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不渡柃 第15章 第十五回 他人作客，应是旧相识（上）

接下来的几天，慈晦不是在抄书，就是被明柃叫去当帮工，他甚至连一本话本都没看完，有点怀疑师父只是单纯不想让他闲下来。

对此，二师兄武奕有些疑惑：“你都来第八天了，我好像没见到你学法术？”

他问这话时，慈晦正坐在小板凳上拣豆荚，淡定回道：“哦，师父若是记起来了，那自然是好的。”

总不能说他连师门印都没有吧。

慈晦脸上保持着笑容，问他：“说起来二师兄，你是皇室子弟，师父为什么会收你？”

武奕就坐在他对面拣豆荚，他思考了一下：“你也知道对修仙来说，人皇血有多麻烦，最高成就也就轩帝那一位。被多个宗门拒绝后母后本打算放弃，忽然想起还有封若派没试，母后是不大想把我塞过来的。”

慈晦：“嗯？”

“因为当时的封若派……”他不好意思地说，“总共就六个人，还没什么钱。母后打点好钱便把我送来了，那时候师父戾气很重，和不少人闹过，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过我很感激他至少没有把我丢下不管。”

“戾气很重？”

“师父以前都不喜欢跟人说话。我记得玄英师兄说曾经有位女修向师父表明心意，师父直接回了句‘我恋尸’，把对方气走了。”武奕向他解释道。

闻言，慈晦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问道：“师父的追求者有多少？”

“我不知道啊。”他回答，想了想又说：“毕竟封若派里真正管事的是副掌门，除了观宗主他们来的时候是掌门接见，其余人都是副掌门安排接应。”

"原来是甩手掌柜吗……"

明柃正在书阁里看书。

旁边的人正在整理书案上的信件，对他说：“师兄，其他宗门送来的东西已经整好账目了！另外最新的仙云榜单要抄录一份吗？”

他拿着书嗯了一声，过了会儿，芙厝又抬头道：“对了师兄，明年三月的春练名单要上交，就差武奕和珂月了。柳霁今年就去了，武奕当时有事就没去，师兄你准备好材料了没？”

明柃放下书：“这么快？那明年正好两人作伴。材料我好像放在那边柜里保管着……”

他找了找，而芙厝低头写了片刻后，又想起什么：“师兄，今天不是有客人要来吗？”

“玄英和师姐他们在招待，是齐明教的黑主教。”

芙厝一怔，奇怪道：“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怎么还派主教来了。”

“不知道，应当是为了前几天的事。”他顿了下，忙问道，“阿慈在哪？”

“好像在厨房后厅帮忙。”

明柃揉了揉太阳穴，对她说：“叫他待在那别出去，避下客人，我去看看情况。”

话音未落，他就匆匆要走出书阁，芙厝也起身，连忙喊道：“嗳，黑主教现在在若水堂！师兄！”

齐明教，一百多年前于荆州兴起，致力于维护凡修同源关系。所以当普通人受到修士欺压时，他们通常会选择向齐明教求助，而齐明教出面调解时往往偏向凡人，因此备受凡人拥护。

当今江湖仙盟盟主便是齐明教的教主，此人姓齐，名决明，身份成谜出，实力不可捉摸。因他极少外出露面，便专门没立了“青”“红”“黑”“白”四位主教职位，负责管教四方修士，处理各项事宜。

当然，一般情况下齐明教是不会出动主教级人物，更多是派些教徒子弟来通知事情，或疏散凡人等。

什么事能惊动一位主教动身前来？明柃不禁蹙眉，这几天与齐明教的交集，只有转交药汤配方和被抓的人这件事，更何况此事早已告一段落，不该再派人来，除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若说消息泄露，仙门最大的两个情报组织，惊鹊楼暂且不谈，金抚门向来趋炎附势，与许兰山庄交易颇多，许兰山庄又与齐明教来往甚密。

虽说金抚门对外秉持着中立态度，但如果在许兰山庄的牵线下，暗地里与齐明教勾搭上也不无可能。

他走向若水堂，想了好一番，越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而若水堂内，梓明惜不喜与人交谈，便让玄英负责招待客人，自己坐到一旁的扶手椅上，一副神游在外的样子。

玄英也很无奈，见师父把事情丢给他处理，只好坐在东侧的圈椅，面带微笑地看向右侧静静品茶的黑主教。

对方一身淡紫色黑边长袍，宽大的兜帽下是一片漆黑，只能看见手上茶杯有半边没入黑影中，是齐明教惯用的一种障眼法。他的声音有些失真，不带有任何感情：“多谢二位招待，此次前来，还是有要事相问。”

玄英有点紧张地注视对方的动作，黑主教的手指异常苍白，他似乎闷咳了几声，将茶杯放回桌案上，才说道：“封若派先前送来的几个犯人在路上，不知为何，忽然暴毙身亡，诸位当初可有发现不妥？”

“并无不妥，当时那几人是由本门医修治疗，身上伤势大致已修养痊愈。还请问路上可有发生了什么？”

玄英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只好将问题抛回去。

“……早已查过，他们死因是为毒杀，毒从伤口深入肺腑。伤人者刀法娴熟，下手狠辣，不似渡柃君的手法，可否告知是哪位能人？”

毒杀？不可能吧。

玄英停顿片刻后，答道：“掌门到场时，犯人皆已被制服。在场之人多为孩童，年纪尚幼，言语不清。文书中并未提及伤人者身份，也是出此缘故。”

他看不到黑主教脸上的神情，但也知道这样的答复，对方肯定不满意，就听那人淡淡回话：“竟是如此，不过还请阁下详细复述一遍当时情况，以便调查。”

就为了这事？玄英百思不得其解。

实际上送走犯人时，他问过掌门如何处理，明柃只说别让他们知道慈晦长什么样就行。对此，玄英总不大放心，觉得仙盟很快就会找上门来，没成想来的还是位主教。

只是，黑主教主管南方，为何会跑到这来？

如此想着，他抬手向那人解释：“此次受骗之人除了那些孩童，还有古家中人，与一名佛修以及我派弟子总共七名。师弟尚未引灵入体，晕得久，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过，我听其中一人自称‘古余’，不知您是否调查过。”

黑主教：“古家并无同龄同名之人。”

“啊，”玄英作出惊讶的样子，“那倒也说来奇怪，掌门还遇到两名黑衣人阻扰袭击。一人当场死去，一人逃路远去。主教大人可有查出什么名堂？”

闻言，黑主教又喝了一口茶：“好茶。那两人应当是被培养的影卫，死者并无异样，有些东西还是要从活人口中才能得到。”

玄英脸上表情不变：“这样啊……”

待明柃走近门时，黑主微微抬首，似有所感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起身揖礼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再叨扰贵派了，在下先行告退。”

他走了几步，又问：“对了，请问那名受骗弟子是否在这？”

“啊他、他——”玄英的语气有点儿慌，“不在，正好出去了，应该要两三天时间回来。”

黑主教真心实意地说：“是么，那真遗憾。”

见对方没有深究下去，玄英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并不擅长说谎，能稳住还是因为他知道的本来就不多。

见着明柃，黑主教又揖一礼，明柃回礼道：“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本就是不请自来，阁下不必挂怀。”

明柃倾身伸手，示意道：“请？”

黑主教颔首：“多谢。”

梓明惜分神片刻，总算回魂了，她对正在收拾的玄英疑惑问道：“那家伙人呢？”

玄英叹气：“师父，人刚走，掌门去送了——”

两人走在下坡路上，这条道直通山门。途中，黑主教漫不经心地说：“世人多信轮回转世一说，然实则为假。倘若在外碰见与死者样貌相似之人，请阁下多加留意。”

“……”明柃微挑了下眉，“这是自然。若是有什么结果，还请告知一二。”

“分内之事。”

等送完黑主教，明柃才放松下来。方才一路上他紧绷着，生怕对方突然拐道要检查门派什么的。

依对方所言，似乎已经发觉慈晦的存在，让人头疼。他下意识摸向储物袋，想起自己没有带来，便啧了一声。

上午阳光正好，他回到自己屋里，走到窗边，那里摆着三盆花。一盆开得正艳，微风轻轻呼着；一盆枯槁欲死，仅凭一口气吊着；还有一盆是杜鹃花，花朵繁多，整株却恹恹的没什么生气。

明柃照例给三盆花都浇了水，随后拉把圆凳坐下。他左手肘搁在窗台上，撑着侧脸，盯着那盆枯萎的花看了一会儿，很快便分了神，阖眼小憩。

仙门自古以来便有一条规定：每个弟子须在宗门里领养一枚灵植种子或一只灵宠幼崽，并在每年年底考核时，上交一份关于所养灵物的观察日志。

多数人选择灵植而非灵宠，主要是出于情感方面上的考量。虽说是灵植灵宠，但各宗门不可能给每位弟子都配上乘灵物，更多是些有灵气或勉强开了灵智的小灵物。

普通的灵宠寿命并不会比凡物长很多，可人与它们朝夕相处，难免会产生感情，直至阴阳两隔，伤人伤神。

对此，明柃还向悲慈讲述了诸多饲养灵宠的事例。譬如，极雷宗有个人养着自己的马儿，因舍不得分离，便结契强行让马儿修炼成精；北川派曾有一位长老因相伴多年的灵狐死去而恸，修为大跌；桃花派更有位弟子对自己养的灵宠动了私情，最终……

因着这些事例结局大多悲惨，也被载入《灵物照养注意事项》一书，作为反面教材，用此警示后人。

悲慈听了后反倒很感兴趣，明柃并不能理解他，就像他不明白悲慈为什么喜欢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殉情悲剧故事。

包括他的眼睛看不清，也是因为看话本看坏的，只不过他稍微隐瞒了下原因，但颜色辨认上的差异却是天生的，明柃也是才知道的。

挑选灵物那几日，春木宗恰好送来一批灵植种子，掌门便让底下弟子从中挑一枚。悲慈选了枚种子，明柃见了有些疑惑，毕竟悲慈对养灵宠的事那么上心，他还以为对方会选灵宠的。

明柃原本养的是一只小白兔，白毛红眼睛，瞧着可爱极了。他本就喜欢毛茸茸的动物，可惜的是他养了没多久，那兔子跳到灵兽园里，被路过的弟子当成食材宰了。

与梓明惜同师一人的妍辛师姐来时，见明柃在找兔子，便告诉他：“中午的午饭就是你的那只兔子。”

这话把明柃吓哭了，张愈赶过来安慰：“没吃呢，现在…呃……在厨房。”只是已经剥好了皮了，就等着下锅。

闻言，明柃更伤心了。

这件事后，明柃觉得养灵宠真的是件伤心事，就跟悲慈一起种灵植去了。春木宗送来的大多是花种，好用的几乎被师兄师姐拿去了，悲慈选的是什么他并不清楚，只是随缘挑了一枚种子。

不想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盆里半点动静都没过，这严重刺激到了悲慈，他用一种怀疑人生的态度对明柃说：“它是死了吗？”

“怎么可能？春木宗不至于送坏种来的，”明柃不信道，“肯定是别的什么原因。”

尽管他回答不可能，但过了一年，土里仍然没有动静。明柃为此还去查了《灵植百科图鉴》全书，排除掉水生雾生等奇怪的培育方法后，他选择拉着悲慈跑去找负责发种子的蒙视遇师叔。

蒙师叔翻阅着记录小册子，对他们说：“悲慈师侄挑的是情思花的种子，这东西少见，送来的一批里也就两枚。这么久都没发芽，确实奇怪。”

明柃半趴靠在桌案上，托着下巴问道：“那为什么呀？”

“我没养过情思花。”蒙师叔伸手敲了下他的脑袋，“你们去问梅兰吧，她这次领的也是情思花种。”

听是情思花，明柃还特地在书上找了找，指着书页内容对悲慈说：“情思花一开始养的时候要滴血认主。”

悲慈手上捧着那花盆，低头看了眼：“领时蒙师叔就说要滴血了。”

“那奇怪了，上面说只要用心照养，很快就能发芽的。”

闻言悲慈不满道：“你觉得我不用心吗？”

当然没有，明柃思来想去也不得其解，只好又拉着悲慈，去找梅兰师姐。

梅兰就坐在窗边的蒲团上，窗台上摆着一盆欲开不开，颜色正红的花骨朵，形似秋海棠。

在她面前有一张矮桌，放着一套茶壶，杯里泡着微热的茶水。待明柃两人来对，她正对着窗外愣神，眼上覆一条白绸缎，上绣有青蓝色杏花纹路，又写有术式。

封若派掌门月听云野大弟子，梅兰，年二十一，上弦骨，现五阶修为。

悲慈在此之前很少见到大师姐，不由得问道：“大师姐，你在做什么？”

听见声音，梅兰一声笑叹：“不过无聊时的消谴。你们两个来找我做什么？”

“师姐怎么知道是我？”明柃坐到矮桌对面，撑着侧脸，悲慈则站在他旁边，看了一眼他。

梅兰将茶壶提起，倒了杯茶，移到他面前：“听声就知道了，全门派就属你最有活力。”

“我可没有……”明柃盯了小会儿茶，一口饮尽后放下茶杯，皱着眉头，挡袖偷偷吐了吐舌头。

“很苦吗？”梅兰问着，忍不住小小笑了一声。

明柃鼓脸：“师姐明知道我喝不惯，太苦了……哦对了，师姐你现在种的是情思花吗？”

“嗯，你想种情思花？”她抿了一口茶，敛眸微盻，“情思花以宿主情思为养料，乃至情至爱之花，情生花亦生。它可以为一个有情之人而复生，也可以因一个无情之人而死去，这就是情思花的特性。而师弟你还太小……”

“不是我，是悲慈。他种的情思花，到现在还没发芽。”明柃轻轻扯了下悲慈的衣袖，挤了挤眼睛，悲慈歪头，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梅兰似是看了一眼悲慈，解释道：“情思花的生长自有它的规律，强求不得。得到的情感越强烈，它的生长速度越快；而你陷得越深，花色便越深。它就是你的情感，若是它死了，你的情感也就死了。”

明柃：“听不懂。”

“哈哈，你要是能听懂了，那是怪事一桩。”她接着说，“这其中的道理，你又没体验过，怎么能懂？”

“我不苟同。”一旁的悲慈示意道。

“现在说这话，早着呢。”梅兰伸手抚摸着桌上的一条条纹路，这早已成为了她的一个小习惯，“一般来讲，情思花三天内便会发芽，它的成长期才是最长的。”

明柃瞧了悲慈一眼：“可是他连芽却没长出来。”

梅兰思索片刻，对他们道：“这世上有的人呢，天生就喜欢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压抑会影响情思花的判断，但情思花是不会有错的。”

听到这话，明柃开始着急：“可师姐你也说了情思花会判断错误……”

“但它不会出错，明柃。”梅花声音温和，“情思花是神物，即便如今的它神力甚微。”

“可是——”

“明柃，你要知道，就连这术式，也是他教我的……”她抬手，极轻地摸了摸眼上的白绸缎，似在叹息。

绸缎上有一段秘术式，名叫[蓬莱式·息瞳]，可以让她在灵视状态下观察周围的物体方位，平时生活除了偶尔会认错人以外，倒也没什么麻烦。

“过度的压抑确实会抑制它的成长，春木宗的观南飞花了四个月的时间才长出来，这也正常。悲慈，你养了多久？”

悲慈答道：“至少一年了。”

“……”

梅兰沉默了片时，对他说，“你还是让它换个主人吧，我怕你辱没它的名誉。”

换当然是不可能换的，悲慈只好继续养着它了。

情思花还有个别称，叫“鬼门游”，意思就是有人若吃了它，便可以去冥界溜达一圈还能完完整整地回来。

宿主的七情六欲皆会在情思花上体现，而情思花没有固定的花朵形态，能长出啥样的花全凭个人心意。

悲慈：“我希望它以后是朵杜鹃花。”

明柃：“你先让它长出芽再说吧。”

他也想过悲慈的情思花会是什么样的，可惜才发芽不久，人就走了。再后来，花长成了花骨朵，却枯死了，这件事也成为明柃心里的一个小小遗憾。

花死则情灭……当真半点情意都没有吗？

——

掌门好像养了三盆花。

一盆是丁香，传说丁香是一滴眼泪化成的，应当是假；另一盆是情思花，不是掌门的，好像是那位的？不清楚；还有一盆是杜鹃花，听说是掌门从「骨生花」那薅来的，快死了，也不清楚。

唉，灵物观察好难写啊。

——封若派某弟子日志其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十五回 他人作客，应是旧相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