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按时回去。你说过的,暑假你要回学校,跟简宁远一起做项目。”黎涵顶着一条湿毛巾躺在床上。药已经吃过了,被子也盖好了,现在只需要出一身汗,静待退烧。
“普通发烧而已,过几天就好了。”黎涵嗓子哑哑的,“再说离你回国还有四天呢。”
李理正在看改签机票,现在是国内时间下午四点,她敲了简宁远的微信,对方还没回复。
“别说话。”李理抬手捂住黎涵的嘴巴,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李理,”黎涵强硬地将她的手臂扒开,“我也很不想分开,但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可你也是我的事情。”她脱口而出,“最重要的事情。”
李理没来得及思考,简宁远的消息便弹了出来。对方表示收到了解,并表示李理如果打算晚一点回来,自己可以拉着别的队友临时出去旅个游,都不耽误。
“处理好了,就这样。”李理安排好一切,将手机丢到一边,“现在你没有选择了,乖乖闭嘴躺下。”
黎涵到底是生病了,躺下后没多久就又睡着了。李理无心安眠,伴着一盏微弱的台灯,拿起对方床头的书翻了起来。是本短篇小说集,辞藻华丽,她看得云里雾里,却在读完第一篇时萌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书签从书页间露出边角,李理惊讶地发现黎涵居然已经看到了最后一篇。对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种类型的小说的,她怎么不知道。她将书签夹好,又将书放回原位。
李理翻身看向熟睡的人,对方额头挂满了细密汗珠,发根也已被汗水浸湿。她滑进被子里,指尖贴着对方锁骨向下摸去,也是湿漉漉一片。
她抽几张纸巾,撩起对方睡衣下摆擦着汗。不久前她还抚摸着对方小腹上紧实的肌肤,感叹黎涵不愧是现役运动员。而现如今同样的位置,她只能感受到一片柔软。
哦,原来那时候是故意用着力的。她松一口气,肌肉方面,自己原来还没被甩得太远。
出汗是件好事,这代表着烧退下了。晨光微曦,她把被汗水浸湿的纸巾丢到床下,关了灯,终于合上眼睛。
黎涵确实好转很快,停训一天后立刻复冰,进度没受到任何影响。她们都很珍惜那意外多出来的几天时间,训练之外,几乎总黏在一起。
改签后的机票是傍晚起飞的,黎涵送她到机场,她笑着同对方告别。转身走向安检口时,笑容转瞬即逝,她从随身背包里摸出一块被体温捂化的巧克力,塞进嘴里。
十几个小时的航班,李理基本没合过眼。她早就不是当初全世界飞比赛时候的自己了,她再也没法克服对平飞时偶尔袭来的颠簸的恐惧,也没法忍受白天之后还是白天,黑夜之后仍是黑夜的跨越时差的旅行。
落地之后,她睡了一天一夜。再次清醒时,她收到白鹤的短信。
[白鹤:李理,来冰场,有件事要讲。]
李理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一路晃到冰场,她换上鞋,闯进满是年轻女孩们的冰面上。她没找到白鹤的身影,反而迎来了小九的热切关怀。
“李理姐,听说你去加拿大看黎涵姐了。”小九陪她热身,纤长的身子在冰上飞舞着,“黎涵姐最近怎么样?”
“还可以吧,不好不坏。”她看向身旁的女孩,转了个身,提起双臂加速滑行。黎涵的竞争者,她对女孩有着天然的敌意。
“李理姐,看我的3A。”女孩骤然转了个弯,抬腿起身,在她面前落下一个完美跳跃。光落在女孩身上,对方甩了甩头发,抬起下巴对她笑。
她一个急刹,在地上刮出一条又深又长的痕迹,冰屑溅在对方腿上,晕染出深色水痕。
她盯着面前的女孩,仿佛看见了当年神气的自己。她又想起几个月前那一幕,黎涵与小九凑在一起,说她听不见的悄悄话。李理只觉得烦躁,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放白鹤的鸽子,立刻打道回府。
“黎涵姐之前跟我说,”女孩滑到她面前缠着她,“关于3A,我可以向你请教。”
“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你想要我教你什么,你是在向我炫耀吗?李理想自己大概露出了很难看的表情,证据是小九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只是她再也没法用平常的心态面对这个孩子了。这孩子是她的替代者,是黎涵奥运之路上的绊脚石,拥有年轻的身体和再绚烂不过的笑容。
总有人十七岁。
李理将小九晾在一边,自顾自滑开了。过了很久她才意识到,她脚下踩着的,是上一个奥运赛季黎涵短节目里的接续步伐。
春之歌,多美的曲子。她想她确实永远无法离开这片冰面,疼痛常伴。
白鹤从一众女孩里将她拽出来时,她正跪在冰面上喘着粗气。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投入地练习过,现如今只觉得自己的肺和心脏要爆炸开来。
“李理,过来。”教练扯着她走向休息区。依旧是角落的圆桌,只不过圆桌旁的椅子上,刚刚被她凶过的女孩将自己缩起来,对视的瞬间,女孩低下脑袋。
“李理姐,你没事吧?”小九看起来惨兮兮的。
她太清楚自己带着怎样的情绪了,她的过去与黎涵的未来交织出微妙的平衡。现如今平衡被打破,她迁怒于人。
对方确实无辜。
“抱歉,别往心里去。”李理在桌边坐下,尝试着再开口说些什么,“有时候,我可能没法控制好自己。”
“我是真想不到,你们俩八竿子打不着的,怎么也会闹矛盾。”白鹤开着玩笑,缓和着气氛,“谁先说说?”
“就是……我刚刚想让李理姐帮我看看3A,突然跳起来了,李理姐好像……被吓到了。”面前的女孩斟酌着用词。
“我的问题,我太敏感了。”事情是她挑起来的,李理果断揽下责任。
“但我确实没什么能教给她的。”她也确实不想同对方讨论技术上的问题,于是她为自己找了个借口,“我的3A早就跳不出来了。”
“李理啊,要我怎么说你呢?”白鹤点了点她的额头,又转头去敲小九的脑袋,“还有你,多少顾及点别人的心情,一天到晚就知道跳跳跳的。”
“下次不会了。”女孩吐了吐舌头,表情也舒展了许多。
“那么这件小插曲就算结束了。”教练正襟危坐,“既然你们俩凑到一起了,那这件事,李理就在一旁听着吧。”
李理并拢双腿,坐直身体。
“下个奥运赛季,我们国家花滑四项的选手都有储备,虽说冰舞稍微弱一点,但其它三项都还不错的情况下,团体赛还是有希望的。”白鹤拿支笔,在纸上画了几个圈,“小九,我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
团体赛,好陌生的名词,李理想起她和黎涵的奥运会,四项里两项都没人,她们可没机会参加团体赛。
“你的目标是冬奥名额。”白鹤向小九点点头,又向李理瞥了一眼,回过头继续和小九讲话,“如果你保持现在的状态拿到了名额,团体赛短节目大概非你莫属。”
“是!”女孩斗志昂扬地拍了拍胸脯,“我会努力保持好状态的。”
“其实现在说也有些早,毕竟名额有几个,最后到底又是谁能去冬奥,都还没个定数。”白鹤将身体靠进椅子里,“姑且先这么盼着吧,你们这些孩子,得有个目标。”
白鹤挥挥手示意小九可以走了,那女孩蹦跳着回到冰面,练得更加专注。现在空间只属于她们两人,白鹤捏着哨子,李理揪着衣角。
先盼着,有个目标。这孩子是黎涵未来的竞争对手,这些话又与她这个退役选手有什么干系。李理看向白鹤,人生中头一次对教练产生些许怀疑。
“为什么让我旁听?”最终是她先开了口,声音比一旁冰上的空气还冷,“明明只是说有事找我。”
“因为要说的就是这件事,”白鹤顿了顿,放慢语速,“如果黎涵能去冬奥会,这件事就会与她有关。”
“明年世锦赛甚至于选拔赛结束后才会见分晓的事。”心往下沉,太阳穴一阵刺痛,李理将胳膊肘撑在桌上,压下脑袋,“比赛结果,选手状态,没定论的事,为什么现在就要说出来?”
“万一明年有人滑崩了呢?”她咬着嘴唇,颤抖着嗓音,“万一最后没有三个名额呢?”
“万一……她没能去冬奥会了呢?”
“李理。”白鹤喊她的名字。
她突然讨厌起自己的名字,她觉得它太冰冷,太理性,太咄咄逼人,同她本人一模一样。
“你们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白鹤像小时候一样抬手摸她的脑袋,她躲开了。
“你们小时候做过的约定,黎涵说过。”白鹤的手僵在空中,缓缓落下,“那时我还是挺感动的。”
李理想起那个她和黎涵趴在教练门口偷听的夜晚,最初的约定,她做到了。
“李理,又是谁告诉黎涵,新的约定是要滑到下一届冬奥会呢?”教练那只手终归还是落在她头顶。
“是我。”阳光洒在远处的冰面上,女孩在光中跳跃。那孩子是小九,但她却看到了黎涵。
“那现在,你怎么又不相信她了呢?”
“我相信她。”
李理扑进教练怀中,闭上眼睛。
继续一点解释,关于团体赛。花滑四项包括女单、男单、双人、冰舞。一个国家如果能获得三项及以上的冬奥单项比赛名额,就有机会参加冬奥团体赛。团体赛共允许十个国家参加,符合条件的国家若多于十个,按照积分选取前十位。但一般情况下一个国家只要能凑齐四项选手,基本就可以参加团体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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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阵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