灵光乍现地反应过来，顾言之这身打扮就是专门穿给她看的。他们都清楚，她对顾言之的“美色”实在着迷。而顾言之此时，更是有备而来。

抱着这样的念头再去偷瞟顾言之。没带领带或领结，但他穿在黑西装里的白衬衣解开了两颗纽扣，微微向两边敞开的衣领有褶皱的痕迹，连他用在身上的香水也是她所偏爱的木质清香。

只是单是为了来穿着给她看的话……他踩在脚下的居家款棉质拖鞋，和这一身上上下下的行头，对比出引人发笑的违和感。

她还在想，风声停下来，顾言之在她头顶摸摸，“好了。”

他犹自不舍抽手回来，却又在下一秒按在她的肩膀上，亲在她眉心，“我好想你。”手又移到她企图打过来的手上，十指交叉地扣住握紧。

姜糖被他困住，被迫听着。原本心里那点生气，在他一句句的想念里，变成了难言的快意。

“好想你。”他亲她的眼睛。

“好想你。”亲她的鼻梁。

最后要亲上她的唇时，姜糖才往旁边一躲，他亲在了她还带着少许湿意的头发上。

但顾言之还是很餍足地亲了亲她的头发，“好想你，糖糖。”

“不要丢下我。”

“我很害怕。”

要怎么说呢？姜糖，留在我身边，或者让我留在你身边。

三年已经够长了，他无法再忍受那种只能在梦里看见她的日子。

顾言之伤心也好，心碎也好，总之痛苦的情绪太过明显，姜糖满意之余，居然也忍不住心酸了一下。她把人推开，语气比先前要软和，“可是你不会是一个人啊？”

但她曾经是。顾言之曾经是她与这个世界的那根风筝线。

她说着，可嘴角不期然又渐渐多了冷笑。“少我一个而已，不会怎么样的。”

“你看，我少了一个你，也照样过得很好。”姜糖把头发往后一捋，放下来的手顺着数据线摸到一旁的手机，好像握着手机就得到了某种鼓舞的力量。

顾言之只是苦笑，口吻照样温柔，“你很好，你一直都很好，在哪里都很好。是我不好。”

“我活该。”

啊。姜糖轻笑出声。

她直白而肯定地附和，“是的，顾言之，你活该。”

少了一个我，你不可以过得很好。怎么能够在那样伤害过我之后，还可以过得很好呢，顾言之？

当姜糖安慰般地任由顾言之将额头抵住她头顶时，她是这样想的。

*

姜汤实在辛辣，顾言之要从厨房重新给她盛一碗热的，姜糖边摇头边捧着碗一饮而尽。味蕾一下子饱受折磨，等她眼泪都出来了方知高估了自己。

顾言之没想到她喝得这么急、呛得这么厉害，捏了块糕点直往她嘴里喂。姜糖要哭不哭地含着满眼眶的泪，大张着嘴正吸气吐气时，突然之间就被顾言之喂过来的糕点塞了满嘴。

“咳咳咳……”她用指甲泄愤般用力地在他手背上划出一条红痕，连咳嗽都有点来不及，眼泪就这样落下来。嘴里一整块糕点被舌尖一抵便碎了半块，姜汤的呛口味道是盖过去了，但粘在口腔内壁上的点心末却让人更不舒服了。姜糖勉强把糕点囫囵吞下去，眼睛瞪向顾言之。

幸而餐桌上还温着热水，他匆忙起身倒了一杯过来。等姜糖和着水把残渣碎末都咽下去了，顾言之才敢再坐下，伸手给她拍拍背。她缓过来，只眼泪没法一时间就收住，眼睫毛都被泪沾湿，微红的眼角还停着一滴落不下来的小水珠。

顾言之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控诉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当然不是。可偏偏在她因泪湿了眼眶而显得委屈的眼神中无端心虚起来。盈盈的泪光在她眼睛里流动着，顾言之既心虚又觉得心动——更心虚了。

姜糖连其他的甜点也不想碰了，干脆就趁着喝水的当口，把医生开的退烧药一并吞了。她吃完药就要回客房，顾言之亦步亦趋地跟到房门口，被她拦住。门关上了一半，她搭着门把手，站在房间里，对房门外的顾言之说：“我要睡觉了。”

他点头，“我坐在沙发上，隔远一点，不会吵到你的。”还企图往越来越窄的门缝中进去，“医生说等到十点要给你测个体温。”

穿着这么好看，当然不死心想让她多看几眼呗？姜糖心中讥讽，手一伸，“呵呵”一笑，“体温计给我，我到时候自己测。”

“测完还要向医生汇报。而且，家里就一个体温计，我一会儿也要测一测。”顾言之给自己安了个疑似感冒的病状，“我头也有点痛，可能这两天被你传染了。”

“那你测吧，我不测了。”她把门一关，没有耐心再和他多说。

他生生用手掌夹在墙壁与门板之间。五指连心的疼痛至少看上去不大好受，顾言之的脸都扭曲了一瞬，他讪讪地笑着说，“那你记得按时测，低于37°就没问题。我去拿体温计。”

姜糖把门拉到半开，站在门口看他小跑着去了杂物间，微微地在嘴角勾起上扬的微笑弧度。

好像小狗噢，顾言之。明明游戏里人物设定的关键词，是“禁欲感、高岭之花”啊……

又乖又黏，是要做忠心于她的小狗吗？

接着改排版，增删了点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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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是的，顾言之，你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