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的琉璃瓦在暮春的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楚凝跪在冰凉的金砖上,听着内侍尖细的嗓音穿透殿内沉沉的熏香,一字一句砸在心上。
“永安公主楚凝,贤良淑慎,柔嘉端慧,今奉陛下旨意,赐婚北狄可汗之子拓跋烈,择三日后启程,远赴北狄和亲,以固两国邦交,钦此。”
“钦此”二字落下,楚凝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她抬起头,隔着朦胧的泪眼望向御座上的父皇,他面容威严,眼神却无半分怜惜,仿佛只是在颁布一道再寻常不过的政令。
母妃柳贤妃就站在一旁,裙摆微颤,眼眶通红,却不敢有半分逾矩的言语。
楚凝今年刚满十六,自小在深宫长大,虽非皇后所出,却也深得父皇一时喜爱,封号永安,寓意着一世安宁。
可这道和亲旨意,却将“永安”二字碾得粉碎。
北狄地处苦寒之地,民风剽悍,她曾听闻北狄可汗残暴,其子拓跋烈更是性情乖戾,杀人如麻。
这一去,哪里是固邦交,分明是将她推入虎口。
“儿臣……接旨。”楚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死死攥着裙摆,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她知道,在这深宫之中,君命如山,容不得半分违抗。
谢恩起身时,她无意间瞥见皇后坐在父皇身侧,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笑意。
那笑意让楚凝心头一凛,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这些日子,宫廷里本就暗流涌动。
先是三皇子突然染上怪病,缠绵病榻;接着是母妃宫中的掌事宫女莫名失踪,至今杳无音讯;就连她平日里常去的御花园,也多了许多陌生的侍卫巡逻,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楚凝并非不谙世事的娇憨公主,深宫之中的尔虞我诈,她虽未曾亲身经历,却也听母妃提点过不少。
她隐隐觉得,这桩和亲,或许并非偶然,背后似乎藏着一张无形的网,正将她一步步推向深渊。
回到贤妃宫,柳贤妃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楚凝搂进怀里,泪水潸然而下:“凝儿,我的凝儿……是母妃没用,护不住你。”
楚凝拍着母妃的背,强忍着泪水安慰道:“母妃,别哭,女儿不怪你。
君命难违,这或许就是女儿的命数。”话虽如此,心中的不甘与恐惧却如潮水般翻涌。
她不想远嫁他乡,不想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更不想落入不明不白的境地。
夜深人静,楚凝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她起身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苍白的面容,思绪纷乱。
就在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母妃柳贤妃走了进来,神色凝重,手中还攥着一样东西。
她左右看了看,确认四周无人后,才快步走到楚凝身边,将一个温热的物件塞进她的手中。
楚凝低头一看,是一枚玉佩,质地温润,触手生凉。
玉佩呈椭圆形,上面雕刻着一个古朴的“卫”字,线条流畅,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母妃,这是……”楚凝疑惑地看向柳贤妃。
柳贤妃压低声音,眼中满是急切与担忧:“凝儿,这枚玉佩你一定要收好,贴身佩戴,万万不可遗失。
此番你远赴北狄,路途凶险,宫廷之中……也并非净土。
若遇危难之时,你可凭此玉佩去寻镇国将军卫凛,他定会护你周全。”
“卫凛?”楚凝心中一动。
镇国将军卫凛的威名,她早有耳闻。
他是大胤的战神,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手握重兵,性格冷峻寡言,深得父皇信任,却也因其权势过大,被许多人忌惮。
只是,母妃为何会让她去寻卫凛?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渊源?
“母妃,为何是卫将军?”楚凝追问。
柳贤妃眼神闪烁,似乎有难言之隐,她轻轻叹了口气:“不该问的别问,你只需记住,危急关头,唯有卫凛能救你。
这玉佩是信物,他见了便会明白。
还有,”柳贤妃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此番出行,凡事多加小心,无论是宫中之人,还是北狄使团,都不可全然信任。
记住,保全自身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楚凝看着母妃眼中的忧虑与决绝,心中的疑团更甚。
她能感觉到,母妃似乎知道些什么,却又碍于某种原因不能明说。
宫廷异动,莫名失踪的宫女,母妃的反常叮嘱,这枚神秘的玉佩……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团迷雾,笼罩着她。
她握紧手中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女儿记住了,母妃放心。”
柳贤妃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舍,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凝儿,委屈你了。
若有来生,母妃定不让你生在这帝王家。”
一夜无眠。
三日后,和亲队伍正式启程。
宫门外,锣鼓喧天,锦旗飘扬,看似一派热闹景象,却掩不住其中的悲凉。
楚凝身着华丽的嫁衣,坐在装饰得极为精致的马车中,撩开车帘的一角,最后望了一眼这座囚禁了她十六年的皇宫。
宫墙巍峨,金碧辉煌,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母妃站在人群中,泪水模糊了双眼,对着她用力挥手。
楚凝强忍着泪水,对着母妃深深看了一眼,而后放下车帘,将那片熟悉的宫阙隔绝在外。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带着她驶向未知的远方。
楚凝靠在马车内壁,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刻有“卫”字的玉佩。
玉佩的温度随着她的掌心渐渐升高,仿佛成为了她此刻唯一的慰藉。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是北狄的苦寒与残暴,还是途中的未知凶险。
但她知道,从踏上这辆马车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便再也由不得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下。
外面传来侍卫的通报声:“镇国将军到,”
楚凝的心猛地一跳。
卫凛?他来了?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整理了一下衣襟,心中既紧张又好奇。
这位传说中的战神,究竟是什么模样?他与母妃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他真的会如母妃所说,在危难之时护她周全吗?
车帘被人轻轻掀开,一道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
阳光太过刺眼,楚凝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气场,如同寒冬的风雪,让人不敢直视。
待适应了光线,楚凝才看清眼前之人。
卫凛身着一身玄色铠甲,铠甲上镶嵌着银色的纹路,腰间佩着一把长剑,剑鞘古朴,却透着森森寒气。
他身形挺拔,肩宽腰窄,面容冷峻,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眼神深邃如寒潭,不带一丝温度。
整个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却又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他的目光落在楚凝身上,没有半分惊艳,也没有半分轻视,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对着马车外沉声道:“启程。”
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侍卫们齐声应和,马车再次启动。
楚凝却还愣在原地,心跳莫名有些加速。
她总觉得,卫凛的眼神虽然冰冷,但似乎在那一瞬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更让她在意的是,她刚才无意间瞥见,卫凛的腰间,竟然也挂着一枚玉佩,与她手中的这枚,形制相似,只是上面的刻字被铠甲挡住,看不真切。
难道……那枚玉佩上,也刻着“卫”字?或者,是其他与之相关的字样?
楚凝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玉佩,心中的疑团越来越重。
母妃的叮嘱,成对的玉佩,卫凛的出现,宫廷的异动……这一切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隐隐觉得,这场和亲之路,恐怕不会平静。
而这位冷峻的镇国将军,将会是这场未知旅程中,最关键的一个人。
马车一路前行,离京城越来越远。
楚凝坐在车中,时而沉思,时而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发呆。
她能感觉到,卫凛虽然骑马走在队伍前方,却似乎总能察觉到她这边的动静。
有几次,马车遇到颠簸,她险些摔倒,都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巧妙地稳住了马车;还有一次,路边突然窜出一只野兔,惊了拉车的马匹,也是卫凛反应极快,一箭射倒野兔,稳住了队伍。
这些细微的举动,让楚凝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明明看起来那般冷漠,却为何会暗中护她周全?是因为母妃的嘱托,还是因为那枚神秘的玉佩?亦或是,他本身就有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楚凝不知道答案,只能将这些疑问深埋心底。
她知道,在这危机四伏的旅程中,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小心翼翼地走好每一步。
夜色渐浓,队伍在一处驿站停歇。
楚凝住进了驿站最好的房间,侍卫们在四周严密把守。
她洗漱完毕后,躺在床上,却依旧毫无睡意。
窗外,月色如水,树影婆娑。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夜的寂静。
楚凝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清香。
她望着天边的明月,心中思念着母妃,思念着宫中的点点滴滴,更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迷茫与不安。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黑影在窗外的墙角一闪而过。
楚凝心中一惊,立刻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个方向。
黑影的动作极快,如同鬼魅一般,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是错觉吗?还是真的有人在暗中窥探?
楚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立刻关上窗户,插上门栓,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
刚才的黑影,究竟是谁?是冲着她来的吗?
联想到宫廷的异动和母妃的叮嘱,楚凝越发觉得,危险已经悄然降临。
这场和亲之路,果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她走到床边,再次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冰凉的玉佩,此刻仿佛成为了她唯一的依靠。
卫凛……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楚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全是各种猜测与不安。
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遇到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平安抵达北狄,更不知道,卫凛是否真的会在危难之时,向她伸出援手。
夜色深沉,驿站内一片寂静,唯有楚凝心中的波澜,久久无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