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山中 第24章 第 24 章

迟家军大营。

深夜，万籁俱寂。

柳言把玩着桌子上的金蟾，想到明和执拗地要他必须和迟家军大帅迟方重续兄弟情，他就不由地一阵烦闷。

门被当当敲了两下。这个时候，谁会来找他。

柳言不耐烦地嚷道：“谁呀？”

门外的人道：“我，迟方。”

他位高权重身为一军主帅的‘亲大哥’深夜来此，总不能是想陪他叙旧，顺便再凑合挤在他床上睡一晚吧。

不要！

柳言道：“我睡了。”

迟方又敲了下门，“那就爬起来。”

语气不容置疑。

柳言其实不了解这个便宜哥哥，但他了解一件事就够了，他惹不起迟方，他柳家全族绑在一起都惹不起迟方。

柳言开了门。

迟方还是和颜悦色的，“给你带的夜宵。”

柳言觉得自己明白了，迟方是来主动示好的。

夜宵也不是什么多好的吃食，瞧着像是大锅灶上剩下的什么饭菜，迟方可能是巡完营顺手给他带了一些过来。

说实话，柳言看了一眼，没什么胃口。

莫名的，他感觉到迟方有些敷衍。

他拿起筷子夹了几下，吃到嘴里才反应过来这菜里有辣椒末，柳言舌头一麻，脸涨得通红。

迟方给他把杯子推了过来，里面是之前剩下的凉白开，柳言抓起来猛灌了两口。

迟方在凳子上舒展了下手脚，如果此刻有靠背，想必人已经靠在椅背上，用一种莫测的目光打量着他，神色说不出的有些吓人。

迟方一哂，叫出了他的名字：“柳言。”

柳言心头一跳，迟疑着：“哥——”

迟方摆了摆手，“不用这么叫我，你又不是我弟弟。”

柳言暗道完了，腿一软从凳子上滑下来跪在了地上。“我露馅了？”

明和跟他讲过不少有关迟墨的事情，柳言知道他和迟墨年龄相仿，他和迟墨甚至性格都有些相像，再加上他刻意一直没和迟方谈过以前的事，迟方从哪里开始怀疑他，即便怀疑，迟墨一日没找到，迟方怎么断定他一定不是迟墨。

迟方道：“你是左撇子吧，从小家里长辈是不是扳过了，你平常做事不显，但一到紧张的时候比如你不擅长的骑马，你就下意识会用左手拉缰绳。”

“迟墨不是吗？”柳言心想，他真的没注意过这点。

迟方肯定道：“迟墨不是。还有你不吃辣，哪怕一点点你都会不舒服，迟墨也不是。”

迟方有些疲惫地说：“柳言，如果迟墨现在好好的在这里，你是为了好玩冒充他，我并不会治你的罪。但你很清楚不是这样，八年前，你那时就已经知道迟墨可能在生死之间，而你因为一些原因故意误导明和，让他以为你就是迟墨，甚至你将计就计骗明和留在柳家照顾你，让线索整整断了八年。”

柳言想说，我不是故意的。

柳言自小有娘没爹，他从很小就知道自己的爹柳老爷是个坏人，明明为了做生意要本钱娶了他娘，又好色成性在家里养了一群小妾，气得他娘带着他回了娘家，让他在舅家寄人篱下。

等他到了十岁，柳老爷忽然发现生不了孩子，于是作为独子的他又被请了回来，真金白银随便他砸，要星星不给月亮，柳老爷并不疼他，只希望他能活到长大成人，别让自己落个断子绝孙的名声。

除了柳老爷，他身边的人也都是一群坏人。

有巧言令色的，有贪财成性的，有私通的，有虐待亲生子女的，各种各样的坏，简直让人作呕。柳言每天都盼着他爹赶紧死，等他爹一死，他就让这老东西曝尸荒野，再把这群坏蛋全都拿棍打出去。

他遇见明和是个意外。

明和是他老爹为了报复生意伙伴偷偷运回来的，回来时几乎快病死了，反复念叨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叫小墨的人。柳言不关心小墨是谁，他大概是天生坏种，出于无聊骗瞎子玩，笑嘻嘻接住明和的手，谎称自己就是小墨。

这瞎子好骗，真的相信他。

相信之后，待他特别特别好。

柳言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真的把他放在心上。明和会关心他高不高兴，会被他的恶作剧逗笑，会因为他欺负人大发雷霆，可每次发完火还会原谅他耐心劝导他。

柳言有了一个老师，一个最好的朋友，一个对他最有耐心，好像永远不会离开他的人。

那个叫小墨的人，柳言起初并不耐烦听明和谈起，等他慢慢能听进去了那些事，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而那时已经是明和来的三年后了。

小墨姓迟，叫迟墨，是迟家军主帅迟方的亲弟弟。

迟方手握近万兵马，如果愿意，碾死他像捏死一只蚂蚁。

柳言还抱有侥幸，迟方可能兄弟姐妹很多，这个弟弟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他还有机会说清楚这个误会。可是很快他知道了，迟大帅爹娘早亡，就那一个弟弟。

柳言知道一切后的那天晚上甚至做了一夜的噩梦，梦里他被千军万马踏成了肉泥。如果这还能忍受，第二天晚上他又做了个梦，梦里明和很伤心，离开柳家不要他了。

在那之后，他小心地揣着这个秘密很长时间了，直到今天。

柳言说完这些，发现自己竟然舒服了。

可能是一直提心吊胆会死和死到临头的区别。

他暗暗庆幸自己还算体面，没有因为怕死做出些痛哭流涕丢人现眼的事。

迟方起身往外走。

柳言懵了，“大帅不杀我吗，您去哪？”

迟方道：“事已至此，你不觉得还有个人得知道真相吗，我去告诉明和你不是迟墨。”

“别跟他说，”柳言一把扯住迟方的小腿，被他拖了两步，“大帅，我求您了，他的眼睛，他的身体——”柳言眼泪成串的往下掉，“他会生我的气，他会生气的。”

迟方说：“你有没有想过，明和只是心思单纯没有什么心计，但人并不傻。这么几天，我都能看出来你不对劲，他和你相处近十年，你觉得明和就没有一点猜测吗。真相可能不好接受，但只能接受。”

明和得面对，他也得面对。至少面对眼前的这个真相。

柳言不是迟墨，迟墨想来和明和早就失散了。那之后迟墨到底经历了什么，还能活着吗，如果活着怎么活下来的，如今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