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泉台 第23章 第 23 章

温昭阳来到医馆辞行。

相处多年的同僚向她低声道贺。大家都觉得，温昭阳能嫁给沈沉钟，是祖坟冒了青烟。

温昭阳心想，其实这婚事是假的，而且他们家也没有祖坟了。淘金城已经被推平，改成了北境一处边防军事要塞，如今只有兵，没有民。

小谢抱着她，不舍道：“姐，嫁人就嫁人，还可以来医馆出诊啊，为什么要和我们辞别？你就请个假，别走行不行？”

一旁的孙大夫戳了戳她的脑袋：“傻丫头，沈公子科举中榜后，定要带着温大夫去京都了，怎么可能还留在这儿！”

“啊！那岂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温大夫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

温昭阳出了会神。原来大家还不知道宋慈撂下的狠话。他说以后都不想再看见自己。温昭阳知道这次他是来真的。

总归，还是不再相见的好。

唐嬷嬷给她做了交接，板着脸道：“这么些年，吵吵闹闹，我还以为你会嫁给少爷。温大夫，你的心可真狠啊。”

她管理医馆杂事多年，眼看着宋慈长大的，对少爷的关心，甚至比宋母还妥帖些。她不信温昭阳感受不到宋慈的心意。没想到这丫头真的跟一个书生跑了。

真是没心没肺。

温昭阳无言辩解，只低声道：“劳烦您日后照顾好他。”

唐嬷嬷摇了摇头：“少爷是匹烈马，我不是那个能够牵制烈马的人。你若要要走，便走吧，以后都不要回来。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都不敢说话了。

温昭阳点点头：“我去看看钱小姐和元娘，见完就走。”

在医馆这些年，每一处角落她都无比熟悉。此刻却恍如客人般，不敢轻易走动，不敢抬目观看。她经过自己那间诊室，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桌前，杂物已被唐嬷嬷派人清走，不久这里便会坐着别的大夫。

大厅上悬挂的坐镇大夫的木铭牌，她的那枚也被取了下来，唐嬷嬷怕少爷睹物思人，索性扔进了药房的火炉里。

温昭阳加快了脚步，她知道这个地方已经开始排斥自己了。

————————————————————————————————-

钱芳茂在僻静的屋子里静静睡着，除了钱家的两名丫鬟妥帖照顾着，还有两名医女守在门外，听候差遣。温昭阳没有叫醒她，默默给她把了把脉，确认无事后，便悄悄离去。

她刚走不久，钱芳茂便睁开了双眼。

丫鬟道：“小姐，方才温大夫进来瞧过你。”

“我知道。”

“那您……”

“我不太想见她。”钱芳茂低声道：“当初被拒婚失落郁闷时，是她带着我走出来，让我知道这世间还有其他优秀男儿。可我和母亲……却希望她能离开宋府，导致她今日被人下药，险些……”钱芳茂闭上了嘴巴，脸上满是愧疚。

丫鬟忙分辨道：“她好着呢，小姐，她嫁给了沈公子，多少人羡慕她。”

钱芳茂点点头：“还好有沈家哥哥帮她，不然我会愧疚一生了。或许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吧。”

丫鬟帮她掖了掖被褥，笑着道：“咱们小姐也是好人有好报，听闻宋夫人已经备好了六礼，只等小姐痊愈，就要登门提亲了。小姐可要快些好起来！”

钱芳茂没有再说话。

她之前昏厥时，还有些微弱的感知。高大的男子将自己抱起，身上有清冽的雪松香气，他气虚喘喘，一路疾行，钱芳茂甚至可以听到他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那是在为她担忧地心跳。以后也会为她心动而跳。只要温昭阳离开，钱芳茂有这个信心。

所以，虽然很抱歉，也请你彻底离开吧。钱芳茂默默想。

——————————————————————————————————

另外一个院落中，医女小柳抱着胖胖的女婴站在门前。她已经听说了今日的事情，看着温昭阳逗弄怀里女婴，震惊道：“姐，你真的要走？”

温昭阳满目柔情，目光从女婴身上，落到她的脸上，捏了捏她的脸道：“你这什么表情，我要嫁人去了，你不开心吗？”

开心自然是开心的，只是猛然得知温大夫要离开医馆了，她心里就像空了一块般。

“嫁人？”元娘扶着肚子，慢慢腾挪出来：“怎么突然要嫁人，嫁给谁？”

温昭阳从袖口将和离文书掏出来，递给她道：“喏，便是为你写了和离文书的这个人。”

“沈公子？”元娘看着文书落款处的申诉师，开心地笑起来：“我就说，怎么能请动沈解元为我写申诉，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早点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成婚呐。

温昭阳搂着她，细心叮嘱：“你先将身子养好，回头带着这文书去府衙，交给负责此事的大人，他写的文书和离应该没有问题，有事你再找我。”

元娘点点头，握着文书，喜极而泣道：“昭阳，虽然我婚姻失败，但是见到你嫁的这么好，真的为你开心！”

“好啦，别哭啦，当心回奶，饿着咱们的大宝贝。”温昭阳转移话题道：“孩子取名了吗？叫什么？”

“姣姣，元姣姣。”元娘看向孩子：“她随我姓。”

“很好听的名字。”

“嗯，我已让小婉在外租赁了房屋，正在收拾中，短租两个月，等和离的事宜办妥，我们便要迁居外地了。”

“去哪儿？”温昭阳问。

“还没想好，想找个繁华的地方。我们母女带着两个丫鬟，都是弱女子，在热闹的城镇更安全些。”

温昭阳心中一动：“可想过去京城？过两三个月我会去那里。”

“京城？”元娘的眼睛亮了亮：“可以啊！听说那里顶顶繁华热闹，有最精美的布匹，有最厉害的手艺人，我一直都想去见识见识的。昭阳，我们一起去吧！”

温昭阳点点头。那颗被人驱赶彷徨无助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路途漫长曲折，好在她有好友相随。她抓着元娘的手：“届时我们还在一起，你卖布绣花，我看诊开药。一起将姣姣抚养长大！”

元娘一个劲儿地点头，眼神闪亮，一如从前。

告别之后，温昭阳走出了医馆。因唐嬷嬷的态度，没有人敢出门相送，大家都趴在各自诊室的窗边，默默对她挥手。温昭阳一一看过众人，略过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最后落到宋家医馆黑底红漆的门匾上。

夕阳西下，宋慈从始至终未再出现。

她转身登上了马车。一双瘦长的手接过她的包袱，沈沉钟道：“走吧！”

小厮挥起马鞭，马车驶过平安大街，去了城中最大的一间客栈。

沈沉钟定了一间上房，并和掌柜言明，三日后，将在此处接亲，多付了些许钱财，请他装点一二。

掌柜应下。习以为常道：“公子放心。许多外嫁而来的姑娘，都是在我们客栈接亲的，布置这些，我们有经验！”

“那便劳烦掌柜了。”

沈沉钟领了房门钥匙，在小二的带领下来到房间。

房间位于三楼，推开窗，下面是一个圆形的路口，斜对过便是锦州城中最大的两间消金窟，装修极为精美的春光阁和杏花院。一阁一院隔着马路相对而立。夕阳下，有小厮举着长杆开始挂灯。五颜六色的灯笼将春光阁装点得尤为梦幻。

温昭阳看着看着发起呆来。不久前的暴雨之夜，年轻的男子一脸桀骜，却脚步欢快地朝她跑来，吵吵闹闹，两个人撑着伞一起回家。不过数日，已是世事苍狗。

饭菜的香气飘来，温昭阳回神，看见沈沉钟打了些饭菜，一碗红烧肉，一碗口菇菜心，还有一碗肉圆青菜汤。

“过来吃饭。”沈沉钟摆着碗筷道。

温昭阳应了一声，落座后，闻着肉香才发觉自己已是饥肠辘辘。沈沉钟捡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进她碗中：“尝尝，味道如何？”

温昭阳咬了一口，糖醋与酱油爆炒出来的香味弥漫口腔，她直点头：“好吃！”

“那以后我烧给你吃。”

温昭阳瞅了瞅他一尘不染的白袍，以及那双惯写字的瘦长手掌。实在无法想象这么一个人在锅碗瓢盆间是个什么狼狈模样，想着想着，自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不信吗？”沈沉钟挑眉道：“我学东西很快。”

“我也是！”温昭阳扬了扬头：“我切肉切的很好，很快。”

沈沉钟想了想：“是人的肉吗？”

温昭阳：“……是。”

沈沉钟噗嗤一笑。

温昭阳也笑起来，辩解道：“咱们做大夫的，刀子自然用的好，况且猪和人也没太大区别吧。我还没下过厨，改日可以试试。”

沈沉钟道：“娘子还是别下厨了，不知为何为夫后背有些发凉了。”

“还没成婚呐，你能不能别娘子娘子的叫。”温昭阳一时适应不了。

沈沉钟挑了挑眉：“亲事都定下了，娘子便允我多叫两日吧。”

温昭阳想起一事，提醒他道：“咱们突然定了亲，你母亲会不会不同意？要告诉她，咱们是假成婚吗？”

毕竟退拒了锦州城多少人家，结果儿子却选了一个毫无家世，甚至要借寄客栈的女子……

沈沉钟给她碗里捡菜，摇摇头道：“不告诉她。这个问题我可以解决，你无需操心，安心待嫁便是。”想了想，从衣襟内掏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这些你先拿着备用。”

温昭阳瞪着银票看了片刻，她在医馆四季无休，节衣缩食这么些年，不过也就攒了二百多两。她忍痛将银票推了回去：“咱们说好互帮互助的，我怎么能拿你的银子。不如你跟我讲讲家里的人和事吧。”

沈沉钟看着她心痛的模样，眨了眨眼。不客气地将银票收回：“婚后我会将积蓄都放在床边暗格内，有需要你就从里面取。”

温昭阳点点头。

“至于我家……。”沈沉钟慢慢道：“在东城郊外，父亲早年为官，因娶我母亲被罢了官，在锦州郊外开了间私塾，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他在七年前故去了。如今家中除了我和我母亲，便只有一名小厮安来和一名侍女小喜。我们外迁而来，除了周围一些乡里乡亲，没有别的亲友。也算是家世简单。”

温昭阳抓住了重点，纳闷道：“为何娶了令堂便被罢官？”

沈沉钟沉默了一会，英俊的眉眼低垂，淡声道：“因她曾是罪臣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