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山中 第8章 第 8 章

刘管事讲完了故事，小心地觑着迟方和闻人煜的脸色，心跳砰砰直响。

他知道自己的小命就攥在这二人手上，是死是活要看今晚了。

明和是谁，刘管事已经知道了。

小墨是谁，刘管事也差不多猜到了。

他讨好地给“故事”收了个尾，“那天后，我再也没在湖边见过他们，想来明和已经离开中原，带小墨回去找他哥哥了。”

闻人煜和迟方交换了个眼神。

闻人煜说：“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回来。”他语气厉害了许多，“别遮遮掩掩的，你既然敢用明和这个名字来提条件，自然是知道他近期的下落，说吧。”

刘管事认命般地说了个地址，眼看着闻人煜和迟方脸上满是惊讶，他不敢多想，祈祷着自己能逃离苦海。

如果运气好，他离开这里后就回乡，老死故里是他毕生的心愿。

迟方摆了摆手。

闻人煜对他说，“我们可以放你走。”

刘管事心跳如擂鼓，满面喜色，“多谢大帅，多谢军师。”

闻人煜说：“你这么大年纪了，以后别再做缺德的事。别人家好好的孩子被你们逼良为娼，你每天收血泪钱，怎么睡的着觉的。”

刘管事不敢说话，灰溜溜地被两个兵拉扯着送出了大营。

他一口大气不敢喘地往前跑，直跑出二里地去，终于重重出了口气，跑到一处茶摊上吃了些东西，这才恍然觉得逃出生天。

茶摊外有一条河，过河后就不是江陵府的地界了，到时候他会想办法再到村子里躲一躲，这样即使有人想找他也找不到，再之后他就可以转道回中原。

茶摊的摊主告诉他，晚上的野渡可以直接把他送到对面村子里的河沿上，比白天的船还方便，他动心了，决定在这里等到晚上。

他在牢房里说的“故事”远没有那么短。

在湖边见过明和的两天后，朝廷派来赈灾的人到了。

如果说之前是天灾，大旱三年加蝗灾把他们折磨得不成样子，但拖了三年还是熬过来了，天上下了雨，地里长了野果，他们还偶尔能打到鸟捉到鱼，实在不行，还能剥树皮充饥。但赈灾的人来之后，一切更遭了。先是彻底封锁了官道，想要外出谋食是不可能了，那些官和土匪们打得不可开交，为了填补死人的空缺到处抓壮丁。这些壮丁也要吃饭，于是各自成伙把树林湖面全部划成地盘不允许百姓靠近。

有一天晚上，他在林中偷偷翻找野果，却被这些壮丁逮到了。

他的双腿被踹断，痛得他死去活来。如果不是那个叫小墨的少年救了他，他会被活活打死。壮丁人多势众，小墨双拳难敌四手，还是明和加入战局射杀了四五个人，才把那些人赶走。也是那天晚上，明和被不知道哪里来的蝎子咬中了脖颈，中毒昏迷。

记忆里他和那个叫小墨的少年真正有接触也是在明和中毒之后。因为他断了腿，明和大多数时候昏迷又没法行动，所以找吃的这项关键任务就全部压在那个小墨肩上。

小墨趁黑夜出门，到第二天中午回来，总能带回来食物和干净的水。只是分量很少，两块窝头，一小块拳头大小的南瓜，有时候也有些荤腥，大多数时候没有。

食物先供给明和，剩下的全给了他。

他没敢问小墨吃什么，只是有一次撞见那少年在嚼野草的根茎。被蝗虫洗劫过的草早就没了叶子，只剩下几截地底下的根须，长得像枯树皮一样难看，只是嚼起来还有零星水分，勉强比吃树皮要好一些。

就这样又撑了几天，他们在的镇子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到处肆虐的土匪和被抓的壮丁一天一夜间全被收拾了。

那天，小墨从外边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刘管事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只是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小墨像是受了伤，扶着树干才能撑起几分力气，说话时像是要把肺咳出来，“我要进庄子去了，我会把吃的喝的还有药都放在一个地方，你去拿就行。我不在的时候，劳烦你照顾他。”

接下来的每天，他都能拿到一小袋小米，一小桶清水和一粒药丸。

过了几天，刘管事才听说收拾了土匪和壮丁的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庄主。那庄主还在流民中买了一批八岁到十三岁的少年。听说给少年的家人一笔不少的买身钱。

可不到一天时间，就有少年死掉被扔出来。

流民对庄子的恐惧达到顶点，甚至有传言庄主其实是一个喝人血的老妖怪。那些少年就是被庄主放完了血死掉的。

随着死掉的少年越多，刘管事越来越觉得小墨有一天也会像那些少年一样死掉，到那时候，还能有食物吗。

他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明和，可明和还是眼看着快不行了。

刘管事只能鼓起勇气去庄子找小墨。

小墨还找到了“大夫”，那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他听小墨称呼那人庄主。

庄主说，明和中的蝎毒很幸运没有侵入脏腑，这也是明和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不在脏腑，毒去哪里了呢？原来都汇聚到眼睛里了。

庄主把明和弄醒，明和发出一声惨痛的闷叫，他面上泛起难看的紫灰色，几乎徒劳地原地挣扎。

庄主说：“把他的眼珠抠出来，剩下的残毒不严重。”

刘管事悚然一惊。

小墨立刻道：“不。”

庄主说：“那就等着他死。”

“他不能是个瞎子，”小墨的眼神中满是惊痛。

庄主很不满意地看了小墨一眼，上前打算亲自动手。

小墨噙了泪，“我来。”

明和失明了。

刘管事替明和觉得惋惜，明和看不见了以后就没法拉弓射箭，可惜那么好的箭法再也不能用了。他心里暗恨都是蝎毒害的。

他要想办法再弄来只山鸡，等明和醒来吃了补补身体，希望明和能快些好起来。

庄主却忽然看向他，说道：“我给的药你怎么没给他吃。不用狡辩，他吃了就不用瞎了。”

刘管事像是被人捏住了痛处，一时失声。

他快饿死的时候是明和帮他打了一只山鸡，救了他的命。明和中毒晕倒后，他也知恩图报，一直有在尽心尽力地照顾明和。哪怕自己饿死，他从来没想过让明和死，小墨给的吃的他自己只吃很少的一点点，水他也用得很小心，生怕哪一天明和没得用。可他也真的很担心，如果小墨死了，就没有食物了。他想救明和，他如果能有钱带明和离开中原就好了。

蝎毒嘛，在农家是很寻常的毒，只要用些土方子明和也能好的。

那些药刚好有人高价收，一粒药他能换五十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