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千蘅眉心微动:“你认真的?”
凌雅之于手指间绞缠着他垂下来的发丝,说道:“不然怎么办,难不成我俩真一起去剃度出家?你若实在难以接受,那……那就我……我倒也不是特别的介意,只要你….呃,轻点就行…”
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声若蚊蝇,脸颊竟然还红了起来。
桓千蘅摸了摸他发烫的脸,笑道:“你不是经常屁话连篇么,怎么这会儿不好意思起来了?”
“谁屁话连篇了?”凌雅之撇了撇嘴,“我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你还嘲笑我,没有良心。”
桓千蘅勾着唇角,顺手将他头上的冠给解了下来。清商缕缕徐来,他低声道:“凌雅之,你对我,可是真心?”
凌雅之拉着他的手放在心窝处:“不论你信不信,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桓千蘅笑出了声。半晌,他并没有任何动作,悄悄地从凌雅之身上翻了下来,躺平说道:“还是你来吧。”
“啊?”凌雅之诧异地转过头,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桓千蘅伸展了一下四肢,也有点尴尬,咳了一声道:“我嫌累。”
凌雅之一骨碌爬了起来:“你不是说,你不能接受吗?”
桓千蘅道:“我说的是倘若。”
凌雅之语塞,半晌才道:“你没跟我开玩笑?”
桓千蘅瞪眼道:“这种事也能开玩笑?”
“可是…”
见他还有问题要问,桓千蘅提前打断他:“你哪儿那么多废话,你要是不行,就换我来。机会就这一个,过期不候。”
看着他眸中一点清明颜色,凌雅之终于确定了他没有在糊弄打趣,一瞬间抛开了所有顾虑,低头吻在了那张清凉的唇上。
桓千蘅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更没有想过会有躺在别人身下的一天。他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让自己在凌雅之面前完全放松下来。
他半睁着眼睛,漫天流光落入眼中,潋滟旖旎。耳畔的轻语里有他的名字。一点一滴,都让人想要拼命抓紧眼前的这个人。
若说在他的一生中,能有多少有人相伴,耳鬓厮磨的时光,大约只有今朝,这一夕的任性和放纵。
粗重的呼吸,深浅交织。
月移花影,云卷云舒。月亮悄悄躲进了云后,羞赧得不敢露面。
大半个时辰后,桓千蘅用尽仅剩的力气推开粘在身上的凌雅之,支着身子从软榻上坐了起来,慢吞吞地扣上了领口松散开的盘扣。
他这辈子受过不计其数的伤,什么样的疼痛都体会过,但没有一种比今夜的痛楚更难以言喻。他感觉四肢像是被拆下来重组了一遍,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自己的。
一双手臂环过来,将他揽进怀中。带着檀香的清风掠过,凌雅之在耳边柔声道:“感觉怎么样?”
桓千蘅条件反射地一胳膊肘戳在他小腹上,屁股长芒刺一样“腾”地站了起来。腿忽然一软,他趔趄一步,扶着亭柱才勉强站稳。
他指着凌雅之,又尴尬又恼怒道:“你别碰我。”
凌雅之披上衣服,将一塌糊涂的薄褥团起来扔在一边,从榻上下来,轻笑道:“穿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哪有你这样的?”
桓千蘅浑身难受,疼痛的余韵绵延悠长,再如何平复心绪也根本散不去。他咬紧牙关不想再看那张脸,转身慢腾腾地就往山下走。
看着他古怪的姿势,凌雅之赶紧去扶他,道:“你不舒服啊?”
“我警告你,别碰我啊。”桓千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掌打开了他的手。
“啧。”凌雅之想碰却又不太敢碰他,一时间手忙脚乱。
桓千蘅望着山路上长长的青阶,深深吸气,一步一步往下挪,他都感觉自己像一个走不动路的七老八十的老大爷,每走一步都要散了架,在这寒凉的夜晚生生走出了一身汗。
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被凌雅之托着腿背了起来。桓千蘅一惊,刚想骂人,凌雅之却笑着说:“山路难行,我背你下去。”
桓千蘅无语:“我他娘的能自己走,放我下来。”
“嘘,听话。”凌雅之牢牢将他托在背上,稳稳踩着青砖一步步向下走去。
桓千蘅的心情复杂至极,内心搏斗了一会儿,放弃了挣扎,半死不活地靠在了他肩膀上。
夜已深,银月宫中寂寥无声,草丛中蟋蟀偶尔鸣叫两声。到了山脚下,桓千蘅戳了一下凌雅之的肋骨,劲儿一松,顺势从他背上落了下来。他整整衣服,道:“行了,我自己走。”
凌雅之无奈他何,只能提心吊胆地跟在他身后。即使是平路,桓千蘅依旧走得像只蜗牛。
好不容易挪回了观霜殿,桓千蘅房都没进,扔下一句“我去沐浴”,便一头扎进了浴室里。凌雅之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的温度便骤然消失了。
他一人在房中也无甚意思,便也去浴室洗刷了一番。桓千蘅不知道在浴室干了些什么,整整磨蹭了一个时辰才出来。出来时只穿着亵衣,头上盖着干布,遮着大半个脸,慢慢地走回了房。
“怎么这么慢,我等得黄花菜都凉了。”凌雅之坐在床上,头发已然等干了,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桓千蘅坐了过去,没一会儿,他又改成了趴着,头埋在枕头里,头发乱糟糟的撒了一床。
凌雅之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素日多么冷傲的一个人,**一夜之后怎么突然变成了个包子。他把手放在桓千蘅腰上轻轻揉着,歉疚道:“真这么难受啊?”
桓千蘅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不你也来试试。”
凌雅之无奈道:“下次我让你还回来还不成嘛。”
桓千蘅看着他,脸上的冰霜之色融化了些许,叹了口气。
“看你这么不舒服,我以后都不敢动你了。”凌雅之凑过来小声道,“我是不是哪儿弄错了?”
“你看你是憋太久了,没轻没重的。”桓千蘅伸出一只手,比了个极小的距离,“就差这么点儿,我就把你从身上踹下去了。”
凌雅之在他身边躺下,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也没什么经验嘛,有点没控制住。”
听到这话,桓千蘅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眯起眼睛道:“没经验?你这个能扎在姑娘堆里唱戏的人,竟然没经验?”
“小爷很洁身自好的好不好。”凌雅之语重心长,“姑娘都是冰清玉洁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我可是个实打实的正人君子。”
桓千蘅冷笑道:“你这话属实不太中听。”
“怎么了?”凌雅之反应过来,“我不是说你啊,我就是……我是说,我对姑娘就没有过那样的心思。”
桓千蘅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呢?”凌雅之问道。
桓千蘅道:“我对谁都没有过那样的心思。”
凌雅之奇道:“怎么会呢,是人谁没有七情六欲?”
桓千蘅道:“不知道,没意思,没兴趣。”
“你可真是个木头桩子。”凌雅之习惯性地一条腿搭了过来,想了想又缩回去,“我原先还以为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感化你,怎么今晚……”
桓千蘅闭上眼:“我乐意。”
“想起一出是一出啊。”凌雅之低低笑了两声,:“不过既然有了肌肤之亲,以后你可得对我负责。”
桓千蘅把头撇到一边:“幼稚。”
凌雅之张开怀抱:“抱抱。”
桓千蘅翻了个白眼,没动弹。
凌雅之还是笑着贴了上来,把他紧紧搂在了怀里。
桓千蘅只要微微抬头,就能闻见凌雅之身上挥之不去的檀香气息,一颗烦躁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一夜安稳,相拥而眠。
次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鸡都还未醒时,桓千蘅已然站在床前穿戴整齐,颈窝里还有□□愉留下的绯红,他拉起衣领,遮住了那令人脸红心跳的印记。
一夜过去,身体的不适消退不少。他系上腰带,下意识地拿过放在床头的凌霄银鞭,就往腰间缠去,缠到一半,手忽然停了。
他顿了顿,将鞭子解下来一圈圈卷好,又从怀里把匕首拿出来,包括那些曾经陪了他**年的、刺客生涯中不可缺少的瓶瓶罐罐,一并搁置在了桌上。
大约用不着这些东西了,况且,他也不想再用了。
“这么早,你做什么去?”凌雅之悠然转醒,支起身子迷迷糊糊问了一句。
桓千蘅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道:“不干什么。还早,你再睡会吧。”
一股浓郁奇异的暗香从指尖散发而出,凌雅之沉重地眨了下眼睛,就又昏睡了过去。
桓千蘅在床头蹲下,手指穿过他的发丝,古水无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感——那是他从来不曾对任何人展现过的,深情。
在他眉间轻轻一吻。
“抱歉。”他望着他安静的睡颜低语,“若我还能回来,就陪你去金陵祭祖,去听雪会武上打一架。若一去不回,你就恕我食言吧。若有来生,再当偿还。”
“凌雅之,多谢你。”
多谢你,在我无尽黑暗的人生中带来了一点难能可贵的微光。
多谢你,让我在这混乱的朝局与诡谲的江湖中,还能感受到一丝温情。
桓千蘅站起身,回头再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无声地走了出去,掩上房门。
苍穹昏暗,飘着丝丝缕缕的雨。方出殿门,看见正往秋圣阁走的寒苏。桓千蘅犹豫片刻,打了个招呼:“寒宫主。”
“早。”寒苏看着他肩上的行李包裹,疑惑道:“桓公子,你这是要往哪去?”
桓千蘅沉默了一会儿,道:“南疆。”
寒苏皱眉道:“什么?”
桓千蘅道:“镇国将军一家将赴南疆,统军杀敌。我已与顾家的小公子说好,随其出征。”
“你要随军出征?”寒苏愕然。
桓千蘅颔首:“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南疆险要之地,一旦失守,国将不国。我之所以入朝堂,便是希望天下能得圣主,然而事与愿违。如今大燕山河有难,我实难袖手旁观。”
寒苏往观霜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凌雅之知道吗?”
桓千蘅摇了摇头:“我给他用了点迷香,大约要睡个两天才会醒。届时他醒了,再同他说吧。”
寒苏道:“桓公子,你这样骤然离去,想过他会怎么样吗?”
桓千蘅垂头不语。半晌,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封未封口的信件,递到寒苏手上:“寒宫主,还请你把这个转交给凌雅之,他会明白的。”
寒苏拿着信:“你为何不自己给他?”
桓千蘅笑了笑:“本来觉得写得太矫情,不想给他看的。但是除了这封信,我似乎也没有别的能留给他了,所以,还是劳烦你给他吧。”
寒苏叹了口气,把信收了起来:“好吧,我会转达的。”
桓千蘅道:“还有一事。你若制出蛊疫的方子,能否抄一份寄往南疆?我觉得有一天,这方子会有大用处。”
寒苏没有多问缘由,点点头:“好。”
“多谢。”桓千蘅向他弓了弓身子,“时辰不早了,告辞。”
寒苏站在原地,遥遥看着他远去,握紧了袖中的信件,神情复杂。
桓千蘅终究还是没能放下心中的愧念与执着,他实在没有办法对如今的乱局坐视不理,于是他跟顾眠说,要以他贴身侍卫之名,随行前往南疆。
他的罪过无法洗刷,只能在疆场上用性命来还,哪怕只是在战场上多杀一敌,也可多解一分心中对这万里河山的愧疚。
在这世界上他没有什么好牵挂的,唯从黑暗中将他拉出来的凌雅之而已。既无法与他相守,便只能给他留下一点柔情。
唯愿他与自己,皆能此生铭记,永志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