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从未如此僵硬,这是他的第一感觉。延少庭抵触别人的触碰,是在他家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他也是个会嚷嚷叫妈妈抱爸爸背的孩子,与普通小孩无异,只不过害羞了些,不爱表达,什么事都藏着掖着。
但心情却都摆在脸上,每次不开心的时候,书桌上必定会出现盒巧克力蛋糕,那是他最喜欢吃的东西,永远吃不腻。不知道是妈妈买的还是爸爸买的,他猜是妈妈,因为爸爸可没时间注意这些小事。
爸爸要去抓坏人,是家里的大英雄,我要懂事,学会在爸爸不回来的时候保护妈妈。于是他比同龄的任何孩子都更听话更成熟。
爸爸是我的榜样,将来我也要当像爸爸一样的警察。
随着年龄增长,爸爸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妈妈说是因为爸爸升官了,要付出的更多。
之前爸爸在家的时候总会在他的枕头底下放个小熊饼干,因为爸爸早出晚归,有时候回家根本见不到他一面,久而久之,父子俩就共同默认了这个暗号。
只要醒来一睁眼摸到枕头下有小熊饼干,那就证明爸爸回来过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因为长大了不常关注,很久见不到小熊饼干了。提起爸爸,妈妈也总是以爸爸在值班稀里糊涂应付过去。
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有天妈妈哭的很凶,纸都用完了两卷,鼻子都擦流血了,眼泪还是止不住。
她只是一遍遍向我重复一句话:“你爸爸是个缉毒警察,他是个英雄。”
我知道呀,爸爸是个大英雄。
他也发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内心感觉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但他几乎马上就抛掉了,还在责备自己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坏的东西。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我小熊饼干都吃没——”
“爸爸不会回来了。”
他手中拿着的小熊饼干掉在地上,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掉进了肚子里,眼前突然一阵发黑,再低头看,饼干已经碎了。那是最后一块,爸爸给他的最后一块。
“延延,爸爸不会回来了。”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又说了一遍。
他没有回应,只是转头离开了。他回到卧室,走到床边,双手挪开枕头,底下空无一物,只剩下吃剩的饼干包装。
“爸爸,我还想吃小熊饼干,你什么时候回来给我带。”
在那之后,对他的影响好像不大,只是有些时候反应会平淡些,像是看透了什么一般。
直到——
胸前一阵凉意,面前之人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他才回过神来,停止回忆。
季明诀见如此老实的延少倒是不适应了,似乎在这种情况下必须要打他或者骂他一顿才舒服。
延少庭在这种事上不发火,简直比找不到凶手还可怕。
“延队,愣什么神呢?回去吧。”季明诀说完便圈住他的手腕一同走向警院,后面还跟了三个刚刚在旁边偷听的。
延少庭垂在身侧的手蜷缩了下,唇角翁张,又慢慢抿紧,直直的向前走去。被风一吹,才绑上的头发又散落了些,在风中毫无阻拦的飘扬。
“以后不要没经过我的同意就乱碰我。”延少庭在登上台阶前站住提了一嘴。
季明诀刚抽出个纸杯想接杯水喝,到饮水机前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逗笑。
延少庭:“笑什么。”
季明诀用指腹轻轻抵在嘴边,在遮挡盖不住的笑,说:“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有些晚了?”
延少庭也知道这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说这话,总觉得自己不能再吃瘪了,就目前这情况看来,这话好像不得不说了。
他竟第一次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但总归不能被人看出破绽,冷哼了声便头也不回的上了二楼。
经老爷子这么一闹,他们也明白了个事情:这案子一日不结,对他们来说就多了一份威胁。不管是从近处看的市局压力还是更为严重的社会影响。对他们侦查1组来说都是不利的。
然而距离最晚断案时间仅剩七小时。
七小时,四百二十分钟,他们要梳理出案件的整个过程并且要抓住凶手。难吗?当然——
但对延少庭,只不过是众多案件中相较来说有些棘手的一个罢了。这场闹事他也抓住了一个线索,他并不是真为自己的儿子打抱不平,而是怕刘淮再在警局待久了会发现什么,反过来说,他一定知道自己儿子做了什么,怕真的被人抓住把柄。
这样的情况他见多了,比如之前他办过的一个案子,家里老人死了,儿子却强烈要求立即火化,说着是要让老人走的更体面,但在他看来更像是一个凶手在急于销毁证据。最后经过他的解剖,证实了他的这一猜测。
人都是这样,怎么乐意被冤枉,家属更不愿意让家里人含冤而死,这样做的一般心里都是有鬼的。
一个案子很好解决,只要弄清楚几个问题即可。
凶手为什么要杀人?怎么杀的人?两人之间有什么过往?
延少庭最绝的一方面就在于,他能准确了解凶手的想法,就像之前被抢的连环杀人犯那个案子一样,他清楚那个凶手的目的,所以他在等,始终在等。
——
季明诀几个人在一楼加班破案的时候,手机忽然震了下。他嘴里还叼着白板笔,正要把新照片定在板上,实在没空,便让刘成从他口袋里掏出手机告诉他消息,自己手机里也没什么秘密,也没什么背人的。
“季队,延队叫你上去。”刘成拿着手机,接着把聊天界面冲向他。
上面赫然立着两个字:“上来。”
“成,你们组长喊我了,我先走了,你们继续推。”季明诀将身一扭,连头都没回,把手机在空中挥了几下,看上去还挺潇洒。
林诺坐在转椅上打圈,都要把刘成转晕了,他实在忍不住,说:“你这是在干啥?”
林诺把后脑勺搭在椅背,望着天花板说:“多角度思考问题,不懂别瞎问。”
魏言:“……也不是没道理。”
来到二楼,发现他办公室的门竟然开着一条缝,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这人会粗心到没关门吗?还是给自己特意留的。他直接推门而入,显然是信了第二种想法。
“不知道敲门?”延少庭坐在沙发上划着手机,斜睨了一眼。
“不是给我留的门吗?”
“自作多情。”
季明诀挑了下眉,向他走去,双手搭在椅背上前倾身子,想要看清手机屏幕上的内容。
“没人告诉过你不要随意看别人的**么?”
“延队这样的人,好像也不会看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吧?”
延少庭似乎不想聊,便结束了这个话题,指着白板说:“把这个搬下去。”
“合着您叫我上来就是来搬这个的?”
“不然呢?”
下来后,延少庭示意把白板搬到会议室,一般这种情况就是这位大佬结案的前兆——找出凶手了。
刘成三人闻声把案桌上所有线索都收拾成一沓,拿着东西跟着前往会议室。
但几人刚到门口便又被他拦住,延少庭松开长发,又重新紧了紧,边像大门走去边说:“这次案件特殊,先去抓凶手。”他没有说犯罪嫌疑人而是直接以凶手代替,就说明他对这次案子已经有了十足把握。几人对他的崇拜又增了几分。
倒是季明诀只觉得这人越来越有意思,刚开始见到他以为只是个难对付的选手,相处下来发现,延少庭,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们分头开了三辆车,季明诀单独开一辆,魏言和延少庭一辆,刘成和林诺一辆。
延少庭坐在副驾驶,跟小区保安处通话要了张小区平面图。魏言有些纳闷,抓一个凶手还需要这么费劲巴力吗?
“延队——”
延少庭打断他的话,明白他要问什么,便先回答了:“现在要抓的不是一个凶手,是三个。”
魏言一阵震惊,方向盘都跟着晃悠了下。他不知该说什么,一个案子这么多凶手还是他第一次见。
“不用震惊,事实就是如此,”延少庭又不知给谁拨过去电话,又接了一句,“并且,事情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已经不单单是一个多凶手案子那么普通了。
“刘成,你现在和林诺去底下黑酒吧抓贾庄。”
“收到收到。”
“季明诀,你去西站,易妍雀的飞机还有半小时起飞。”
“行,我让她飞不起来。”
“……”延少庭没多说什么。但季明诀的自信是次次成功抓犯培养起来的,在他手里没有脱手的犯人。
电话挂断,魏言一直在偷瞄他,见他眉头舒缓些才问:“延队,那我们?”
“去盛华,抓李兆宁。”
——
刘成和林诺穿着还算得得体,成功混入了黑酒吧,难怪延少庭要安排一男一女一起下去,不单单是为了相互有个照应,他甚至连进这里必须有个搭档这件事都注意到了。
没办法,林诺只好挽着他的胳膊,两人推门进入主厅。一股烟熏刺鼻的味道闯入鼻孔,刘成一阵咳嗽。
林诺见状狠狠掐了他一把,小声警告他:“别咳了,忍住!你是想要引起那些黑户的注意吗!?”
刘成一惊,左右环视了一圈,发现那些黑市大哥都在偷偷盯着他,这里的人最弱的便是街上的混混,大多都是闯荡江湖在局里的人,难缠的很,一旦招惹上,想全然脱身是不可能的,高低都要断条胳膊腿。
刘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到吧台点了杯酒,而林诺则假装拿手机前置照镜子来偷偷寻找贾庄。
吧台的服务员倒是很有礼貌,年纪不大,似乎刚上大学的意思,刘成和他一言一语中有些怜惜之情,也是被生活所迫吧,不然怎会来这种地方,他这样想着,眉眼渐渐放松下来。
“先生,您的威尼斯好了。”他轻轻将高脚杯推到刘成面前,这里不仅人物特殊,连酒也特殊,都用地名命名。
“谢谢。”
林诺突然一怔,身体好像有千万只蚂蚁爬过,手机摔在吧台上,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旁边那人,嘴唇止不住颤抖:“你刚才说了什么?”
与此同时,刘成话音刚落,从前震耳欲聋的音乐忽然骤停,刚才还喧闹热情的气氛立马降下,陷入到一阵死寂当中。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说谢谢!??这里是黑市啊!!”
“这位先生和女士,请你们留步。”刚才体态温柔的年轻男生眼睛慢慢弯成一个圆弧,嘴角扬到极致。
他眼神骤然冰冷,手向前一挥,旁边的西装男便一齐向他们冲来。
林诺一把推开刘成,惊呼道:“快跑!!!”
那个年轻人端坐在吧台前,似乎在欣赏着这一出闹戏,身边还有个在微微鞠躬的黑西装,年轻人将手挡在嘴前轻轻低语:“抓,到,直,接,杀,了。”
“是。”黑西装转身拿出对讲机通知刚才那些。
“呦小少爷,玩的够大啊?”不知何处喊了一句。
那年轻人一听便笑了,随意挥挥手道:“今天大家吃好喝好,我请客。”随后又是一阵欢呼。
他回到工作室换下员工服,回了条语音:“调酒师一点都不好玩,还是抓人有意思呢,今天又送上门两个警察,应该是实习的吧,一点脑子都没有。嗯哼,我让他们抓到就杀了,抓不到——那就算命大呗?”
“操!”刘成在黑市绕了一圈又一圈,死都甩不掉后面那帮人,这时倒还有空想别的。黑酒吧里哪有真正善良的人,都是带着伪善的面具罢了。
他闯到一个小胡同,随便翻进一个废弃房间里,成功躲开了那些人的围追。还没喘匀气,就发现旁边更黑暗的地方还躲着一个人。
“我操!!”他差点没叫出来,被那人扑过来捂住了嘴。在仔细一看,好巧不巧。
“贾庄!跟我回去。”刘成说着就要拿出手铐。
“欸欸欸等等警察同志!!有有人在追我,你等他们走了行不,躲过去我跟你走!”贾庄跪在地上,一个劲的求饶。他一个警察怎能受此大礼,他刚跪下刘成便弹射窜到旁边,屋里太暗,头扎扎实实的磕到了柜角。
“呃!操,磕死我了。”
“快,那边有声音!”刚才那一堆脚步声又踢踏的返回来了。
“嘘!嘘嘘!!!!警察同志你小点声啊!一会咱俩都被——”
咣当一声,房间这破旧的门被一脚踹翻,摔在地上,尘土四处飞扬,呛的刘成又是一阵咳嗽。
“他在这里!”带头的那个西装男大喊。
刘成转头一看,那小子竟先一步翻出去了!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跑了。
“靠!贾庄!!”刘成一下子窜起来,又一阵晕眩,感觉头上有一股热乎的液体流下,但他顾不了这么多,利索的翻出窗户跑了。
又东躲西藏不知多久,总算彻底甩开了他们,又突然想起林诺,眼前一黑,差点失衡晕倒,他颤抖的手从裤子口袋掏出手机,马上打去电话。
“刘成你死哪去了!我也不敢给你打电话!快回地上,贾庄我抓住了,我们现在在车里,快给我回来!”
挂断电话,他仰头长呼一口气,脸颊旁好像有什么流下,再一摸原来是血。
“我靠刘成,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流血了?”林诺一阵惊呼,手足无措的赶紧抽出几张纸摁在了他头上,把他摁的生疼。
“疼疼疼,林姐行了别摁了,我自己来。”他疼的呲牙咧嘴。
“我就不该跟你一块来,蠢到家了!那什么场合啊你说谢谢?”
“谢谢?我没听错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后面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俩人都忘了贾庄还在后座上,他在跑到地上的时候正巧被林诺逮个正着,她也不是吃素的,一下子就把贾庄撂倒,戴上手铐先回车上了。
“别他妈叫唤,爷爷头正疼着了。”刘成紧皱着眉头,烦的要死。
“活该!”贾庄又是一句,“在黑市说谢谢,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警察同志你是要笑死我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滚他妈的!监狱里见吧!”刘成踩住油门往警局的方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