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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行 第64章 【六三】南疆事变

作者:西沉月亮 分类:古典架空 更新时间:2025-11-05 13:16:40 来源:文学城

沈明心这几日异常勤勉。

但凡寒苏在秋圣阁莳弄药草,她必定守在门外,无聊时便练练剑,快把秋圣阁门口的几株青梧给砍秃了头。

寒苏每日睡不到三个时辰,余下时间都在与草药和蛊毒搏斗,几乎成了个风吹吹就倒的美人灯。沈明心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就没见过他脸色有这么不好的时候。

可偏偏又没有办法去阻拦。

银月宫三大护法各司其职,沈明心却将琐事全然堆给了大护法江微澜,她一日下来唯一的事情就是守在寒苏门前当门童,随喊随到有求必应。

灵蛇剑舞,撩落黄叶萧萧下,那几株梧桐,是愈发秃了。

“啪——”秋圣阁中忽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沈明心一惊,收回长剑,二话不说就冲进了房中。一块砚台躺在地上,跌碎成两半,黑墨溅了满地。

寒苏临窗执笔,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无论如何不能再写下只字片语。眉尖紧锁,面色苍白,似是十分痛苦。

“宫主!”沈明心大惊失色,伸手便想去扶。寒苏低喝道:“别碰!”

沈明心的手猛然停住,进退两难。她发现在这凉雨浇洗过的秋时,寒苏的额头和鼻尖上全是汗,身体各处青筋暴起,暗流涌动。

寒苏痛苦至极,连带瞳孔骤然紧缩。沈明心看着他的脸惊道:“你的眼睛!”

寒苏的眼中此刻血红潮涌,像是无尽的海浪正一**蚕食着琥珀金色的瞳仁。她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急得几乎带了哭腔:“怎么又犯了,怎么办,怎么办?宫主你疼不疼,我、我去找大夫!”

“找大夫”三个字她说得并无底气,这话本就是一句苍白无力的安慰,没有人能够真正缓解寒苏的痛苦,找大夫也只是给他灌一碗无济于事的镇痛罢了。

“别去。”寒苏拉住了她的手,强作镇定道:“不是复发,是没好全,等会就好了。”

沈明心不敢动,只怕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让寒苏更加疼痛。

僵持了一盏茶的时间,寒苏眼中的血潮慢慢散了去,沉重的呼吸之下,冷汗早已浸湿了脊背。针扎一般的余波过去,寒苏松开了她的手,勉强提起笔,在纸上印下一笔颤抖的痕迹。

“宫主,你回去休息休息吧,这东西什么时候写都可以,晚一时半刻真的无妨。”沈明心跪了下来,眼中半是心疼半是恳求。

寒苏气息轻颤道:“快了,这张方子快写完了,到时候再休息不——”

话没说完,手指像忽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样,笔没握住掉在了纸上,晕开了一团墨迹。他压着自己的手腕,咬紧了牙关,冷汗从额头上滴下,砸在了纸上。

沈明心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了下来,她扑上去抱住了寒苏的腰,道:“我求你了,明心求你了,去休息吧宫主,你难道真的不要命了吗?”

寒苏缓了许久,方松了一口气。他低头看着腰间乌云般的青丝,尽量柔声道:“明心,有些东西难道不比生死更重要吗?”

沈明心摇摇头道:“我只知道你活着最重要。”

寒苏沉默了许久,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道:“我死不了,我还要等着看你嫁人呢。”

沈明心蓦然睁大了眼,迅速松开寒苏,爬起来就要往外走。寒苏道:“你去哪儿?”

沈明心头也不回道:“你都开始说胡话了,我就是绑也要把凌公子给绑回来,决计不能再让你一个人这样折腾下去。”

“哎……”寒苏话还没说出口,她便已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未时,桓千蘅应邀去往听雪阁,桓君宇正在门口的汉白玉狮处等他,见到他不由分说就拽着去了沧水亭中。

见他神情严肃,桓千蘅问道:“到底何事如此匆匆忙忙的?”

桓君宇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道:“师兄,你上次不是让我帮你留意南疆之事吗,有动静了。独门消息,你切勿外传。”

桓千蘅道:“知道,你说就是。”

桓君宇道:“南疆出事了。”

桓千蘅心头一凛:“什么事?”

桓君宇道:“南邵与大燕接壤的鹿叶城突然出现了和长安一模一样的蛊疫。鹿叶是南邵军队驻扎之处,军营密布,有人在其中生擒了两个燕民,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大内侍卫的令牌。那两人承认是他们故意将蛊毒带入南邵的,随即便咬舌自尽。”

桓千蘅眉目阴沉,双拳紧握:“然后呢?”

桓君宇继续说道:“这是公然挑衅之举,南邵虽不是泱泱大国,却也向来不任人欺凌,尤其是前段时间的贸易摩擦,以及朝廷贸然于兰岭驻军已然引起南邵不忿。三日前,边境擦枪走火,驻军统帅岳霖被俘,战火已然殃及村镇不下十余座。”

“打起来了?”桓千蘅蓦然起身。

桓君宇沉重地点点头:“大燕京师受累于蛊疫,本就烦难缠身应接不暇,现下天时地利人和皆无。南疆三国心有怨气,联盟之师势如破竹。阁中有人演算过,照此速度下去一月之内南疆战线必将溃败。十万大山乃是国之天堑,一旦被攻破,整个南境皆会陷入战乱,到时候就不只是边境摩擦这么简单了。”

桓千蘅的喉咙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一样,干涩异常,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凌景宣死前的话又涌回了脑海里。地牢中,他临死前说他与桓千蘅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但大燕欠楼兰的还远没有还清。他会和千千万万的楼兰子民的在天之灵一起睁眼看着,大燕要为还债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就是他所说的代价吗?

凌景宣,不愧是你。

“师兄,师兄?”见他半天不发一言,桓君宇疑虑地唤了两声。

桓千蘅转身望向沧水亭外,碧塘中摇摆的残荷:“朝廷怎么办?”

桓君宇道:“在此等军情上,朝廷的马跑得不比我们听雪阁慢,现下皇城应已知晓,只是尚未定论,也未昭告天下。不过军情是瞒不住的,明日,最迟后日,一定会有邸报下发全国,届时主帅何人,兵马多少,自有定论。”

桓千蘅冷笑道:“这还需要猜么,如今循王把持朝政,十有**就是镇国将军顾远挂帅出征,他那不成器的小儿子顾眠说不定也会被扔到战场上去历练一番。”

桓君宇赞同道:“朝堂之事我也略有了解,镇国将军与故太子关系颇好,自然不得循王青眼。如今大燕内忧未绝,此战凶多吉少,把从前的政敌镇国将军一家送到疆场上去,的确是循王殿下的做事风格。”

桓千蘅眉心一阵刺痛,沉声道:“南疆诸国水患刚平,亦是元气不佳之时,他们此时来犯,又有何底气认为一定会胜?”

桓君宇叹道:“就是因为如此,他们打这一仗,一是为了平民怨,二是夺一个与大燕讨价还价的筹码。一旦大燕不能扭转乾坤,他们必然会逼大燕和谈,趁机提一些赔款割地的要求,以解其国内之忧。况且,鹿叶的蛊疫一事,已然是我们理亏。舆论上他们占高,气焰便更嚣张。”

诚然,蛊疫首发于大燕京师,好端端地却跨越千万里路传到了南邵的鹿叶城,又有两个持大内令牌的燕民指证,实在是无理可争。如此,南邵之举必得国内民心支持。于人和之上,就远远强于大燕。

桓君宇道:“好在西凉不知何故不曾趁火打劫,否则大燕腹背受敌,才真叫四面楚歌。”

桓千蘅脸色阴郁,一拳砸在了沧水亭的亭柱上。桓君宇匆匆拽过他擦红的手,皱眉道:“师兄,你这是何故?”

桓千蘅望着天边沧渺云烟,万里之外的国土上,正有番邦铁骑倾轧,有燕民流离失所。而如今大燕的灾祸,要掰开了揉碎了细算算,到底有几分是因他而起?他又要为这内忧外患,承担多少罪责?

他这辈子没有过害怕的时候,仇敌刀锋抵喉时都不曾退一退,可此时此刻,他不敢去想了。

“师兄,”桓君宇疑道,“你为何对南疆战事如此上心?”

桓千蘅眼神失焦了片刻,方沉沉一笑道:“身为大燕子民,如何能够不关心。”

怎么走出听雪阁的他不记得了,只感觉每一步都及其沉闷。仿佛整个人被关进了无形的囚牢之中,憋闷地喘不过气来。

混混沌沌回到云潇画馆,桓千蘅看着敞开的门却没有进去,而是倚在门口回望着长安城萧索的街道。仔细一嗅,就能闻见家家户户中煮醋和焚烧艾草交织一起的古怪味道。

未时三刻,有官差府兵全副武装,从义庄中抬出一个个蒙着白布的死人,向城郊的墓林走去。死人身上的绿脓,掺杂着血液,将白布染得色彩斑驳。

街巷中,似乎有人喊着不知是丈夫妻子,还是父母子女的名字,哭嚎声似乎要将人的耳膜刺穿。

他垂头捂住了耳朵。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凌雅之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看到流水般抬过去的尸体,再看他深沉如冰的眼眸,摸着他的背道:“别看了,进屋吧。入秋风凉,当心伤身。”

桓千蘅却没有动:“你说,如果没有我的话,这些人是不是都不会死。”

凌雅之揽过他的肩来,道:“不是你也会有别人。还好是你,否则真相岂会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日,恐怕连整个大燕都会倾覆于异族人之手了。这些都是太子做的,与你何干。”

桓千蘅嘴角牵出一阵难以言喻的苦笑,道:“可若是他人犯下罪过,我也不会这么……”

话到嘴边却没有讲个完整。他不敢说自己是个有良心有良知的人,但至少还有一颗没有烂到根的心,他尚做不到熟视无睹。

桓千蘅袖子微晃,凌雅之在袖底牵住了他的手,温度从指尖缓缓相渡:“一己之力无法更改的事,何必自扰。”

忽然,一个脑袋出现在门前,揪着凌雅之的衣襟往前一拽,差点把两个人一串儿拽倒。定睛一看,竟是眼睛红红的沈明心。

凌雅之身子被她拽得微微前倾,疑惑着笑道:“沈丫头,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没法好好说了!”沈明心心焦不已,“宫主不疯我就先要疯了,凌雅之,你必须要跟我回银月宫帮一帮他,不然我就……”

“好。”

沈明心没说完的话卡了一下,憋了回去,愣愣道:“什么?”

凌雅之重复了一遍:“好,我跟你回去。”

他逍遥自在已久,沈明心本以为要连威胁带请求好生磨一番,没想到他就这样答应了?

凌雅之看了一眼桓千蘅,道:“沈丫头,你且先等等,我还有些事要交代。”

“哦。”沈明心风中凌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桓千蘅被凌雅之拉着回了房。进屋后他靠在门板上,抱着双臂道:“凌雅之,你这先斩后奏的本事见长啊。”

“我也是刚想好,要跟你说来着。”凌雅之走到书案前,把画架上一幅未完的水墨图给拆下来卷成团丢进了纸篓,“我已经告诉张小道,不必再替我接活儿了,我以后,不再给人作画了。”

桓千蘅忽然有种逆子长大成人的错觉,浅笑道:“你是打算去接寒宫主的活了吧。那以后,我是不是该称你一声凌宫主?”

“别瞎喊,我只是去帮着处理些事情,寒苏还活着呢。”凌雅之板着脸,但很快又笑了笑,走到他身边,挑起一缕青丝绕于指尖,轻柔慢捻,“你愿不愿和我一起去?”

桓千蘅幽幽笑道:“我是你什么人,要以什么身份去银月宫?”

“你是我的人,你说你是什么身份?”凌雅之舔了一下他的耳垂,下巴抵在他的肩上道:“跟我去吧,好不好?”

桓千蘅看着他垂于肩上的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意渐渐敛去,垂下的眼眸中溢出了深深的倦怠。

从听雪阁出来,他心里形成了个任性且疯狂的想法。他不知道这想法一旦成真,还能有多少个这样与凌雅之相伴的时光。

或许就再也不会有了。

既如此,随他去做他想做的事,又有何妨。

凌雅之见他半晌不答,试探问道:“你该不会是怕尴尬吧?”

桓千蘅抚上他的脊背,摇头轻叹道:“我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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