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与狸好 第46章 蝴蝶

这个时候，门板响了两声，服务员把餐盘在桌上布置好，说了句“用餐愉快”，转身快速离开。

祁狸心脏被那些线绷得快要裂开，肺也被气吹得快要爆炸，她紧咬着唇内软肉，看了她半晌，佩服般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把我耍得团团转，这才是你让我主播的真正原因。”

“不全是。”梁熙赞赏地看着她，“你本来就是我要培养的主播，以后我的位子就是你来坐，你表现得也没让我失望，观众已经记住你了，三千万而已，赵总那么有钱，不会在乎这点，你并不亏。”

祁狸不想再听她的以后，直接道：“不可能，我不会向他开这个口。”

“可是网上已经在讨论毛芸芸了，她作为DL的设计师，不能永远不露面吧，总要有个官方出来给答案。”梁熙讲述制定好的计划，“只要DL赞助，电视台会专门为毛芸芸做一期专访，把她加入DL的消息公之于众，至于先前被拒绝的原因嘛，我想是因为她是残疾人吧，这是招聘的隐性潜规则，谁都不想招回来一个有变数的员工，哪个地方都是这样，让DL的人事部经理给个答案出来，这事就过去了，再过十几天就是DL的大秀，我想毛芸芸肯定会作为设计师参与其中，展示作品，电视台会在当日的primetime与现场记者连线，这样一来，DL增加了曝光，台里多了赞助，其实是共赢的局面。”

“难道只有电视台才称得上公共平台吗，凭什么要多花三千万，至于曝光，DL的大秀不缺人看。”祁狸说：“而且，我之前惹他生气了，赵译西早就不允许电视台跟拍了。”

梁熙笑了声，“你们夫妻俩闹矛盾，做什么要耽误工作。”

“那工作上的事，为什么要我用妻子的身份来说。”祁狸冷静下来，“你大可以直接联系他，因为你自己也站不住脚，你也觉得他不会同意。”

梁熙的确是这么想的，她早就听过赵译西这号人物，总之不是她能耍手段的，其实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事都在赌，她对祁狸说：“你说的话，我觉得他会听。”

“我凭什么要为你说话。”祁狸想起祁民劼来，他也那么的信誓旦旦，她不明白，说：“为什么你们都要把我当媒介。”

答案很简单，梁熙又看了眼她的戒指，她不想说什么情爱，只讲利益，“因为这事跟你也有关。”

祁狸沉默地看她，其实她已经知道原因了，也许是愧疚，她不敢细想。

梁熙细讲开，“是你跟毛芸芸说，会向设计师推荐她，是你把DL牵扯进来，我看到钱伏传回来的素材，就知道你一定会找赵总，毛芸芸也说了，追梦失败，我就去查了下她先前投递的公司，竟然也是DL，这不就很巧吗，而只要把群众的关注点带到毛芸芸身上，他们必然会去深究，DL作为她加入的公司，在这关头，一定会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这时候，就是我们合作的契机了。”

一只南美洲的蝴蝶扇动翅膀可能会引发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蝴蝶效应无处不在。

如果梁熙没有制定计划，今天的事不会发生。

如果钱伏没有身残志坚地录下那段视频，梁熙不会制定这个计划。

如果祁狸没有半跪下安慰毛芸芸，钱伏不会因为感动录下那段视频。

如果韩温胥没有告诉毛芸芸真相，祁狸不会有机会在深夜陪伴她。

如果周胧淑在看到杨女士的时候就拦下她，韩温胥的真相不会产生。

如果杨女士当即接受电视台的募捐邀请，周胧淑不会与她擦身而过。

如果毛芸芸没有表现出对设计的热爱，杨女士不会那么迫切地需要二十万。

如果DL的前台没有鼓励她再试一次，毛芸芸不会继续执着。

如果人事经理多相信她一些，前台不会有机会鼓励她。

如果DL的设计师在看到Braver的作品就告诉赵译西，人事经理不会刷下毛芸芸的名字。

如果杨女士没有在那天让女儿回家，毛芸芸不会发生车祸困在家里。

如果十一年前杨女士没有签下那份保险单。

可惜，如果只能是如果，已经走过的路就是唯一的路。

幸福是具象的，悲剧是多面的，而谁才是那只蝴蝶，早就说不清了。

有些人会把原因往外推，有些人会把原因往身上揽，祁狸精神将近崩溃，她的心跳声无比清晰，强撑着说：“你太自信了，赵译西难道不会解决吗。”

梁熙看向她，眸光深长且坚定，“他当然不只有和我合作这一项选择，但这无疑是最快能解决的，拖得时间越长，你已经被记住了，观众最迟明天就会扒出你的身份，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祁狸坚持道：“有眼睛的人那么多，就像你今天极力带歪方向，网上的声音也不全是同一种。”

“众口铄金啊，亲爱的。”梁熙循循善诱，“不要用你的思路去判断群众的想法，网络就是个草地，风往哪吹，草就往哪飘。”

“他们会想，哦，原来你们是夫妻，真是一对豺狼虎豹，DL把毛芸芸拒了才导致杨红印为了二十万自杀，她的新闻又是谁做的，是你祁狸，也是你向赵总推荐毛芸芸，让人家对你们夫妻俩感恩戴德，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会以为是你们造成的这一切，你还在全国观众面前为这则新闻流泪，他们会说你是个绿茶婊，让你去混娱乐圈，他们会疯了一样扒你的照片，把你身上戴的奢侈品挑出来搜价格，把你骂得遍体鳞伤，现在对你行为的夸奖也会变成恶言，网络就是这样。”梁熙给她示范，“而真相呢，即使你是出于好心才帮她，即使DL不录用她是个意外，即使我们都已经尽力挽救了，结果都会被歪曲成这样，他们不会思考，他们只会跟着大流去选观点，现在已经有一个锦骊想掺和了，越早解决越好，而电视台的公信力绝对强于其他媒体，只有电视台来公开，观众才会绝对相信真相。”

祁狸没法办法思考带给自己的影响，只想阻止她的行为，“那你有没有想过，电视台有了DL的赞助，观众会不会怀疑起电视台的公信力。”

“更简单了，你不仅是祁狸，也是赵夫人啊，夫妻是一体的，给自己的妻子花钱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吗。”这时梁熙的手机嗡了一声，她垂下视线。

祁狸几乎是孤注一掷地说：“我辞职。”

“没必要。”梁熙一笑。

这场成功率接近于零的计划，祁狸是她唯一的筹码。

显然，她成功了。

“赵总已经同意了。”梁熙把手机新收到的消息展示给她，良师般告诫，“把工作的事带到生活里是大忌，以后记住了，不要再犯。”

屏幕上，一串号码下的聊天框里，左边只发过来一条短信，右边是梁熙在半个小时前发起的合作邀约。

号码是赵译西的，祁狸打过，所以记得，她喉口发酸，快速眨了两下眼，忍下心中激荡，疲惫地说：“这门课的学费可真贵。”

梁熙不置可否，“今晚的primetime就会为这件事澄清，你不方便再出面，就让晖来主播，我已经吩咐胧淑去毛芸芸家做今晚的现场连线了，你会满意的。”

祁狸扯了下嘴角，“当然。”

梁熙知道她已经不会再信任她，她适当地透露，“我也是没办法，祁狸，如果我不谈赞助，没有钱，怎么做出新闻，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吃饭，已经凉了。”祁狸咽下杯中的酒，拿起餐叉低头吃菜，再不看她一眼。

梁熙敛眸眨眼，又为她添上一杯酒。

这顿饭花掉梁熙近六千块钱，酒就是四千，祁狸喝了个够本，要走的时候，她一点醉态也没有，还有空说：“茜姐，送我一趟吧。”

梁熙在联系代驾，闻言问：“你没开车来？”

“打车来的。”她说。

梁熙答应，两人一前一后坐上后座。

待车行驶起来，梁熙酒喝多了都有点不舒服，再看向祁狸，她靠着座椅在看车窗外奔驰而过的夜景。

“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好。”她说。

祁狸也不知道，为什么头一点都不晕，也许是她失忆前很爱喝酒吧，她“嗯”了声。

她这冷声冷语的，用她家乡话来说就是“qiao”了，像她未成年的妹妹耍脾气时的模样，梁熙笑了下，拍了拍她腿，“翘了呀，还是小姑娘呢。”

祁狸身体僵了一瞬，又很快放松下来。

代驾也是个女孩，她经常接梁熙的单，知道她喝酒后不能坐快车，所以开得很慢，三十分钟后才到第一个目的地。

祁狸下车，对着降下的车窗招了招手，“茜姐，明天见。”

梁熙笑着冲她颔首。

车灯闪了两下，代驾开着车离开，梁熙又说：“去电视台。”

“您身体不舒服，不回家休息，还要去工作吗。”代驾关心。

“得去啊。”梁熙无奈一笑，“这事出不得差错。”

代驾只好转道送她去电视台，梁熙则在后座拿手机吩咐底下人办事。

夜风轻衿，祁狸站在原地看远去的车，清晰的车灯在她眼中越来越模糊，红色的光圈晕得更大，她稍仰着头。

骗子，赵译西！

他说，仰望天空四十五度，眼泪就不会掉下来，她已经抬头了，没有用。

抬头并不能抵消地球引力，沉甸甸的眼泪仍然会掉下来，可是能看到月亮，在她眼中像开了八百度近视滤镜的月亮，只缺了一点就满月。

也许直到现在祁狸才懂得那句话的真正含义，仰望天空不是指动作，而是心境，她注视了它良久，心中越来越平静，月亮终于变得清明，明月皎皎，仿佛能驱散所有。

祁狸闭了闭眼，双手合十抵在身前拜月，心中念出祈求的事后，轻声道：“月亮啊月亮，请一定见证。”

家里灯都暗着，依然是她离开前的模样，她按下玄关处的灯，又打开那盏月亮灯，坐在餐桌旁等人回来。

手机却先嗡了一声。

【芸芸：姐姐，电视台来人说要给我做专访，是那天和你一起的周姐姐。】

祁狸拿起手机。

【姐姐：嗯，现在网上的猜测有些多，需要你出面澄清一下，你可以相信胧淑，她不会问你不想回答的问题。】

【芸芸：网上在猜测什么？我今天一直在按照赵总的要求画稿。】

网上有些话不大好听，没必要让她知道。

【姐姐：没事，你听胧淑的话，等她走了继续画，赵总要求可高了，别分心。】

【芸芸：好的。】

收到这则答案，祁狸放下手机，身体一动不动的，只偶尔转一下桌上的花。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玄关处传出几道滴声。

祁狸顷刻就站起来，愣愣地看着他走近，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又低下头。

屋里安静，赵译西的眸色也很安静，丝毫看不到生气的痕迹，他走到她身前，墙上的影子覆盖住她，像是在拥抱她。

他抬手接了她滑落过脸颊的眼泪，嗓音低沉，“怎么总是哭。”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祁狸已经很努力在控制情绪了，他又说在家里不用忍，这才没忍住的，她有些委屈，又非常内疚，“你说得对，我就是笨，为什么次次都上当，这次还连累你，连累你跟我一块，对不起，你骂我吧。”

赵译西半晌没出声。

他在等。

等祁狸再抬头，身后的月亮灯静静伫立，灯光昏暗，却能看清他眸底的笑意，赵译西抬手抽了枝玫瑰。

柔软的花瓣代替他的手，轻轻碰了碰她脸颊，他说：“玫瑰开得很好，我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