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的失重感并未持续太久。
青瓷重重摔落在松软的堆积物上,预想中的筋骨断裂并未发生。她身下并非是坚硬的岩石,而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瓷片层,发出哗啦啦的碎裂声响。
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头顶崩塌的洞口投下微弱的天光,映出漫天飞舞的瓷粉尘埃。她第一时间摸向怀中,半副麒麟甲和那卷母亲的血书仍在,掌心被护心镜碎片割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崔珏?”她压低声音呼喊,回应她的只有碎石滑落的窸窣声。
她挣扎着站起,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更大的地下空间,远比上面的石窟还要广阔。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土腥气和一种奇异的、类似窑火熄灭后的冰冷烟火气。
火光扫过,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不再是散乱的瓷山,而是一片……阵列。
一具具真人大小的陶俑,身披烧制而成的陶瓷甲胄,手持瓷质的长矛、战戈,沉默地排列成整齐的军阵,一眼望不到尽头。它们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军队,等待着唤醒它们的号令。陶俑的面容模糊,却自有一股森然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这,才是真正的“万瓷冢”?不,这是一支埋藏于地下的陶瓷军队!裴家军的陶瓷军械库,竟是如此震撼的景象!
“咳……咳咳……”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青瓷急忙循声走去,在一尊持戈陶俑脚下发现了崔珏。他看起来有些狼狈,满身尘土,但似乎并无大碍,正扶着陶俑的腿试图站起。
“我们这是……掉到什么地方了?”崔珏看着眼前无声的军阵,眼中充满了与青瓷一样的震撼。
“裴家军的瓷甲兵阵。”青瓷声音干涩,她举起火折子,照亮身旁一具陶俑的胸甲,上面刻着一个清晰的“裴”字焰纹。“母亲留下的,不止是秘密,还有一支军队。”
就在这时,头顶的洞口处传来人声和绳索摩擦的声响。
“下面有光!他们没死!”
“快!放绳子下去!罗少爷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追兵竟如此锲而不舍!
“来不及细看了!”崔珏脸色一凝,拉住青瓷,“得找路离开!”
两人迅速隐入沉默的瓷甲兵阵之中,借着陶俑的遮蔽向前疾行。这地下空间大得惊人,兵阵层层叠叠,仿佛没有尽头。
突然,青瓷怀中的素银锁再次变得滚烫,而那把奇特的青铜钥匙,也仿佛与之呼应般微微震动起来。她福至心灵,将钥匙紧紧握住,那震动指引着一个方向。
遵循着指引,他们来到了军阵的最前方。那里有一座以完整青瓷坛垒砌的高台,高台上没有陶俑,只平放着一面巨大的陶瓷盾牌,盾牌中心,并非裴字焰纹,而是一个北斗七星的图案,玉衡位,是一个锁孔的形状。
与她手中青铜钥匙的尖端,完美契合。
头顶的追兵已经顺着绳索滑下,火把的光亮和嘈杂的脚步声正在逼近。
“拦住他们!”罗家护卫头子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回荡。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青瓷一步踏上高台,将手中的青铜钥匙,狠狠刺入盾牌上的玉衡锁孔!
“咔嚓——”
一声清晰的机括咬合声响起。
并非预想中的地动山摇或万箭齐发。死寂,依旧是死寂。
追兵们已经发现了他们,狞笑着围拢过来。
“怎么?指望这些泥巴人能救你们?”头子嗤笑,挥刀指向最近的瓷甲兵。
就在他刀尖即将触碰到陶俑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以那面北斗盾牌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
紧接着,距离最近的那一排瓷甲兵,它们空洞的眼窝里,猛地亮起了两点幽蓝色的火焰!如同沉睡的巨兽,睁开了双眼!
“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陶瓷摩擦声成片响起!从近及远,一排接一排,一列接一列,成千上万的瓷甲兵,眼窝中次第亮起幽蓝火焰,它们僵硬的脖颈缓缓转动,手持的瓷质兵器微微调整角度,对准了闯入的不速之客。
整个地下军阵,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罗家护卫们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恐惧。
“妖……妖怪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然而,已经晚了。
距离最近的一具持矛瓷甲兵,手臂猛地向前一送,瓷质长矛带着破空声,精准地洞穿了一名护卫的胸膛!那护卫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
仿佛一个信号,沉默的军阵动了。
没有喊杀声,只有陶瓷摩擦的刺耳声响和兵器破空的呼啸。瓷甲兵迈着整齐而僵硬的步伐,如同潮水般向入侵者推进,它们动作精准,力量奇大,陶瓷的兵器在幽蓝火焰的加持下,变得无比坚硬锋利。
罗家护卫的刀剑砍在陶俑身上,往往只能迸溅出几点火星,留下浅浅的白痕,而陶俑的反击,却是致命的。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青瓷和崔珏站在高台上,震撼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仿佛是两个局外人,这支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军队,正在执行它被赋予的最终指令——消灭所有闯入者。
“裴帅她……究竟留下了怎样的力量……”崔珏喃喃自语。
青瓷紧紧握着那把插入盾牌的钥匙,感受着其中传来的、如同心跳般的微弱脉动。她看着下方在瓷甲兵攻击下溃不成军、惨嚎不断的罗家护卫,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悲凉。
母亲,您看到了吗?您留下的军队,仍在守护。
突然,她目光一凝,看到那护卫头子趁着混乱,连滚带爬地甩出了一枚响箭。响箭带着刺耳的尖啸,冲向上方的洞口,显然是在报信求援。
这里的动静,绝对已经惊动了地面上更多的人。
必须尽快离开!
她尝试转动钥匙,想要将它拔出。然而,钥匙纹丝不动,仿佛与那北斗盾牌融为了一体。
与此同时,下方肃清了入侵者的瓷甲兵阵,那无数双幽蓝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了高台上的两人。
危机,并未解除。这支无差别攻击的军队,下一个目标,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