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泉台 第54章 第 54 章

七月十六日，城西陈府正门。

望着这座雕梁画栋的大门，温昭阳有种命运的罗盘终于开始转动的错觉。

沈沉钟被陈家三位公子围住，七嘴八舌地问着什么，沈沉钟含笑，耐心地一一解答。不远处正在与同僚寒暄的陈大人余光看到此处，脸上露出宽慰的神情。

孙嬷嬷则引着沈母与温昭阳往后宅女眷处而去。一路分花拂柳，路过精致的亭台水榭，一群贵女在凉亭内烹茶闲聊。群芳之中，百无聊赖的彭得花不知道从哪里扯了一根极纤长的狗巴草，趴在栏杆上逗弄游鱼，抬眼见到路过的三人，激动地唤了一声：“温昭阳！”

随着她的呼喊，一群贵女举目望来。

温昭阳对彭得花点点头，推着沈母正要继续前行。彭得花匆忙起身，看着周围拥堵的人群，一脚踏上美人靠，一脚蹬上围栏，轻巧一跃，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跃到了水面的栈道上，三步并两步，往温昭阳走来。

“小姐！你能不能淑雅一点！”两名侍女被堵在人堆里颇为无奈地喊。

彭得花置若罔闻，如兴奋的小马驹般哒哒跑到温昭阳身侧，对着沈母一礼后，肩膀撞了她一下，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这可是你情敌的家！”

孙嬷嬷神色一僵，清了清嗓子。提醒彭小姐，她还在这儿呢。

温昭阳微笑道：“别瞎说话，长辈邀请，理应前来。”

“勇！”彭得花给她竖了竖大拇指：“走，我陪你一起，省得那些狗眼看人的家伙欺负你。”

孙嬷嬷又清了清嗓子。这个活祖宗讲话能不能避一避人！

温昭阳点点头：“刚好我也不认识人，我们一起，自在一些。”

“没错。这种宴会，最难得的就是自在。”

在彭得花的陪伴下，一行人步入陈夫人所居的嘉叶院，院中及廊下站着三五成群闲聊中的妇人，见到他们，微微侧目打量。

“这是哪家的？还有彭小姐作陪，怎么从前没有见过？”有人低声询问。

“那轮椅上的是沈大人的母亲，这女子……想必就是他从锦州接来的发妻了。”

“原来是她……”

正堂内坐满了容雍华贵、珠光宝气的夫人。温昭阳一眼便看见，最上方富态可掬的陈夫人。她不似想象中刻薄，圆圆的脸上，见人先扬三分笑，如果不是她曾派人围杀过自己，温昭阳或许会以为她是一位平易近人的长辈。在她身后一个极为貌美的少女正好奇地打量自己。温昭阳怔了怔，心道陈小姐果真如传言一般沉鱼落雁，娴静淑雅。沈沉钟真是好福气。

她的目光继续搜寻，很快便看到陈夫人左手边坐着一名宫装女子，她生着一张纤细的瓜子脸，容颜清秀，皮肤白皙，浓妆点缀了眉眼，清秀之上平添了三分的娇美。年纪轻轻却压住了堂下一众贵夫人，坐在陈夫人左手边。

“言静珠。”温昭阳在心中默默道。

沈母与陈家母女分别见礼，两人笑着攀谈了好一会，陈夫人彷佛才注意到轮椅后的女子，见她久久未语，却不见忐忑，从容静气，貌美且无骄，陈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笑着道：“这位便是温娘子吧？”

温昭阳行礼：“夫人安好，在下温昭阳。”

“昭阳，是个好名字，”陈夫人笑吟吟拉起她的手：“合该你们做姐妹呢，你叫昭阳，我家这个叫明月，可不是天生的姐妹？”

堂下心明眼亮的夫人们应和着笑了几声。心里都明白这是陈家有意释放的信号。虽然沈大人扳倒了郑为民，陈家也还是喜欢这个女婿，还是打算继续履行婚约。

只是如此，陈首辅与太子之间怕是要出现裂痕了。众人心里默默考量着，准备回去之后便给自家夫君提个醒。

堂上的言静珠，笑容淡淡地，瞧着心思各异的众人，突然问：“温娘子，沈大人待你可好？”

此言一出，堂下立刻安静下来，众人都瞧着温昭阳，看她如何作答。

必然不能说不好。可若是回答好，陈夫人及陈明月未免心情不佳，有挑衅之嫌。

温昭阳稍加犹豫后，向众人从容一礼：“各位夫人，其实有个误会一直未能说清，今日借着陈夫人的寿宴，昭阳便将这个误会如实道来。还请众位见证。沈大人是个极好的人，他救我于危难之中，还给了我一个名分。只不过……我们并不是真的夫妻，陈小姐嫁入沈府才是他名副其实的妻子，我相信沈大人会待陈小姐很好的。”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彭得花拉着温昭阳的衣袖，呐呐道：“昭阳，你在说什么啊，假成亲……这太离谱了。你们为何要假成婚啊！”

温昭阳不欲牵扯到宋夫人，便简单道：“当时我被一流氓下了药，沈大人为了救我，只能将我抱入寒潭之中缓解药力，当时他会考前期，为了不影响我们双方的名声，才匆匆成婚，以堵悠悠之口。”

“原来如此……”众人感叹。

陈夫人一脸僵硬，看向沈母，沈母也是不敢置信，喃喃道：“难怪你们新婚之夜也未圆房……原来是假的？”

温昭阳点点头。

沈母如此一说，众人更是深信不疑。原本坐在陈夫人右手边，一个端庄高贵的中年贵妇人此刻对着温昭阳道：“孩子，你过来。”

温昭阳不明白她何意，彭得花在她耳边提醒道：“那位是平阳长公主，楚世子的母亲！”

楚景晟的母亲，想来对自己应无恶意。

温昭阳依言上前，保养精致的女子，脱掉甲套，轻轻牵起她的手腕，葱白的手指搭在温昭阳手腕之上，半响后，眼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我本以为他疯了，没想到还有这层隐情……”

“殿下？”温昭阳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平阳长公主松开她，闲适道：“你们既然是假成婚，还是尽早和离为好，别影响陈小姐一个月后的大婚，你觉得呢？”

温昭阳点点头：“理应如此。”

彭得花起先震惊，此刻看着长公主与温昭阳，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内心仿佛有两个小人不停地在争执，一个在说冷静冷静，不可能不可能，另一个在举花庆贺，她的偶像心中的战神终于能娶媳妇了？

没人知道彭得花在傻笑什么。

陈夫人目露感动地看了一眼长公主。

众人的目光也是意味深长，平阳长公主，身份尊重，一向不爱参加这些热闹的宴会，今日特意前来，还为陈小姐婚事特意叮嘱这位温娘子尽快和离，可见陈首辅家与楚国公府关系匪浅！

此时他们才反应过来，于陈家而言，这是多好的一桩亲事！在太子与三皇子之间左右逢源！陈首辅真是好谋算。

言静珠心道不妙，看此情形，恐怕太子的大计要落空了。她看了一眼犹在震惊的陈明月，语音娇俏，似在好奇道：“温娘子，你们既是假成婚，为何沈大人中榜定亲后，你们没有和离，反而沈大人身在南境办差，还要专程绕道回锦州，亲自接你入京？莫非沈大人对你情根深种？”

此言正中陈明月所想。他们二人又是救命之恩，又是亲自接入京城。甚至沈沉钟查抄郑为民，从某一角度来说，也是在与陈府分割婚事。

若沈沉钟真的对这女子情根深种……

温昭阳看着再三挑拨的言静珠，敏锐地猜到了她的意图，摇头否认道：“沈大人对我有些许关爱，但是谈到爱情，倒也不至于。”

他若真心爱于她，又怎么会娶平妻。

真爱不会这么廉价。他只是什么都想要罢了。

此刻门房传话而来：“夫人，太子驾到！众位公子们也从前院而来，给您问安了。”

陈夫人笑道：“快些请进来！”

陈家三位公子，引着一众人迈入嘉叶院。太子自是首位，其后的人潮里，沈沉钟与梁晁站在一处，楚景晟与其三个发小远远站在人群角落。长公主看着自己儿子，一进院门，目光便落在那位温娘子身上，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家伙，怨不得言官参他觊觎他人发妻！能不能收敛一点！

太子当先与陈夫人问安贺寿。沈沉钟与梁晁在其后等待。

沈沉钟目光扫视一圈，慢慢道：“梁兄，你心思机敏，可瞧出这场间气氛有些不对？”

梁晁看着彭得花满面红光，神情亢奋，摸了摸嘴角，不自觉地微笑道：“有吗？我看还好啊，大家都很开心。”

沈沉钟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彭得花，闭上了嘴巴。

太子问安后，便轮到沈沉钟这个未来的女婿了，他上前贺寿，看着满面红光的陈夫人，还有一脸欣慰的亲身母亲，直觉不妙。余光看向温昭阳，她目光躲闪地看向了别处。

沈母慈声道：“沉钟啊，你与昭阳即是假意成亲，怎么也不与母亲说呢？”

沈沉钟脑中轰然一声。

人群里楚景晟，疑心自己是否幻听，撞了一下旁边好友：“他们刚才说什么？”

禁卫军首领大将之子周文侯犹疑道：“他们好像在说，沈沉钟与他那个发妻是假成亲？”

“原来我没听错。”楚景晟啧了一声，笑了出来。目光从温昭阳身上移开，看向高座上的母亲，平阳长公主翻了儿子一个白眼。

他虽不在意温昭阳是否真的嫁过人，但是怎么从沈沉钟身边将她抢走，还是比较麻烦的，毕竟沈沉钟此人，心思缜密，多智近妖。这两日他居然暗示御史，私下参奏他觊觎他人发妻，害得他被陛下揪着耳朵一顿臭骂。严令他今年之内必须娶亲。

楚景晟笑着看向场中那道清癯僵硬地身影。歹毒的沈沉钟，他凭什么能娶两个媳妇。此情此景，可见老天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