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秦令:司乐倾城 第358章 夜探花坊

阿秋反问道：“公子想请何人？”

公冶扶苏不动声色地道：“左相大人。”

阿秋瞧了他半晌，直盯得公冶扶苏都大不自在，他打个哈哈道：“司乐大人为何以这种眼神看我？京城凡有名园秀色之处，左相大人必是座上宾，请他作陪再适合不过。”

阿秋咕哝道：“你两人这寻访名花的爱好，倒颇为相投。”

公冶扶苏苦笑道：“其实在下虽然家有薄名，本人却是出了名的不爱交际，故此暗中冷眼相待的人其实也不少。这般贸然去一一上门拜访，人虽未必好拒绝，却必会打草惊蛇，惊动真正的间谍线人。但若捎上左相大人，那便绝不成问题了。”

他是指公仪休能言善辩，又出了名的善于交游，能周旋得四座如沐春风，有他同行，绝不愁冷场或者尴尬，他能把白的说成黑的，也就绝不会引起对方疑心。

阿秋蓦地想起公冶扶苏坐必覆以丝屏，行必遮以丝障的往事，蓦然醒觉公冶扶苏如今虽然对自己几乎有求必应，其本来性格却绝不是社交高手，而是孤僻甚至有些怪僻，蓦觉得自己方才的要求，对于有洁癖的公冶扶苏来说，委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即便如此，她虽觉得难为情，却也不打算收回自己的要求。

是从何时起，大家都在潜移默化地彼此适应，互相改变了呢？

她立刻点头道：“那就请扶苏公子先去左相府一趟，说是我的请托，让左相大人陪公子去一趟。”

却听得烈长空在她身后倒吸一口冷气，她再想不到的是，烈长空腹诽的却是：这位少主好大的面子，即便顾逸在时，亦不会这般简单地使唤到公仪休头上去。

他却不知，公仪休本就是阿秋的大师兄，且对这位师妹几乎有求必应。

公冶扶苏却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应诺。

烈长空不放心地道：“我与扶苏公子分头而行，那么少主你要去哪里？”

阿秋淡淡道：“我忽然想起来，那霜华藤我曾在建章某处见过一次。”

公冶扶苏与烈长空两人忡然变色。

长夜的寂静笼罩着西市。

此刻已是凌晨时分，故西市最热闹的酒肆、青楼皆已渐归寂静。远近高楼唯有灯火尚明，但已无喧嚣。唯有打更声音仍自远而近响起。

已是全副夜行装束的阿秋安静地隐身一道花园门外，静静等候。

在与烈长空、公冶扶苏分手后，她立刻掉头去了刑风堂的驻点，并在那里等至天黑，方才换上夜行装出来。

她所监视的地点，便是曾拜访过她的苑四娘名下，西市第一大胡姬舞肆——落玉坊。

苑四娘当时虽勉强答应，南北局势明显之前，不会站在北羌一方，但阿秋却不敢完全相信她的承诺。

更何况，在饮马泉荒林外时，她心中忽然掠过有关霜华藤的印象。

印象中那藤粗逾杯口，盘旋而上，逶迤过一堵生满青苔的墙面，无数经霜后殷红的叶子娑婆而舞，便似那青石墙面铺就的一大幅浓墨重彩的写意画。

她只瞥了一眼，当时却未曾多放心上。

现在想来，之所以会留有印象，却是因为建章一般人家院墙外的藤萝薜荔虽然也可爬得满墙满架，但到得秋冬季却顶多变作黄色，不会那般绚丽夺目的，似一片朱红的色彩池塘。

虽然色彩不同，藤龄也不同。若她所见那棵真的也是霜华藤，目测藤龄至少三十年以上。

若真是如此，恐怕意味着墨夷氏霜华堂势力在长江以南的经营，已逾三十年。

但在见到那株藤木确证之前，这些都只是揣测。

阿秋当时立即开始回想，她究竟是在哪个地方见到过类似藤木。

首先在她心中浮现的地点，便是栎阳废宫。因那里的花草药材，野藤古木，恐怕是她所见过的花园林苑里最多的，因长期无人打理，年岁亦更为久远。

其次则是金陵台的温泉药池。

但最终令她确定下来地点的，却是一阵急管繁弦，又带着浓重异国情调的乐声。

在见到那一面藤叶覆盖的院墙的那个场景，记忆里，院墙后的高楼上灯火通明，传来隐约的丝竹琵琶鼓乐。

就是这阵鼓乐，令阿秋确定了她见到藤木的地点，是落玉坊。因自她入建章以来，从未在别处听到过类似风格的音乐。

也因此，她在天黑之后，便立即动身来了此处，却一直只是监视，未有动作。

因为时机未到，而她等的人也还未来。

阿秋耐心地等待着，远近错落的灯火逐次熄灭，街道巷落原本的喧嚣渐转沉寂。

她曾与顾逸同游西市，已熟悉了此地的氛围与节奏。

作为建章最繁华的夜市，西市的喧嚣时段，自日落时分开始，那时酒肆食坊的客人开始入场，而街边的摊贩亦忙着铺开自己来自大江南北的各色货物。

再过些时候，青楼舞坊的歌姬舞女预备好了，楼上的丝竹管弦之声便会飘溢而出。

不像东市以南朝本地汉人民商为主，西市代表着大衍四通八达、跨越疆界的贸易与财富流动。不远千里而来的各族之人均在这里交易，贩卖货物。

也因此南北各方势力都在这里暗中盘踞，可谓潜流暗涌、卧虎藏龙之地。

阿秋记得顾逸曾经说过，西市最大的两股势力，在明处就是裴家的神獒营，人称建章一霸；而在暗处的便是她二师兄墨夷明月的刑风堂。

刑风堂在兰陵堂内不但司掌刑讯追杀，暗桩线人，还兼管收账要租，兼职打手。长江之上，更有刑风堂主宰水路商运的分支“夜游天下”。

二师兄能做这些事，至少部分得益于他胡汉混血的身份。从前阿秋只觉得师父在南北对立情绪明显时，能罔顾世人眼光，收纳一个混血相貌的弟子，是不拘门户血统之见的开明做法。而到了现在，她始察觉这其下，怕有更深的用心。

尤其是师父本身可能亦非汉人。

一念及此，阿秋的心头再度罩上一层阴霾。

一道同样黑色劲装的人影自天而降，悄无声息落地，旋即警觉环视，似在找寻，

他落地那一刻，一个人影轻盈地自门侧阴影之中踱出，拦住他去路，正是阿秋。

她轻声道：“你可查出了裴夫人所说的，那些西域人落脚之处？”

来者虽如阿秋一般，也是黑巾遮面，却改不了眼神里的明朗自信，那是独属于顾逸座下、天权御者烈长空的眼神。

但在此刻，他眼中却只露出一个苦笑，瞧向花木掩映的园中，道：“早知是这个结果，我也不必去西市一家家查问，直接跟随少主来这落玉坊就好了。”

又问道：“少主是否早就猜到，那批西域杀手落脚之处，便是这里？”

阿秋凝望着落玉坊后园里，正在渐次熄灭的连绵灯光，轻轻摇头道：“我当然不能确定，所以才派你去查。苑四娘等于是扶苏公子的半个娘亲，无凭无据的话，我们也不能随便栽赃她。”

烈长空闻言默然，片刻后道：“我自羯族商会那边一路顺藤摸瓜，后又借用神獒营和廷尉的眼线，最终一路查到这里来。当时透过羯族商会向汉人购买火药的那群西域人，其首领是个年轻女子。他们最终的落脚之地，并不是城中任何一处客栈，而是这落玉坊。”

烈长空是不得不点出，苑四娘包藏这些人，已是明白无误的事。

阿秋叹了口气，道：“那些突然出现于西市的西域人，是否以女子为多，且均容貌美丽？”

她这一问却并非毫无由来，皆因这般长途跋涉，入玉门关、过中原到南朝，都是艰苦卓绝的旅程。无论商队还是武士，正常情况下皆会以男性居多。若是女子为多，那便是不正常的事。

烈长空忖度道：“是否容貌美丽恐怕没人知道，因他们都是以风帽刻意遮去面容的，但看身形，确实女子人数不少。不过当时没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皆因这些人一看均不好惹，一望皆知是练过的好手，且纪律严明，进退有度。”

他忍不住地道：“少主，你看苑四娘说局势明朗之前，她至少不会站在胡族一方的表态，有几成可信？”

烈长空随顾逸征战近十年，一向自信坚毅，当他向阿秋问出这句话来时，意味着他也已经心中打鼓。

这当然是因为他所虑及的不只是一个苑四娘的态度，更是苑四娘口中提过的，北羌十万大军已正陈兵南下的事实。

阿秋不动声色地道：“我令你送往幽州关内侯处的密报，是否已经发出？”

烈长空肃然道：“已于一个时辰前发出，通过少师御者接力，此刻应已经到了江北。”又补充道：“与此同时发出的，还有小樊将军传往西北军的家书。小樊将军一收到少主的传讯，立刻便挥笔作书，着我设法传往边关。”

又有些犹疑地道：“朝廷尚未公开讨论此事，少主已提前以私人名义名为传讯，实则是调动朔方军和西北军，是否会欠妥当？”

阿秋凝望落玉坊最后一处灭尽的灯光，淡然道：“你可知临战之前，最要紧的是什么事？”

烈长空想也不想地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当是筹备粮草。”

阿秋微笑道：“那只是从军事角度的看法。从政治角度而言，是要立刻弄清楚哪些人会站在我们一方，哪些人又会从中作梗。”

烈长空醒悟过来，道：“少主是担心宫中朝中，亦会有如苑四娘这般摇摆不定，看哪方赢面较大，便打算投向哪方的人。若等得朝廷公之于众，决议结束，备战时间亦已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