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禁止通行[星际] 第13章 蚀心幻境

机库。

名为方绪宁和余厚的两人也从其他方向的转接舱里匆匆跑了过来，四人只是一个照面，就找到了李自匀出来的飞艇J1-014-031号。

没说一句话，所有人直接跳入机舱。

个子稍矮，脸型偏方，鼻头略钝的余厚坐入驾驶席，“啪啪啪”压下三四排的开关，一时间飞艇内部灯光大亮，固定飞艇的牵引绳也迅速断开。

带着引擎启动的摇晃，他沉稳又短促地发问：“目标定位？”

姜溯抓住了座椅扶手，先喊了一句“古绛区！”，不等她报出具体坐标，余厚就熟练地在驾驶位上调出了实时导航，操控着飞艇的尾翼旋转，从机库低空飞出，跃入航道中。

“预计时间三十二分钟，设定自动航行。”余厚将驾驶位转了过来，面向机舱内的几人。

机舱不大，满打满算只能坐6到8人，姜溯一人坐在最靠舱门的位置，屠妲和方绪宁面对面坐着，时不时交换一下眼神。

很快，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姜溯。

屠妲提醒：“该讲讲任务了。”

“我们这次最好的行动结果是无功而返。”姜溯轻轻吸了一口气，“至于其他结果，大家心里都比我更熟悉。”

“你认为杨平是什么级别？”带着金丝细框眼镜的方绪宁轻按了下镜框，语气不急不缓，带着些许安抚。

姜溯看了眼第一次见面的方绪宁，直截了当：“道子级。”

屠妲和余厚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只有方绪宁脸色还算镇定：“你认为杨平是道子级的理由是什么？”

“……没有理由。”姜溯的嘴角抽了抽，把视线从方绪宁身上移开，低下头不断地数着那十二枚电浆子弹，“你们的经验比我丰富，应该更清楚怎么给他分级。”

屠妲无奈地摊了摊手：“你以为人手这么紧张的时候，为什么还能把我们调出来和你去古绛区？”

“我们三个都是执光军校来执巡队实习的学生。”屠妲指了指自己：“我，机甲系的。”

“我是战地医疗。”略显秀气的少年推了下眼镜，胸口的名牌上写着ZMWG0141-3-方绪宁。

“机械。”余厚的话更少，左手抬起来指了指自己的银色金属蚀刻名牌ZMWG0141-5-余厚。

“我们的级别不够参与仇队那种几个大队联合的大任务，所以才空闲下来，负责轮班守备。”屠妲揉了揉自己的满头红发，难掩焦躁：“所以！如果我们真的遇到的是道子级，就我们几个军校实习生，根本撑不住！”

姜溯沉默了片刻。她确实没想过，这些人和自己看起来差不多年纪，竟然也都是学生。也是，刚刚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副队长唧唧呱呱说了一堆驻地没有人手的话，估计李自也是实在没别的办法。

她转而望向话最少的余厚：“从驻地到古绛区要半个小时左右，从三至七号污染区到古绛区要多久？”

余厚低下头，将导航重新设置的功夫里，屠妲抢先回答了这个问题：“这路我走过，快的话两个小时，慢的话四到六个小时都可能。”

姜溯冷静道：“所以，你们并不需要在道子级面前撑过多久。”

“我们只需要确认杨平在古绛区，然后活着把这个情报交给仇队他们——我相信，他们会用最快速度赶过来的。”

屠妲顶着被揉成鸟窝一样的红发，海蓝色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姜溯：“也就是说，我们都被你拉来当了一个临时的调查员？”

真正的临时调查员姜溯点了点头。

方绪宁的肩膀微微放松，说话的速度又慢了些：“这听起来倒还是有几分可行性。”

飞艇不断地压缩空气发出爆响，涡流被轻薄锐利的机翼切割后又提供了升力，让整艘漆黑如圆盘一样的飞艇轻巧地滑过高空。

30分钟后，古绛区。

姜溯眼睛错也不错，始终盯着地面上的建筑群：“我不知道你们学校怎么教的，也不知道执巡队怎么告诉你们的——但是不要把杨平当成没有判断能力的东西。如果他出现在古绛区，这件事本身就证明他具有行为能力和认知能力。”

方绪宁欲言又止，她只当做没看见。

屠妲还想再问几句，就被姜溯直接打断：“余厚！降低高度！”

“我看见杨平了！”

这个看见实在应该打个引号。她只是看见了一条干净整洁的街道上挤满了逃亡的人群，在尖叫声外还有鞭炮一样密集的枪声。

“通知仇队！！”屠妲摘下了防紫外线的墨镜，海蓝色的眼睛眯着，同样瞧见了地面上蚂蚁一样四散奔逃的人群。

原先交流任务时的焦躁此刻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点影子，没有任何犹豫，她直接把墨镜一扔，两步冲到舱门处拧开了安全钮，顶着空气压强打开了舱门。

狂风涌来的瞬间，姜溯只瞧见一个红发的身影从舱门口处跃出。

随后是方绪宁。

跃出去的两人在瞬间就被某种液态的金属覆盖住了全身，从空间钮里放出了…以地面为参考坐标系，那是一个高三米左右的……机甲？

姜溯瞳孔下意识放大，将两具机甲在视野里不断放大。她的信息终端很快传来了小队的消息，不多，就两个字。

【掩护！】

“你开枪。”余厚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人太多，会误伤。”

姜溯二话不说，把便携式反物质枪的二脚架往飞艇地上一架，整个人就顺势趴到了地上。靠着舱门也行，但容易被刮飞出去——她这次可没有防护盾，也没有屠妲她们的机甲护体。姜溯调整好瞄准镜，将对焦点移向了地面上的混乱之中。

街道上蠕动着的肉芽四散挂在建筑的外饰面上。

古绛区常备军每一枚子弹射出，打在肉芽上的同时，被击飞的碎末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地长成为新的肉芽。

而只要被击飞的碎末落在人的身上，细小的碎末就会立刻钻入对方体内，在喉咙处爆出一团又一团的血花。

常备军很快也发现了这个无解的难题，只能硬着头皮隔离人群，将那群疑似被肉芽寄生的人群推到了火线外。

在两架陌生机甲冲入战场后，火线外的人群以近乎一模一样的姿态回过了头，和散落各地的肉芽一起望向了那两具机甲。

一时间，屠妲竟然不知道是先感慨原来污染物真的还有思维能力，还是先感慨这个情形一看就不是A级污染物能搞得出来的。

她磨了磨后槽牙，从银粉色机甲的外挂装置上取下了大号等离子炮。

方绪宁则站在了屠妲的右侧方，一边防备着四散的肉芽，一边防备着地面上明显不对劲的人群。

人群如同一群向日葵，只是看了一眼屠妲和方绪宁两人，很快又齐刷刷地转过了头，脖颈以几乎九十度的姿态，后脑勺贴着背脊，双眼空洞地盯着高空中的黑色飞艇。

准确点说，盯着飞艇舱门处的姜溯。

透过反物质枪的瞄准镜，姜溯看到他们脸上像抽筋一样，一个一个笑了起来。他们的瞳孔都毫无生机地扩散着，眼眶周围溢出细小的，属于杨平的触须。

所有人都在传递着同一句话，却像是杨平的自言自语：“被找到了——”

无穷尽的回音里，无数个杨平异口同声：“吃了她！”

“不，怎么能吃了她呢。”缥缈的声音从一个角落里响起，带着一条肉芽慢慢抬起头，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话，肉芽在街道上一条一条接续到一起，当着古绛区守备军与两个空降兵的面，头咬着尾，尾抱着头，很快捻出了几米长的，半透明的带着各种蛰针的触须。

触须互相交缠着，拱起几乎十几米高，一对圆球从触须的顶部翻了出来。

灰绿色的眼珠不带任何情绪，只是看向了高空中的姜溯。

姜溯很难形容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指尖都凉的有些僵硬，心跳声几乎就在耳膜边上鼓动着，每跳跃一下，都让她的头颅几乎要炸裂开来。

但不是不能忍。

她的手指屈伸了几下，再次放在了扳机的位置。

按下。

电浆子弹爆发出剧烈刺眼的白光，在昏暗的天空上画出一道尖锐的白线，直接击打在了那对灰绿色眼珠的……旁边的建筑物上。

她还没开过几枪，枪法主打一个随机刷新。

建筑物几乎是立刻就被电浆子弹轰走了半壁江山，烟尘在巨响声后缓缓升起。

姜溯看到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在被烟尘覆盖前，向着她缓慢地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笑。

虽然杨平现在是一堆触须的形态，也没有脸这种东西，但姜溯能确认——那就是一个笑。

她的心跳声更快了，一下又一下，如鼓槌重击耳膜。

细小的碎末被分割出了更细小的状态，呈现一大团的浓稠雾气，裹着烟尘，在街道上极快的蔓延开来。

只是两个呼吸的功夫，原本向日葵一样高抬着下巴，非要盯着飞艇的人就被血色的雾气裹了进去。距离那群“人”近在咫尺的，手持各类武器的常备军也没有逃脱雾气，被雾气亲密地拥了进去，枪声与炮声戛然而止，只有残存的硝烟味道逸散而出。

守备军防线后，仓惶逃离的人群一个又一个被血色雾气笼罩住，雾气伸出一只只手，抓在了逃亡的人群脸上，顺着他们原本惊惶的神情钻入他们口鼻，将其缓缓拖入了血雾之中。雾气里影影绰绰的建筑物扭曲到了极致，只剩下张牙舞爪的暗红色深影。

两架机甲矗立在血雾之中，如同两座孤岛。

“道子级的污染域！”屠妲嘶喊道，“它他妈的开污染域了！”

姜溯却听不到她的这句话了。

鼓槌像是捶破了什么东西，在姜溯的脑海里发出了“啵”的一声轻响。她的眼前先是发黑，而后一群金色的碎点在视野里游荡。

白色的雾气从地面上蒸腾而起，她听见了杨平的声音。

“师姐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

杨平头顶着宝珠冠，腰系组佩，身穿黑色长衣，层层叠叠的纱衣罩在黑衣上，将他身上寡淡的颜色照的流光溢彩，全然一副仙人姿态。他当着姜溯的面，双手自然又轻巧地抱于胸腹之间，行了一礼。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轻松，灰绿色的眼睛里带着势在必得的野心与杀意。

姜溯一瞬间以为自己又他妈穿越了，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驾驶飞艇的余厚。

原本个头稍矮的，坐在驾驶位上不断和仇城通报讯息的余厚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出现在他位置上的是一滩滴落着粘稠黄色液体的泡沫。

地面上的人群也不再是人群，而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三条腿，四个翅膀，甚至长着蛇尾的妖物。

而屠妲和方绪宁的位置上，则被一只长满红色疣状物的庞然大物和一只浑身黑瘤的六足虫取代。

杨平就站在这一群妖魔鬼怪的对面，看起来竟然是场上唯一一个正常人。

长满红色疣状物的四足怪物，和满身黑瘤的六足虫子一起，不断朝着杨平发起攻击。而这些攻击却像是完全没有瞄准，总是擦着杨平的衣角，最终落在了地上。

杨平从身后拽出了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子，小孩子穿着精致整齐，只是像是在灰土里打了好几个滚，整个人都脏兮兮的，被杨平牵出来还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

杨平指着两头怪物的方向，灰绿色的眼睛带着虚假的笑意：“去，告诉我们的大师姐……你看见了什么？”

小孩儿的尖叫声穿破云霄，直炸的姜溯头晕眼花：“污染物！！！”

姜溯愣住了。

她第一时间想的，不是为她两个被误认为污染物的队友辩解，而是——在所有人都变成污染物的情况下，为什么这个小孩还是人类状态？

她现在在某种幻觉里，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但是幻觉也会筛选人吗？小孩免票？

这个疑惑在下一刻得到了回答。

姜溯看见红色疣状物将利爪朝着那个小孩挥下。

好极了。她想。

屠妲并没有变成污染物，在她眼里，这小孩和杨平一样——所以她才会无差别攻击。

推导下去，就会得到另一个结论。

姜溯握着手里的枪，她觉得她其实应该是害怕的，至少也该哆嗦几下。

但她没有。

她鼓噪的心跳在此刻却缓了下来。

在这个幻觉里，免票入场的是她。

在完成系统新手任务的时候，她曾经听到了一句很是古怪的话:

【请您谨记，不要混淆幻觉与现实。】

原来如此……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纷纷串联，姜溯一瞬间终于明白了蚀心者的幻觉究竟是什么。

在人类眼里，蚀心者是随时都会因为幻觉堕化成污染物的存在。而在蚀心者眼里，正常人类反而才是异类，是长相突破想象的妖魔鬼怪。

而结合杨平身上的衣服，基本能确定，这个幻境基于修仙规则确立，有着【仙尊首徒】称号的她自然会被污染物当成一个阵营。

他们在幻觉里生存着，遵循着幻境里的规则。

因为她是仙尊首徒，是幻境里的“大师姐”。

在小孩眼里，自己和杨平应该是唯二还有人样的存在。

姜溯的思考并没有阻止她手上的动作。

第二枚电浆子弹带着耀眼白光，穿透白雾，打在了杨平黑色大袖上，将他半片衣服燎的粉碎。

子弹在他身后发出轰响，爆出大团白光。

杨平有些为难地抬起自己的左胳膊，看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叹了口气：“师姐，你也太记仇了吧。”

“只是在飞艇上捉弄了你一下而已，至于吗？”

姜溯声音轻的像是自言自语，青白的指尖又一次坚定地按下了扳机，因为多次射击电浆子弹而有些过热的枪口再一次爆发出了一团璀璨的白光：“不是记仇，是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