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润玉都未曾出现在水镜。
起初,锦觅还兴致勃勃地将他教的《水调歌头》翻来覆去地背诵,直念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都快嚼烂了,院门外依旧静悄悄的,连平日里最爱的鲜花饼到嘴边,她也只觉得寡淡无味。
原来习惯竟是这般可怕的东西。他来了,星河便璀璨,他不来,连月色都显得孤清。
这日戌时,锦觅百无聊赖,正准备吹熄灯烛宽衣早早睡下,忽见窗外一道璀璨流星,拖着莹莹光尾,直直坠向小院方向。
是他!是大神仙来了!
锦觅心头猛地一跳,欢喜瞬间炸开,哪里还顾得上披外袍,只穿着一身素白里衣,赤着脚便跳下床榻,飞奔着迎了出去。
润玉的身影随着流星的余晖在院中凝实,一抬眼,便见那朝思暮想的人儿散着乌发,一身皎洁单衣,不施粉黛,宛如清水芙蓉,带着浑然天成的娇憨与纯净,向他跑来。
润玉满腔的疲惫在这瞬间烟消云散,只余下难以言喻的欢喜。
“觅儿。”他下意识唤出心底盘旋已久的称呼。
见她嘟着小嘴,眼中虽有喜色,却还带着两分显而易见的委屈,他连忙温声解释道:“这两日未能来看你,是我的不是。父帝命我协同缘机仙子修订天界历法,事务繁杂,我不敢怠慢,日夜赶工,直至方才才得以脱身,便立刻赶来见你。”
锦觅听他言语恳切,那点小小的埋怨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满心思念。
润玉见她神色缓和,微微一笑,伸手之时,一个紫檀木雕花的长盒便出现在他手中,“这个,权当赔礼,看看可还喜欢?”
锦觅好奇地接过,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整齐叠放着一套雅白色的裙装,衣料如云似雾,绣着清雅精致的百合花纹,旁边还配着几支素银点翠发簪、一对小巧的珍珠耳珰,并一双淡黄色绣着缠枝纹的软底绣鞋。样式与她平日所见的花界、天界服饰皆不相同,别有一番含蓄温婉的风致。
“这……是送给我的?”锦觅睁大了眼睛,手指好奇地抚过那光滑的衣料。
“嗯,”润玉颔首,目光柔和,“特意去人间选的。今日恰是人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团圆之日。换上这套衣裳,我带你下凡间去看看,可好?”
“去人间过中秋?”锦觅几乎要欢呼起来,兴奋得连连点头,“喜欢!我这就换上!”
她拿起衣裙盈盈一转便换好了,果然合身至极,衬得她愈发清灵动人。她习惯性地去摸发间的葡萄藤,润玉却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今日暂且将它收起来,试试这些可好?”他拿起盒中的发簪,拉她来到梳妆镜前。
锦觅乖乖坐好。润玉立于她身后,执起桃木梳,动作轻柔地为她梳理着如瀑青丝。他将她的头顶的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用那支素银点翠簪固定,又为她戴上珍珠耳珰。
打扮停当,润玉退后一步,细细端详。月光下,身着人间服饰的锦觅,少了几分花精灵的跳脱,多了几分闺秀的娴雅,却依旧掩不住那眉眼间的灵动,润玉越看越是喜欢,自己也指尖轻轻一捻,为自己换了一身青绿色宽袍广袖的人间装扮,越发衬得他闲云野鹤一般,别有一段风流态度。
两人悄然出了水镜,踏入人间。此刻正是华灯初上之时,街市上人流如织,喧嚣而温暖。画糖人的、捏面人的、叫卖糖炒栗子、山药红豆糕与各色香囊的摊贩络绎不绝,各种香甜的气息混杂在空气中,凡此种种,勾得锦觅目不暇接,让润玉给她买了数种人间小吃,一边吃一边发出惊叹。
他们随着人流漫步,渐渐走入住宅坊巷。但见家家户户门口悬挂着各式灯笼,窗内透出温暖的烛光,院中摆着瓜果月饼,一家人围坐赏月,笑语欢声不断。天上一轮玉盘般的圆月,将清辉洒遍人间。
不知何时,锦觅已自然而然地拉住了润玉的手,仿佛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她指着那些人间建筑风物,兴奋地对他说:“大神仙,我明白了,这就是你教我那句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对不对?原来花界之外,真的有这么大的天地,这么热闹的人间。”
润玉回握住她微暖的手,笑着低头看她:“那……你可想到了最后一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的声音低沉温柔,锦觅刚想回答,他却已俯身轻轻地吻上了她微红的唇。
锦觅微微一怔,却并未推开。他的唇微凉而柔软,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冷香,这个陌生的接触并不让她讨厌,反而有一种奇妙的暖流从心底蔓延开来。她懵懂地发觉,自己竟十分喜欢大神仙这样挨着她,喜欢他用这种前所未有的亲密方式来表达他的欢喜。
一吻轻浅,润玉缓缓离开她的唇,眼中仿佛落入了整个银河,璀璨得惊人。他捧着她的双手,恳切地问:“以后,我便唤你觅儿,可好?”
锦觅望着他盛满温柔的眼眸,绽开一个无比甜润的笑容,用力点头:“嗯!”
月到中天,子时已过,人间渐渐沉寂,只余明月高悬。润玉欲送锦觅回水镜,她却扯着他的袖子,嘟起了嘴:
“我不想回去……每日待在水镜里,都腻了,无聊得紧。大神仙,你带我去天界玩好不好?我还没去过你住的地方呢!”
润玉面露难色,并非不愿,而是担忧:“我自是愿意带你去。只是怕长芳主寻你不见,会心急如焚,届时责罚于你……”
“那……那我给长芳主留一封书信!”锦觅灵机一动,“就说我出门游历几日,有人相伴,增长见闻,让她莫要担心!”
这倒是个法子。润玉思忖片刻,点头应允。待锦觅留下书信,他便携了她的手,化作流光,直往九重天而去。
踏入璇玑宫,润玉径直将她带到一处离自己寝殿最近的偏殿,殿内陈设清雅,却略显空旷冷清。他亲自点亮宫灯,施法拂去尘埃,又从自己的库房中取来柔软的云被和锦褥,仔细铺好。
看着锦觅困得不住打哈欠,润玉扶她在床榻边坐下,自己则蹲下身,柔声道:“觅儿,今日仓促,你先在此安睡。明日我再命人好好收拾一番,为你添置些常用的物什妆奁,可好?”
锦觅揉了揉惺忪睡眼,忽然凑上前,学着他之前的模样,在他唇上飞快地印下一个轻如羽翼的吻:“那我们明天见!”说完,便自顾自躺下,几乎是顷刻间就沉入了梦乡,想是在人间玩得确是乏了。
徒留润玉僵在原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吻搅得心潮澎湃。他深知她体内陨丹未除,此举并非知晓情爱,只是懵懂地模仿与表达亲近。可即便如此,那短暂的触碰,那全然信赖的姿态,依旧让他整夜辗转反侧,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他清楚地记得父帝与水神那纸婚约,要他娶水神长女。可水神与风神……天界谁人不知他们相敬如宾,并不同居一殿,何来长女?即便将来真有,那也绝非他心中所愿。
“此生既为你而来,便绝不负你。”
他望着偏殿的方向,“那婚约,必须寻个妥善之法,早日解除。”直至寅时,他才带着满腹的缱绻心思与坚定决心,朦胧睡去。
翌日,润玉便吩咐仙侍精心布置那间偏殿,按着锦觅的喜好,添置了更多鲜亮的摆设、精致的妆奁与满柜的衣裙簪环首饰,务求让她住得舒适欢喜。
然而,夜神殿下将一位花容月貌的小仙子接入璇玑宫的消息,却不胫而走,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天界各个角落,引来了无数好奇与揣测。
这消息,也飘入了一向深居简出的水神洛霖耳中。他捻着手中的棋子,眉宇间掠过一番思量。以他对润玉的了解,此子心性高洁,绝非孟浪之徒,他既将人接回宫中,想必是极为看重,不日便该有定论。
只是……
水神想起了那桩旧约。
他不愿因此事令夜神为难,更不欲耽误他的姻缘。思索片刻,他唤来仙侍,吩咐道:“去璇玑宫传话,请夜神殿下明日得空时,过府一叙。”
有些事,当早做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