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尚逢年应声,“想知道便喝三碗粥,喝完了我便告知你。”
“柳括,拿粥来。”
沈莜蹙眉,此刻这般,成何体统,旋即她道:“我不喝。”
“尚逢年,你明明什么都知晓。”沈莜倏地一静后,又缓缓起声,“为何又要我做你的眼?”
话落,院内几人看向尚逢年,惊讶、淡然、疑惑皆有,可却没人问出口。
傅青眸子闪了几下,其实他早就想问了,沈莜到底有何处是他家公子可为已用的,从墨卷案以男儿身护李安,到此刻女儿身做他家公子的眼,难道这沈莜当真不是寻常人?
“沈莜,你莫要不识好歹!”傅青上前一步,“不论你是何人,既择此路,做了公子的刀,那就得趁手。”
“趁手?”沈莜轻笑几声,而后她又垂眸颤声,“可我是人,受教不得,点化不得。”
言罢,这风雪似是来得更盛,无声落尽时,沈莜再未回首,本就只是舟中棋,何来风雨济。
若是尚逢年迁怒她,那她便只能再施计自保。
眼下张福之事,她孤身也能查。
“周伯,二哥,人走远了。”
柳括喘着气小跑回府,此时却不见尚逢年,柳括便问道:“大人呢?”
“大人回房了。”傅青倚柱,他脸上满是沉闷,“走便走了,有何了不起的。”
柳括闻声不语,他总觉他同沈莜那般,是颗可随意抛弃的棋子。
将军府内,晏行远与李长珣立于李安房门外,李长珣叩门良久,可房内却似一声未闻。
“安儿,莫要稚童心性,晏叔叔还在门外。”李长珣顿声,“你怎可让长辈这般迁就于你?”
“候上片刻也无妨。”晏行远摇首,可旋即忧心涌上眉头,“只是今日是你爹忌日,安儿心伤难免,不过其年少,万不要做出傻事来。”
闻言,李长珣心中一惊,他忙道:“你们几个,将门撞开来!”
“是。”
门破开时,李安正蜷缩在锦衾中发抖,晏行远撩袍走到李安床榻前,他轻拍那锦衾,只见其中之人动了动。
“安儿,你可是身体不适?”
话落,锦衾中人仍是不置一语,而后李长珣上前将锦衾一把掀开,这才惊觉李安浑身发烫。
“安儿!”李长珣朝门外喊着,“快去请郎中来!”
李安闻此声模模糊糊睁开双眼,他于床榻旁拉过李长珣衣袖,哑声道:“大哥,不必了,我小憩片刻就好。”
“这怎么行?”晏行远于一旁开口,“你起了高热,这郎中是非来不可。”
“晏叔。”
晏行远开口后李安才望见他,旋即李安欲起身行礼,可却被晏行远拦了下来。
“安儿,听你大哥说你一宿未归是去了玄德寺?莫不是冻坏了身子。”
李安点点头,他听到玄德寺几字后神情暗沉了些许,晏行远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再开口:“该放下了。”
放下?每个人都在劝说他放下,王五如此,玄德寺外的女子如此,晏叔叔亦如此,可自幼时起就没有人教他应如何放下。
“晏叔,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当年之战。”李安双眸渐红,“战败,丢盔卸甲,弃麾下于不顾,自刎营中,岂非逃兵?百姓爱戴,为其追往生牌位,可亦有民唾骂于他,幼童辱他,无论如何,朝廷不追封,他就永远是罪人,是坤安年的罪人,更是大晁的罪人。”
此言似是用尽了李安仅有的气力,李长珣亦缄口,此间唯有晏行远仰天长叹道:“当年之事,许是各有难言之隐罢了。”
李安哼了一声,旋即他笑了,可众人都能看出来,他笑得很痛苦。
“晏叔,你莫要再为其开脱了。”
李长珣知此番劝说无果,便让人早早备下了热茶,只见他道:“晏叔叔,安儿怕只是累了,郎中不久便到,前院沏了热茶,天寒,还请晏叔叔移步。”
“既是累了,便好生休息吧。”晏行远回眸,“珣儿,朝中还有些事,晏某便不多留了。”
“是,长珣明白,晏叔叔慢走。”
晏行远从将军府乘轿离去不久,便到了玄武大街尽头,而他掀帘观雪之时又望到了一画中人。
那画中人也于风雪中回望了他一眼,待那画中人走出不远,晏行远便淡淡道:“落轿。”
沈莜敛了眸子,她正了正神顶着风雪上前,此刻的她仍是一肚子怒气,但方才看到轿辇中人的那一刹,沈莜竟有一刻的静,那时她在想,这人她好似在哪见过,而那人也像是识得她,想到此,沈莜再回望,可那轿子却不见了。
“当真奇怪。”
此时晏行远的轿子在一小巷中,望着漫天飞雪,晏行远探头一句:“出来吧。”
“晏大人还是这般擅识。”
来人自深巷而出,晏行远望着他,一如当年。
“吕勉兄还是这般精通飞檐走壁,还有这寻人之术亦精进不少,晏某乘坐如此下乘的轿辇出门都能被吕勉兄寻到。”
吕勉抬眸作揖道:“晏大人才是此中翘楚,知在下会来,便早早落轿此处。”
“奉承之言切莫再说。”晏行远拍了拍衣袍上的雪,“经年一别,思案兄可安否?”
“家主安好。”
几句寒暄过后,吕勉从怀中掏出一信封,旋即他道:“这是家主提笔于大人您的信。”
晏行远望着那信封片刻,他挥手示意下人退去,而后他大笑道:“张思案莫非是给晏某备下了大礼。”
“是不是大礼,大人一看便知。”
晏行远狐疑,可在看到信中所写的那一刻,晏行远勃然大怒,而后他低声道:“思案兄当真是胆大包天,在坤安年他决然退却官场之时就该知晓,我等老臣稍有不慎就会被天下诸公辱骂,更甚是被挫骨扬灰。”
吕勉开口道:“晏大人,家主之意便是沈易忠君,数年间绝无二心,他谋反绝无可能,故而只有一种真相,那便是沈易有冤。”
“沈易是谋逆大罪,更是先帝亲判,即便真的有冤,又当如何查?又当从何处查?”
“此番行径岂非太过草率。”
“可能为沈易伸冤的,便只有大人了。”
闻此,晏行远倏地一笑,他将信封揣进怀中,道:“看来思案兄是铁了心了。”
“大人应当知晓,家主认定之事不会变。”
二人相觑间,晏行远终是松了口。
“罢了。”晏行远沉声,“晏某会查,只是比起晏某所知,史官当是知晓更多。”
“史官?”吕勉压着眉,“谋逆乃重罪,史官怕也只是晓其果,在史书中乱添一笔罢了。”
“吕勉兄此言差矣,思案兄已数载不在朝中,自是不知帝王的近臣是史官,只不过如今史官飞上枝头成了翰林学士了。”
“竟有此事?”吕勉沉思,“可在下要如何寻他?即便寻到,萍水相逢,无恩无惠,又当如何撬开他的口?”
“寻他的破绽之处,亦或是弱点。”晏行远走出几步,旋即他仰头,“去不远处的尚府寻人,此后晏某在朝,你在市,你我二人联手,昭雪才有望。”
吕勉于其后抱拳,而此时晏行远猛地回首,只见他道:“吕勉兄可曾见过沈易长女?”
此言一出,吕勉抬眸,他道:“不曾。”
“哦?”晏行远轻甩衣袍笑着,“看来吕勉兄的寻人之术失灵了。”
而后他敛了笑意,道:“市井传闻,沈易长女嫁于尹百山为妾,可眼下尹百山也死了,不知那孩子该如何过活。”
“大人……此间见过她?”
“前些时日尹百山在城中大肆寻人,张贴画像,很难不知。”晏行远随之一顿,“虽说画艺堪忧,但是勉强能认出。”
“就在方才,晏某与那孩子有了一面之缘,只是她行色匆忙似是有急事。”
闻此,吕勉心中一惊,他怕沈莜所行会将己身置于险地,如今又如此明目张胆,吕勉欲离去寻沈莜,可沈莜那日所言又让他却步,她不准他再跟着她。
此外,想救沈莜于水火,那便只有早日寻到线索。
吕勉冷声道:“依在下看,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会是累赘罢了。”
“吕勉兄所言差矣。”晏行远轻笑,“沈老兄听闻你这话,怕是要夜半入你梦唾骂于你。”
吕勉附和着,可他心中宛若明镜,能在朝中立足的老臣,他个个都要提防着,哪怕是家主昔日的挚友,如今沈莜又是沈氏唯一遗留的血脉,万不能被沈易在朝中的仇家给害了。
故,知道沈莜的人越少越好。
而此时,沈莜正一路向东疾步,可这一路上她总觉得有人在跟寻她,且跟得紧,她心中难免会不安,此间她回眸看到了剑光,顿时让人脊背生寒,来者怕是冲着她这条命来的。
她于巷中游走,此巷杂绕,或许能将那杀手甩掉,片刻后,沈莜发觉身后没了动静,她暗自松了口气,许是真的脱身了。
可又是何人要置她于死地呢?
沉思间,房檐之上传来簌簌怪声,沈莜抬头,仅一眼,便吓得她连连退去,甚至脚下一软。
“尸体……有人……杀人了……”
沈莜呢喃着,她周身发颤,尸首从天而降,可她第一反应并不是要逃离,而是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而后她缓步上前,这才惊觉此人身后插着把剑。
“是方才的杀手……”沈莜倏地间脸色煞白,言语间她向后退却,“怎么会……”
顾不得再深思,有几个孩童朝这边来了,沈莜迅速搜了那人的身,可何物都没发现,但不得不离开了。
沈莜拔腿,再不走就真的会被开封府当成凶手关进大牢了。
她落荒而逃后,殊不知远处一人正望着她大惊失色的模样,可那人脸上并没有什么神情,只是呢喃一句:“还是这么胆小。”
沈莜一路上都不敢再停留,她直奔张府,而后寻了一隐秘处候着,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守到张福出府。
此间,沈莜喘着气,今日当真是见了鬼,跟寻她的杀手竟莫名其妙死了,莫非是有人在暗中保护她?
想到此,沈莜眸子猛睁,难不成是吕勉叔?
可很快沈莜便否定了这个猜测,将人杀了,吕勉叔不会将尸体抛下,更何况是众目睽睽之下,可不是吕勉叔,又会是何人呢?
何人这般雷霆手段,杀人抛尸能做到面都不漏。
沈莜推测着,是傅青?
可随即她又摇摇头,应是不会,傅青虽看不惯她,但也不至于此。更不会是周伯,纵使周伯武艺高强,可跛脚之人在瓦片之上绝不会丝毫破绽不露。
思来想去,沈莜生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