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秦令:司乐倾城 第410章 撕破脸面

一片刑风堂众人惊呼声中，公仪休已然负着阿秋，从容由山门逸出而去。

祝左思心知中计，吼声如雷大喝：“追！”

得他此令，山门两侧本已蓄势待发的刑风堂骑士立如乌云压阵，群起策马向外追去。

祝左思自己亦快如疾电跃上一匹红马，向公仪休背影追去。

人的脚力再快，长时间奔驰亦不可能比拼过马的速度。而刑风堂本以骑兵为傲，连首席八卫都称为“八骏”便可知。此刻堂内骑兵精锐尽出，必要将公仪休和阿秋两人拿下。

阿秋听得身后成片马蹄声渐近，即便素来镇定的她不禁也着慌。因为公仪休无论轻功再好，背着她这般多了一个人的重量，绝跑不过刑风堂的神骏战马。

这些战马都是墨夷明月自西市专向高昌人购买而来的“天马”、“宝马”，仅驯服它们便花了不少精神力气。每一匹马都由特定骑士训练养护，与之战斗配合默契无间，并辅以特定战法，是墨夷明月用心打造，专用于追杀通缉的精锐武者。

阿秋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再度忍不住道：“师兄你莫若放下我。若无我牵累，这些战马再好也撵不上你独步天下的轻功‘飘云步’。”

公仪休耳听得蹄声越来越近，却毫不介意地笑道：“师妹你不是总嘲笑我的‘飘云步’只堪深入秦楼楚馆，作偷香窃玉之用吗？原来你对为兄的轻功这般推崇。怎么，至少在轻功一道你该认输了罢？”

阿秋未料公仪休今日来救她，竟是时不时地便要拿她与自己比较一番，也不知是在刺激他自己还是刺激她这位昔年兰陵榜上第一名。明明是惨得要命的状况，她却气得几要笑出来，狠狠道：“师兄今日倒似专来打落水狗的，虽有虎落平阳被犬欺，但师兄还需记得一句老话，叫做淑女报仇，十年不晚。”

谁知公仪休头也不回地道：“不用等十年，你要证明自己是否还是当年那个匕出惊神州的‘淑女’，现下就有机会。”

阿秋正在愕然，已听得他悠然道：

“我腰间别有一把‘星弩’，你拿起来，向后边射一箭，将领头那人的马射趴下，我便算你仍是‘淑女’。”

阿秋立即伸手，果然摸到他腰间有一把极其小巧别致的弩弓。她知道这是一言堂专用的暗器，公仪休也只是在特定行事之时才会携带，平素在朝为官时断然不会带在身上。

这弩弓虽小，其机括却极精密，且劲力十足。故此公仪休方有射中马可使其趴下之言。阿秋此前从未用过，但她号称“神兵堂主”，略一过手掂量便能大概揣知其用法、劲力、准头，心下大定。

她想难怪公仪休并不在乎追兵将近。这弩中至少有六枚石弹，若能射翻六匹战马，则压力自然大大减轻。

她伏在公仪休背上，人却别转头来，此刻最先的骑士与他们距离已拉近至五丈之内，正是星弩发射的最佳距离。

时机一瞬即逝，阿秋更不多话，凭借手中对兵器的感知，行云流水般端稳星弩、定位来人马头，运劲激射而出。

但因着始终是首次试射，对星弩的性能不熟，预估失误，这一射却是略失准头，擦着马耳呼啸而过，却并未对马匹造成多么大的伤害。那马恍如不觉，仍然直向前冲来。

公仪休足下虽疾速前行，耳中却仍听着动静。知道阿秋初射无果，不由得笑道：“我看你这‘淑女’名号难保。”

阿秋大为不忿，气道：“我只是许久不用兵器，手生而已！”随即喝道：“着！”

但见星弩发处，光如流星赶月，一连五颗石弹飞射而出，颗颗命中马匹，或颈项或前额或耳后，顿时一阵马痛嘶声起，冲在最前方的数骑已措手不及轰然倒地，一片的人仰马翻。

阿秋笑道：“如何？”

公仪休听着声音，知道敌情已然缓和，遂笑道；“不错不错。这般听上去，觉得你的斗志与功力，至少恢复了四五成，方能如此射痛马匹，令其倒地。”

阿秋仍持弩在手，闻言却不禁怔了一怔。

难怪大师兄这一路负着她连奔带走，又不时以言语刺激她，大违平时八面玲珑巧舌如簧，兼又爱护弟妹的长兄风度。

这其中至少有一大半原因，是为了让她面对真实险境的刺激，以斗智斗勇迫出她的生存意志。

公仪休道：“而且我发现，你这趟入宫以后，回来可是心肠变柔善了不少。”他啧啧道：“这倒不错，女孩儿还是要有个女孩儿的样。”

阿秋愣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公仪休足下不停一路前掠，口中却是悠然道：“若换从前的你，这般急着逃命的生死处境，有弩在手，必然会将对方马匹尽皆打死，以收赶尽杀绝之效。可你此番着着得中，却只是伤其要穴令其不起，并不曾要它们性命。”

阿秋被他言中心思，不由得讷讷道：“这些马均是二师兄花重金买来，费力驯养，若这般全废了它们，二师兄必然生气。”

公仪休失笑道：“大小姐，你是在逃命，人命重要还是马命重要！此乃非常之时，即便是我也不会怪你！”

阿秋心想，果然有理。但发射星弩之时，她为何却只想着墨夷明月的心血，必不能毁她手里？

公仪休边走，边继续道：“再推而论之，你若打的是人而非马，也可一击致命，且更干净彻底。若马上的人死了，一批乱马奔来又有何用？但你却只放倒马匹而不伤人，可见你仍顾着同门之谊。”

阿秋沉默片刻，而后道：“兰陵堂终究不欠我什么。师父有教养之功，师兄们有栽培之谊。我……不能临出门还反手残害自己同门一记。”

公仪休叹了一口气道：“这些道理，说起来容易，但生死一线犹能坚持做到，却难。而且，这也确实并非我们兰陵堂的行事宗旨。由此可见，这些时日里顾逸对你的影响。”

阿秋怔怔地想：顾逸对她的影响，却并非只是这些时日。

原来从小时起，顾逸便曾救她，抚养她，他曾花费在她身上的心血，对他来说都是那般平平常常。

而到得后来，她入宫以后再见到顾逸，他亦从未戳穿这事实。他所做的事情，也仍然是如从前一样，默默照顾她，教导她，信任她成全她。

因着这份感情，她再也难以如从前般，唯以自身生死利益为标准，去看待世间其他人事物。

公仪休再叹一口气道：“只是你这份善心的后果，马上就要由本师兄来消受了！”

阿秋尚未来得及反应，已听得脑后风响，却是一支劲箭射来。

她出于本能立刻出手接箭，同时将另一支箭拨在当地。

马蹄声连绵不绝自背后赶上，有人扬声大喊道：“一言堂主，请你留下人犯自去，在下可以保证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不要逼得我们撕破脸面。”

听声音正是祝左思已经赶到。

阿秋始想起一事：刑风堂骑士出巡执行追杀任务，必会配备四五匹空马随行以备更换。方才自己只射伤了战马，这些人换马而来，并不会耗费多少时间，却是白白浪费了她自公仪休处得来的那一只星弩。

公仪休忽然立定身形，转身面对赶上来的刑风堂执法骑士。

这些人始料未及，本能觉得危险，立即勒马后退，撤出一片空地。

阿秋见公仪休竟不再逃，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已听见耳边传来他传音入密道：“现在你可自己行动得了了？”

阿秋不明所以，却顺势从他背上下来，试着双脚踏足地面，稍一感知，点头道：“能走。”

公仪休深吁一口气，仍是背向她道：“那便逃吧！有那么远，跑那么远！其余的事，我替你挡着！”

阿秋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公仪休这么郑重地说话。

她于那一瞬间，更是明白了公仪休所谓“其余的事，我替你挡着”，不光是指今日刑风堂追杀而来的这一队执法使者，更是指她从兰陵堂逃脱后，师尊万俟清的震怒和惩罚。

她与公仪休自幼相识，她入兰陵堂门内识得的第一个师兄便是公仪休。

初见之时，她尚未自打击中恢复，呆呆傻傻，他尽量为她在师尊面前宛转说尽好话。

后来她只觉得那是兰陵堂大师兄的职责所在，也是公仪休社交家的天性使然：不得罪任何人，在任何可能性之间周旋转圜，能令得人人都喜欢他，乐意听他号令。

她一度认为，公仪休便是师尊心目中理想的继承人人选，也即是下一任兰陵堂主人。

她从未想到过，一向顺从的公仪休，有一天会为了护着她，付出这般大的代价去触怒师尊。

若有时间，她真的很想问问公仪休为什么要这般做。

同样用公仪休的话来说，那便是：帮一个人不难，可若为了帮一个人，要将自己搭进去，却是很多人都无法做到的事。

何况是风度翩翩，片言可倾邦覆国的一言堂主，兰陵留侯。

他这般做了之后，最重要的结果，便是师尊万俟清将不再信任他，更可能收回曾经给他的所有风光和权力。

而那对于正致力仕途的公仪休，将是致命的。

阿秋深吸一口气，运劲踏实地面，令“刺秦”自小臂滑出，来到右手掌中。

这些时日被囚禁牢中，竟然是谁也没有想到要收去她的“刺秦”。师尊没有想到，墨夷明月也没有想到。

而到了此刻，她亦是深为庆幸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