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沈莜眸子似风动春水般微颤,望着眼前人心门间的叩问,她竟有一刹的悲悯,可这悲悯不只是对季明栾,更是对她自己。
她是有目的的,是不择手段的,从始至终都是。
沈莜紧抿唇瓣,她不知如今是怎的了,明明她才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之人,是京畿贵女……她爹若是还在,定是气极了而后训诫于她。
此间,沈莜倏地笑了,爹,女儿就要这般做了,您为何迟迟不来……
“大人,沈莜亦心……”
话还未全然脱口,一把匕首便直直飞了进来,沈莜慌然侧身避去,可还是染了一丝血迹。
“你可被伤?”季明栾忙上前,“怪我,是我不察。”
沈莜摇摇头,旋即她便盯着臂弯处的血渍,她衣袍未破,可这血……此时,一微微挣扎声引了二人侧目,惊诧,只见那匕首上扎着一只垂死的白鸽。
那是季明栾府上豢养的家鸽。
沈莜盯着那血鸽,一时间竟有些脊背生寒。
旋即季明栾大怒:“弑官的心都到府内了,当真是不把本推丞放在眼里!”
可待二人出去看时,那刺客早已不见了踪影。
“当真是好身手,分明还不到一罗预……”
沈莜呢喃着,而后她回眸望着那洞,疑思道:“大人,好生奇怪,若是刺伤你的黑衣人所为,以他的武力,你我二人此刻怕已然丧命了,可你我安然立于此处,依我看这血鸽倒更像是诫告。”
“诫告?”
沈莜应声:“大人可在朝中树了敌?”
“树敌乃是常事,可并非我,沈莜,亦或是你。”季明栾蹙眉,“你究竟是为何要查张福?大理寺的事我已知晓,你又为何要见张福?”
闻言,沈莜一愣,这锅她是怎么背上的,方才还红着脸问她心悦与否,此刻就威严傍身严加逼问了。
“那大人又在查些什么?”沈莜冷声反问,“栗子铺、葛府、道观,大人都在,这未免太巧了。”
“我是大理寺推丞,查案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是吗?”沈莜上前一步,旋即她踮脚,而后睁大眼睛笑着,“大人终于肯承认是在查案了。”
“你……”
此举全然令季明栾失语,不,他整个人都红透了。
“大人好纯情,沈莜很是喜欢。”
言罢,沈莜转身离去,她不再去看季明栾此刻是何神情,心动也好,不心动也罢,她不让季明栾深究的目的是达到了。
这就够了。
可步履间,沈莜总忍不住想季明栾的话,方才那匕首难道真的是冲她而来?但会是何人呢?
此刻,沈莜全然不知她口中之人正立于不远处望着她,但不只是望,那人手中还握着把被生生捏断了的剑。
沈莜从季明栾府上离开前,她已将狱中陆渊槐之事全然告知,季明栾虽看不明白沈莜,但他还是帮沈莜雇了马车,弄了公验路引,并派人为其作掩,而后沈莜便去张府将张福的妻儿接走,此间,她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她本就怕误事,为了甩掉陆渊槐派来的尾巴已废了不少心思,再耽搁不得。
不久后,一行人便到了百济医馆,而张福已在此处等候多时了。
此刻,眼前正是一家团圆之景,孩童颤声呼喊着爹,发妻在一旁垂泪,此间张福问道:“沈熹,途中可是遇到了何事?”
“不曾,你大可放心。”沈莜抬眸,“公验与路引已备好,半个时辰后,车夫会将你们平安送出城,此后这京畿之地便不要来了。”
闻此,张福携妻儿要跪,沈莜疾步上前拦下,她道:“张福,你我曾为同僚,此去,定要平安。”
“管勾大人也要多加保重,临行前,老朽仍有一事想说。”言到此,张福看向其子,“老朽老来得子,幸天眷顾,名唤不悔,张不悔。此名乃老朽的一位故交所赠,只是天不佑他,他已……不在人世了。”
张福眼角含泪,他望着沈莜:“昨日在牢中大人的神情像极了他,彼时老朽也恍惚了,老朽这一生有罪有悔,可老朽那故交一生证道,无罪无悔,实在可惜……”
情到浓时,沈莜也愣了,张福竟哭得像个孩子,可那些泪无论如何落,好像都抚不平他心中的沟壑。
张不悔见他爹垂泪,他也忍不住大哭起来,好在沈莜在入百济医馆时贿赂了掌柜,否则此番定要被斥责。
“你的故交唤什么?”
沈莜忍不住问了出来,闻声,张福只是仰天一笑,旋即他颤声道:“大人,老朽言之多,告之切,唯有一句,那便是落子不悔。”
“多谢,我记下了。”
言罢,车夫也已候在医馆外,张福在踏出医馆的那一刻,猛然回过身道:“大人,佞臣当道,慎矣。”
沈莜应声,不知为何,她总觉心中不安,也隐约觉得张福似是有话没说出口,可二人也只是同僚,在狱中该说的怕是已说尽了,在苦苦相逼也是无用,但沈莜不解,为何他的眸子是那般悲切,那般凄凉。
待她回过神时,医馆大夫已唤了沈莜多遍,只见那大夫道:“公子,那孩子醒了。”
阿墨……
“你是谁?”
阿墨望着沈莜,小小身躯不断向墙角退却,看着此景,沈莜柔声道:“阿兄见你在巷子边睡着了,而且染了风寒,故而阿兄带阿墨来医馆瞧病。”
“我没病。”阿墨死死盯着沈莜,“我只是饿了,没有力气。”
“饿了?”沈莜笑了笑,“都怪阿兄,阿兄太笨了,竟忘了阿墨的肚子还没填饱。”
“我不要吃饭!”阿墨突然哭喊着,“我要找我的阿妹……阿妹……”
闻言,沈莜笑容一滞,她要如何告知一个五岁的稚童,他的妹妹死了,肉也烂了,更甚是尸身不全……要她如何开口……
“你的阿妹在一个更安全的地方,阿兄带你去寻她好不好?”
此话一出,阿墨缓缓起身,随即他点点头,沈莜望着她,嫣然一笑,这泪一垂,本就脏黑的小脸更花了。
二人出来时,风雪大了些,甚是难行。
沈莜将阿墨抱在怀中,而后一步一步向季明栾府邸走去,此间,雪打在脸上,似是寒气逼骨,竟冰的人生疼,冰的人眼中生涩。
眼下十日禁锢就要到了,此后怕是只会更难行。
入了府,沈莜又骗阿墨睡下,而后她出厢房便看到季明栾在厢房外等她。
“睡下了?”
沈莜应声,季明栾眸子微动,他再道:“岁旦在即,你二人若是无处可去,便安心在府上住下。”
此言一出,沈莜指尖一顿,似是有些惊诧。
“我……我是说府外杀手太多,很难活下来,若是你觉得有损清誉,我亦可为你寻处居所,而后派人守在其外。”
季明栾眸子抬得不高,沈莜望着他笑:“多谢大人好意,那沈莜便叨扰几日了。”
而后沈莜回到厢房,她倚靠在床榻旁静静睡了去,深夜,她从噩梦中惊醒时恍然发现窗子不知何时被风雪吹开了,就在关窗之际,一支箭迎面而来,此刻,这箭离她的喉只有半寸,险些丧命。
沈莜气疯了可又有些后怕,莫不是寻仇的来了,她赶忙将窗子关紧,而后便去拔那支箭,只见箭尾附有一张纸条,沈莜打开,上面写道:柳括被吕勉抓走了。
看完沈莜便知写这字条之人是尚逢年,如此丑的字,她此生都再难遇第二人,沈莜气极,他好歹也是史官出身,为何字却丑绝,怕不是左手提笔的吧。
左手提笔……沈莜啧声,几日不见,她竟险些忘了尚逢年怎会给己身留下破绽,若是这字条没到她手中,那他人也认不出这字是出自何人之手。
等等……这箭……不对,沈莜想起今日的那把匕首,原是出自尚逢年之手,可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何总是这般恐吓她,房檐之上滚落的尸身、血鸽、信箭,沈莜不解,他就这么厌恶她,两次都险些要了她的命。
沈莜将那字条攥紧,旋即低声咒骂道:“狗官,又发什么疯!我才离府几日,便出了此事,这个狗官是如何做家主的!坐不稳便早些易主好了!”
这还不是最令人生疑的,这尚逢年又是如何与吕勉相识的,若是沈莜所记不错的话,二人仅在那日的树林中匆匆见过一眼。
可吕勉又抓一个稚童作何,定是尚逢年惹怒了他,想到此,沈莜嗔怒:“尚逢年啊尚逢年,你好好的官不做,为何要去招惹吕勉!”
话虽如此,可沈莜知晓,许是吕勉寻的尚逢年,那日在她的宅子中,吕勉当是看到尚逢年了。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回尚府一趟,毕竟尚逢年都以兵器相待了,怕也是不想她寻到他。
不久沈莜便寻了由头出了季府,这一路上她都未想明白此间到底发生了何事,事情为何会到如此地步,沉思间,沈莜已立于尚府前。
望着那乌头门,沈莜仍记得那日她决绝转身离去时,心中便暗暗立誓,愿此生不再与尚逢年有牵扯,可天不怜她。
叩了半晌,府内一人也不应,无奈之下,沈莜只好挽起衣袖翻墙进去,而后便是府内诡谲的静,府邸内也仅有一房门开着,沈莜推门而入时,恰看到了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傅青。
“傅青!”沈莜眸子一颤,“傅青……是何人将你伤成这样的?”
“自是拜你的好叔叔所赐。”
一冷冽之声自沈莜身后传来,她不回眸看便知是尚逢年。
“哦,对了。”尚逢年不知何时立于沈莜一侧,他眸光渐渐阴鸷起来,“你的好叔叔不仅险些废了傅青经脉,还打断了柳括一条腿。”
打断了……柳括的腿……
沈莜似是不愿相信,她不知吕勉叔为何会对一个稚童下如此狠手,定是尚逢年欺骗于她。
“吕勉不会这般行事,他……”
沈莜话还未落,尚逢年便冷声打断,旋即他一步步逼近沈莜:“他如何?沈莜,傅青为何以命相搏,你当知晓,你只是不愿接受。”
“沈易的长女就是这般出落的?”尚逢年脚步一滞,旋即便是字字如刀,“当真是让将相之后蒙耻。”
“你住口!”沈莜嗔怒,“傅青一身武艺,那你呢?你一介文臣,为何毫发无损?为何!”
此言一出,尚逢年眸子沉了沉,他冷声道:“你很希望我死吗?”
“……”
闻言,沈莜哑口,处处阻她,她自是盼着他死,可若是将此心声宣之于口,还不知尚逢年会如何对她。
她不敢赌。
“不说话,那便是不想我死了。”
尚逢年言语间又逼近了些,可话落又匆匆退却。
沈莜仍是不置一语,可不知为何,她似是在尚逢年唇角看到了一丝扬起的笑意,莫非他又有何坏主意了?想到此,沈莜便觉不妙。
“沈莜,你应当知晓吕勉的藏身之处。”
尚逢年倏地一句,沈莜一惊,当真是坏主意,她是知晓一处,可若是尚逢年真的会武,那吕勉叔未必能活着。
“尚大人乃朝中重臣,寻个人应是不难吧。”
“莫要油嘴滑舌,你若不想救,那便放弃,反正他又不是你的亲弟弟。”
此言一出,沈莜嗔怒道:“你说话很刻薄。”
闻声,尚逢年不再言语,他转身朝门外走去,此间沈莜唤了一声大人,尚逢年回眸道:“不救便不救,为何还与我说话,你别忘了,我人更刻薄。”
“……”沈莜抬眸,“我是知晓他的藏身地之一,可只能我一人去,还望尚大人万不可跟寻我。”
“跟寻你?”尚逢年轻笑一声,“沈莜,险些没命的可是我尚府之人,不是你,你那好叔叔似是不知如何求人,这般出手,杀了他都不为过。”
言罢,沈莜望着尚逢年狠戾的神情,她一时有些惧意,她本欲偷偷去找吕勉,可是尚逢年定会跟寻她,甩不掉索性她就不再隐瞒,但眼前人的杀心似是难以平复。
“能不能不杀他……”
沈莜垂眸,她亦低声恳求着,尚逢年望着她,此间寒意更甚,他道:“求我需要代价。”
“极重的代价。”
沈莜淡淡一声:“你想要什么?”
“沈莜,你还有什么?”尚逢年俯身看着她,“你的这条命都攥在我手中,你还有何物可给?”
“清白。”
①一罗预:是佛教典籍中记载的古印度时间单位,属于佛教时间体系中的中间层级,大概约144秒,也就是2.4分钟。
②[求求你了]为了看到真相我们沈莜宝宝也是不计一切代价了,一直在铺垫铺垫……我就这样一直铺完……[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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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