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潇湘（短篇合集） 第3章 白鹄山庄（上）

在远离城市喧嚣的地方，有一座名为“白鹄”的山庄。

白鹄山庄的主人，老沃尔德难得到一趟海边去，就一眼在顺水飘来的木盆里看见了婴孩；于是他涉水把木盆推上岸，发现这个女婴虽然哭声孱弱，但样貌乖巧可人，能够料想到她长大成人是何等的美貌。

老沃尔德所知的传奇美人并不多，他便选择了最美丽的那一个，来给木盆里的养女取了名，然后回到他的白鹄山庄，把名为“海伦”的孩子交到了奶妈怀里。

那时候他唯一的儿子巴奈特正依偎着奶妈听故事，婴儿理所当然挤占了他的空间，正要抱怨几句，父亲却叫他：

“来，从现在起，这是你的妹妹海伦。”

巴奈特不是个乖孩子，大少爷的脾气让他总是自我中心，只对自己看得惯的人好，不过，他看了看海伦无忧无虑的睡颜，决定爱护妹妹。

至于帕里斯加入白鹄山庄的经历，就没有海伦的温馨与浪漫了。

大约在小海伦刚刚能走路时，老沃尔德投资了一大笔金矿的生意，谁料这笔生意是合作方的骗局，又万幸被一个工人偶然听了去，对他厚道的雇主做出了提醒；老沃尔德因此留了心眼，及时撤资收手，虽然没赚到钱，但是也没亏损。

而当他去感谢那工人时，却发现对方已经病入膏肓、时无多日，于是收养了工人的小儿子帕里斯。

帕里斯和海伦年岁相仿，但缺乏营养的生活却使他弱不禁风，在海伦的对比下，更是又黑又瘦，这让身为哥哥的巴奈特看了十分不喜。

但他还是畏惧父亲的威严的，虽然不喜欢弟弟，但也不至于欺负人，兄妹三人在老沃尔德的羽翼下日渐长大，白鹄山庄越发生机盎然。

几年后，作为大哥的巴奈特已经产生了青春期最早的萌动，然而弟妹都还是小孩子，父亲一人操持偌大的家业，并不总能陪伴儿女。

巴奈特却没有长兄的责任感————相反，他不仅不照顾人，还总是欺负弟弟帕里斯，聪明才智都用在了“如何让父亲不察觉”上了。

因为巴奈特发现，妹妹海伦虽然还不是少女，但已经能看清她将来会如何天姿国色，然而海伦却与帕里斯关系更好、更紧密，这让少年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嫉妒心。

.

.

.

海伦是那种不受约束、不按常理出牌的姑娘，她不喜欢钢琴、舞蹈这类淑女的必修课，反而爱在白鹄山庄旁的广袤草地上骑马，享受自然清风的亲吻。

草地属于牧场的一部分，也是老沃尔德的产业，亨利先生是受雇来打理这片区域的。

自从海伦有记忆起，亨利就一直在马厩与牛栏间奔走，有时候能见到他骑上一匹高头大马，将庞大的牛群巧妙地驱赶到指定的草地。

落在孩子眼里，他骑马的模样真是太酷了！于是小小的海伦就缠着亨利说：“我要学骑马！”

亨利被小姑娘逗笑了：“你太小啦，还够不到马背呢，快回去上钢琴课吧。”

海伦不服气，表面上是离开了，实际上她翘了钢琴课，趁着亨利不注意溜进了马厩。

海伦和亨利的枣红马大眼瞪小眼。

枣红马并不把人类小豆丁放在眼里，哼一声就继续低头吃草。

海伦壮着胆子走到跟前，摸了摸顺滑油亮的皮毛。

枣红马依旧不理她。

海伦想爬到它背上，但这一靠近，她才真切体会到它实在是太高了，无法让她独自爬上去。

怎么办呢？

海伦不想因为身高而放弃骑马，于是她认为自己可以找一匹矮一点的马。

巡视马厩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角落里的小马驹身上。

她拦住小马驹不让乱动，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乖，让我骑一下，反正以后也得被人骑啦……”

她是孩子，小马驹也是孩子：这可不存在谁让着谁。于是被逼急的小马驹对海伦发出不好听的警告声，这声音引起了正在干活的亨利的注意。

亨利连忙从马蹄下救走了差点要受伤的小姑娘。

“呜呜我只是太想骑马了，求求你别告诉爸爸……”海伦在亨利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直叫他心疼得一塌糊涂。

他安抚自己的大小姐：“你这样的孩子，要骑也是骑专门的小马，等过几天我给你弄一匹吧。”

海伦立马喜笑颜开，抱着亨利的脸大大方方地亲了一口：“谢谢亨利叔叔！”

心满意足地离开马厩回到家，海伦却发现帕里斯站在卧室前等她，那神色分明是在生气。

“帕里斯？你怎么了？”

帕里斯在被收养后，好转的营养让他也逐渐变成了健康漂亮的孩子，但也许是养父没有隐瞒亲生父母的原因，这个底层工人的儿子，总是一副郁郁寡欢、心事重重的模样，叫人联想起他那被生活压垮的血亲。

他把海伦拽进卧室，关上了门，表情凝重地说：“海伦，你完蛋了！”

海伦大为不解：“发生了什么，要我完蛋呀？”

帕里斯压低了声音：“你居然抱着外面的男人，还亲了他！”

海伦一下子就明白自己去马厩的事情被看见了，但她还是莫名其妙：“亨利叔叔怎么就算外面的男人了？”

“老师说过，除了爸爸、我和巴奈特，其他都是外面的男人！”

“那怎么就完蛋了？”

“因为你还没嫁人就这么做，那你只能嫁给亨利了！到时候，你就不是小姐而是农妇，跟着亨利住在破旧的牧场，天天都是干不完的粗活！”

海伦被他言之凿凿的模样吓得哭了起来，然而帕里斯却一点也不怜惜，作势就要走，说他现在去告诉爸爸，让亨利把海伦带走。

海伦一下子抱住帕里斯要离开的身躯，语无伦次地哀求：“帕里斯！我不要当农妇啊！求求你别告诉爸爸！”

“不行，除非……”

他背对海伦露出了得逞的微笑：“除非，你以后有好玩的都叫上我。”

从此在哥哥巴奈特看来，海伦和帕里斯的关系简直好得不得了，如影随形地玩到了一起，完全排挤了他与妹妹独处的时间。

不满的情绪在巴奈特心中逐渐滋长成嫉妒，终于他趁着帕里斯落单，仗着个子的优势把弟弟蒙头打了一顿。

然后他扯开帕里斯头上的布袋，男孩并没有鼻青脸肿，因为巴奈特很聪明地将棍棒落在了他不会显露的身体上。

他威胁弟弟说：

“你不过是个肮脏的工人儿子！而海伦是海洋女神的馈赠，别以为爸爸好心收留你，你就配得上她了！”

帕里斯垂着眼睛一声不吭。

巴奈特见他不服气，还想继续动手打到他求饶为止，但附近传来了管家说话的动静，他只能先放过帕里斯，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恶行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尝到了暴力的乐趣，巴奈特就再也学不会良善与温谦，他只学会了如何骗过父亲与海伦的眼睛。

但巴奈特可以欺凌帕里斯的肉/体，却左右不了他的灵魂：随着兄长带来的痛苦加剧，帕里斯却愈发地强化了心中对海伦的感情。

于是无论巴奈特私底下对他如何过分，帕里斯都不会放过任何与海伦相处的机会，逐渐将与海伦共度的时光当成了一种创伤愈疗：女孩甜蜜的笑语有着抚慰痛苦的魔力。

白鹄山庄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两个孩子嬉戏的记忆。

户外的时光中，海伦经常穿着泡沫一样雪白轻柔的裙子，像是油画里走出来的神女，无愧巴奈特“海洋女神的馈赠”的称赞。

她在童年时就争取到了骑马的权力，因而常常将草地上的驰骋当作飞翔般的乐趣。与她共乘一骑时，帕里斯总是担心，这个轻盈的女孩会像神话传说一样，随着一道莫名其妙的闪光凌空升起，永远消失在上层空间，飞得最高的鸟儿也迫不上她。因此帕里斯总是紧紧地搂住海伦的腰肢。

而每每这时海伦就要勒马停下，回过头跟帕里斯笑：“帕里斯，你让我快喘不过气了！”

帕里斯就变本加厉地挠她：“那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海伦就会被他弄得咯咯直笑，总是注重安全问题的亨利就会追着少爷小姐喊：“注意安全，别在马背上打闹呀！”

帕里斯就扬起马鞭，带着海伦一骑绝尘，把操碎心的牧场工作者抛在后面。

.

.

.

时间在白鹄山庄里飞瀑似的流淌，终于海伦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也像春天的树木似的开花了。

巴奈特偷偷找到了父亲：“我想娶海伦做妻子。”

素来温和的老沃尔德第一次对儿子大发雷霆，“啪”的一声，巴奈特脸上就留下了分明的指印。

“她是你的妹妹！有没有血缘关系，都不是罔顾人/伦的借口！”老沃尔德气得发抖，“收起你的心思，要是还敢对海伦起念头，我就把你赶走，当没这个儿子！”

巴奈特虽然欺负帕里斯时要多过分有多过分，但从来不敢违背父亲的威严，要不然他为什么只敢暗地里进行霸凌行为？

于是他立刻就屈服了，连连对父亲保证，只把海伦当妹妹。

当然作为发泄，他当晚就纠结一帮狐朋狗友，把帕里斯关在了阴冷的地窖里。

做完这一切，巴奈特才开始考虑父亲会不会发现，不过很快他就没功夫去考虑了，因为天色已晚，海伦却一直没有归家。

海伦去了山庄外的荒野，在沼泽和灌木丛的交界处，生长着一株罕见的血红色百合。

这是她和帕里斯一起溜出去玩时发现的————他们总是偷偷跑到父亲觉得不安全的荒地里面，共享着彼此的秘密，偶然撞见了这株血百合。

当时他们只在绘本上见过，它还只有小小的花苞，于是两人每天都跑出来看它，虽然血红色的百合没什么特殊功效，但异样的明艳，成为了他们心目中大自然异彩纷呈的乐趣。

按照推算马上就可以看到开花了，但是这一天海伦找遍了白鹄山庄，都没发现帕里斯的身影。

她便决定自己单独去一趟，将花带回来给失约的帕里斯瞧瞧。

当然，只能偷偷地去。

父亲不许孩子乱跑是有道理的：这一次，没了细心的帕里斯同行，海伦不慎踩到了沼泽的陷阱。

后来面对举行临终礼的神父，海伦会对这次出行做出诚心的忏悔：正因为这次出行，造就了她与艾伦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