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歌 第19章 礼物

白光倾泻而下，喧嚣戛然而止，观众席一片寂静，只剩低声呼吸。

李理坐在场馆长边正中央，裁判席的正后方，两手死死捏住前方空座位的椅背。她眯着眼，目光落在挡板旁正紧握双手的两人身上。

白鹤嘴唇一张一闭，手上整理黎涵手套的动作更是不曾停下。黎涵却只是抿着嘴唇，不停点头。李理感觉得到，她们这次的交谈比以往更久一些。

“接下来登场的是，中国选手黎涵。”广播用中文和英文分别播报一次。

黎涵兜了个圈子滑到冰面中央，掌声如潮，夹杂着零星几声尖锐的“黎涵！”和“加油！”。

李理感叹，开在家门口的大奖赛就是好，能被这么多人支持。

黎涵摆出开场动作，左腿站立，右脚刀齿点冰搭在左腿后，双手护在心口，低着头，看不到眼睛。

世界同她一起陷入沉寂。

Ne me quitte pas……

开头便是人声。

骤然抬头睁开双眼，黎涵护在胸口的手臂做拥抱姿势摊在胸前。她右脚轻轻一蹬，左脚便压着前外刃在冰上转了个小圈。

沉重钢琴声在第一句歌词的句尾悄然插入。

脚下变换用刃，黎涵又滑出几个小圈，留下几道杂乱短促的冰痕。手指拽着手腕无力下垂着，她伸长脖子左右看看，像是在寻找失落的过去。

李理没见过这样迷茫的黎涵，但即便是远远看着，她也有些陷进这样的悲伤。

黎涵的速度在几次抬臂压步后提了上来，留恋着过去的少女压低身体，抬起手臂，轻盈跃起，又重重落下。4Lz像萧瑟秋风，吹过冰面，留下一孔坑坑洼洼的冰洞。

随后而至的是4S和4T，干净利落。但即便舞者用尽全力，也无法唤回曾经，只能欺骗自己忘记过去。

全部四周跳成功落冰，李理长舒一口气，泛白的手指收了劲儿，软下身子，整个人陷进座椅里。

在重复的旋律里，黎涵一手拉起一条腿，另一手伸向外，单腿直立，飞速旋转着。考斯滕以浆黄为主色调，点缀深棕与黑，黎涵转起来时，枯叶在风中飘摇。

旋转结束，黎涵滑出两步，抬起一条腿，双臂张开，燕式身姿向前压去。背对李理时，考斯滕背部镂空处那几条棕色装饰带像干枯树枝一般从她后胸口长出，璀璨地枯萎着。

李理好像能听见黎涵的呼吸，近在咫尺。

乐曲进入第二段。

后半段的第一个跳跃，3F2A2A连跳。起跳如风，落冰，转身换脚，抬腿，再起跳，落冰。黎涵的连跳节奏一直很好，毫不拖泥带水。

而后是3Lz3T，起跳瞬间，黎涵轻微动了动脑袋，李理心中一紧。黎涵的轴心在空中晃动一下，双臂与双腿打开，轻轻落在地面。3Lz空成了2Lz，枯叶坠地，无声悲鸣，全场一片哗然。

还有机会，补在后面，这是你最擅长的勾手跳。李理咬住嘴唇，挺直身子，仿佛站在冰面上的不是黎涵，而是她自己。

黎涵慌乱虚焦的眼睛扫过观众席。

李理知道，对方绝对什么也没看见。但她还是下意识屏住呼吸，仿佛所有的力量都能透过那道交汇的目光传出去。

你不是一个人。

3S来势汹汹，紧跟其后的3Lo拔地而起，又轻盈落地。这个连跳完成得很漂亮，现在只剩最后一个跳跃了。

黎涵高举双臂一跃而起，落冰，左脚点冰，外刃落冰，流畅滑出。

节目行至尾声，这是选手最疲惫的时候。李理盯着黎涵依旧灵活变换刀刃的身影，攥紧拳头。

坚持住。

刀刃同冰面旋转摩擦，留下一片漩涡，浆黄裙摆划破空气，碎片般脆弱的枯叶也有属于自己的棱角。少女呼唤着渐行渐远的人，逐渐陷入沉寂。

枯叶成蝶，黎涵扬起双臂，眼神悲悯，拥抱观众席。

那细长的眼眸微微眯着，炯炯目光落在李理身上，四目相对，黎涵轻轻勾起一个笑容。

你在呼唤谁？

我在呼唤你。

无声对白消散在观众席的喧嚣声中。

李理怀中是只猫咪布偶，她随着观众们一起，将猫咪掷向远处。玩偶雨落在黎涵身侧，铺满冰面。黎涵绕了个圈，捞起那只猫，同她招手。

“精彩绝伦的表现！”广播声中解说员正回顾着黎涵的节目。

李理冲到观众席第一排，压着脑袋趴在挡板上。

黎涵从她身下路过，抬了头，揉着布偶脑袋，张嘴傻笑。

白鹤跟在黎涵身边，她只抬头瞥了李理一眼，略显无奈地摇摇脑袋，“李理，还没结束呢，快回去。”

这一站没有强劲对手，即便黎涵小小失误，冠军之位也当属于她。

李理没等到颁奖典礼开始。她接了个电话，冲出了场馆。

拎着大纸袋的李理在通道外等着黎涵，她已经不是选手了，再没资格进到更衣室。一想到此，喜悦不禁被冲淡几分，她低下头，看着从纸袋一角探出脑袋的花束。

有关于冰上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李理捂住胸口，隐隐作痛的不是早已恢复如初的伤口，而是那颗听起来还在健康跳动的心脏。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要往前看，只有这颗心脏，拽着她一坠一坠滑向过去。

冰上有黎涵，有她爱着的一切，但回不去了。

“颁奖典礼，你的位置没有人。”委屈兮兮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签了好久的名，手都酸了。”

“不过既然你送我花，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吧。”黎涵笑眯眯的脸闪现在眼前，看见她表情的瞬间，黎涵的笑容消失了，“怎么，不开心吗？”

李理抬起头，黎涵正窘迫地把挂在脖子上的奖牌往衣服里面塞。李理按住那只瞎忙活的手，弯下眼角，摇摇脑袋。

“这是属于你的胜利时刻。”李理顿了顿，将纸袋拎到胸前，“祝贺你成功夺冠。”

“也祝你生日快乐。”话音未落，她背后一沉，一只手压着她，她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可是你在哭。”黎涵的身体热热的，略微急促的呼吸喷在她耳根，弄得她有些痒。

她伸手抹了抹眼角，只有些许潮意，“我才没哭，你骗我。”

“你哭了，要不就是你马上就要哭了。”黎涵放开她，熟悉的气息离得远了些。但紧接着对方捏住她的脸，轻轻的，她没感觉到痛。

“别难过，至少奥运会是你赢了。”黎涵没说让她回来。她们都心知肚明，一旦选择了放弃，就再也回不来了。

“黎涵，是黎涵，黎涵——”咚咚脚步声穿透整条通道，李理连忙向后一步拉开距离，却撞在墙上，疼得流下眼泪。

黎涵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紧接着将她挡在身后，转身面对不远处飞奔而来的冰迷。

那是个女孩，一手拿笔，一手捏一叠照片，忐忑不安地在黎涵面前站定。

“黎涵，可以帮我签名吗？”女孩递上笔，一张一张翻着那一叠照片，“这张是青年组的堂吉诃德。这张是东京那场世锦赛短节目的春之歌，我亲自拍的。还有这张，奥运会你和李理的合照。”

“唉，李理？李理也在这儿？”女孩看起来更来劲了，“李理，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李理没理由拒绝，她接过女孩递来的照片，是冬奥会时李理和黎涵的合照，黎涵新鲜的签名还反着光。她从黎涵手中夺过笔，握紧笔杆，挨着那两个未干的大字，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更靠上一点的位置，锋利地压住那片留白。

黎涵伸过脑袋看，嘴角弯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从李理手中接过照片时，她又看了几眼，才恋恋不舍地将笔和签名照一起还给女孩：“谢谢你支持我们滑冰。”

女孩笑着道谢走了，留下李理和黎涵在昏暗的光线下四目相对。

“你不是说祝我生日快乐吗？”笑容一秒钟回到黎涵脸上，李理觉得黎涵退役之后可以去当个变脸演员。

她拽住黎涵脖子上的绶带，像拽一只小狗一样将黎涵拉到身前。鼻尖从黎涵脸上蹭过，她戏谑着眨眨眼睛，拉开一点距离，“奖牌借我看看。”

“和我之前那枚，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嘛。”李理松开手，吸吸鼻子，“我也有，有什么好得意的？”

“是哦，中国站的金牌，李理也有。”黎涵接过李理手中的纸袋，小心翼翼将那束花取出来，抱在胸前。

她又摊开手掌：“我的生日礼物呢？”

“闭眼。”

黎涵的眼睛眨了两下，闭起眼睛时，睫毛落下一层阴影。

李理看着少女红彤彤的脸，突然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有些荒诞。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布袋，解开袋子，取出一只被体温捂热的手串。

手串由绳结、和田玉珠和一颗金四叶草构成，弹性绳将它们串在一起。

李理拉过黎涵的手，将手串套在对方的手腕上。

“睁眼。”

黎涵睁开双眼，晃晃手腕，将胳膊抬起放下好几个回合，心满意足地扬起眉毛。

“喜欢吗？”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喜欢。”李理只是想亲口听到这个答案。

“这是我十九岁的第一件礼物。”李理刚想反驳冰迷们送的礼物已经堆在酒店里了，却被黎涵抢了先。

“这是我从出生以来最喜欢的礼物。”

这章发出来的时候，这篇故事应该已经写了八万多字，从篇幅上来看，已经快过半了。

花滑是一个很小众的项目，打算写这个故事的时候，作者已经做好了单机的打算（也不是没有单机过的毕竟此人曾干出写了几万字但全都堆在石墨文档里自己欣赏的事），但是很幸运一次就申签成功，还很幸运有了三十多个收藏。

总之，情况比作者想象的要好很多，感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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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