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与狸好 第40章 画稿

按照规定，没有写保险受益人的情况下由法定继承人继承遗产，而法定继承人第一顺序就是配偶，子女，父母。

杨红印的先生很早就去世了，毋庸置疑，这笔钱该由毛芸芸来继承，何况这还是杨红印本人意愿。

现在多了这厮利用老人来抢财产，祁狸呼出两口气，她压紧唇，“你一定要这么做吗，录音都录着呢。”

舅舅还惦记着捐款的事，他掩饰道：“本来就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搞什么，芸芸来我家里住，我好吃好喝的照顾就是了，装个假腿就没必要了，那钱还是留给你外婆吧。”

毛芸芸直摇头，红着眼眶道：“舅舅，我妈是想让我站起来才去自杀的啊，她说她想看我自由自在的，你不能这样。”

舅舅说：“你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做，这还不自由吗，你弟弟要知道了不知道多羡慕你，不用上学不用工作。”

祁狸走过去，手搭在她肩上，“没事，别担心。”

毛芸芸紧咬住唇不发出声音。

祁狸又问：“杨先生，芸芸去你家能得到基本保障吗。”

“这肯定的，我连我儿子的房间都腾出来给她住，我把她当亲闺女看。”他说。

“那说明你家没有多余的房间。”祁狸手一直搭在她肩上，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你儿子今年多大。”

“刚上高三，最关键的时候。”舅舅想说的惨一点，这样登台捐款的也能多一些，抹了抹泪，“到时候，我就让他在他奶奶房间支个地铺睡。”

“那怎么能行呢。”祁狸意有所指，“高三压力那么大，怎么能休息不好呢。”

“是啊。”舅妈也心疼孩子，说：“不然就把他那房间安个帘子，反正是姐弟，支两张床就行，等他高考结束就去上大学了。”

祁狸直点头，“这么快就想到法子，早就计划好了吧，就等说了。”

“也不能这么说。”舅舅一脸无奈，“这的确是个办法，芸芸从小就懂事，也不希望弟弟在高三这么重要的时候休息不好吧。”

毛芸芸沉默，她相信祁狸会帮她，她现在在想的是，如果没有祁狸，她会不会真的要被舅舅骗去，刚去的时候有房间，再过几天就这样以弟弟高三为由让他们睡一间房，再过一段时间，去外婆房里打地铺的就是她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前，舅舅会在妈妈忙碌时绕路送她上学，舅妈会专门做她喜欢的菜给她吃，会在表弟淘气打她时严厉地斥责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不知道。

祁狸又问了一遍，“杨先生，您确定要这么做吗，把毛芸芸接到你家里，不为她安装义肢，而选择照顾她的日常生活，支付她的赡养费，你确定吗。”

舅舅听了遍感觉没毛病，赡养费无非就是多张嘴，女孩也吃不了什么，能用几个钱，他点头，“我确定，我愿意照顾我侄女。”

“好。”祁狸也点头，她拧了下眉，很可惜的样子，“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说。”

舅舅和善道：“您讲。”

祁狸说：“杨女士的遗言，我录像了。”

屋里起码沉寂了五秒，最后被经理一道吱哇乱叫打破，他连忙捂住嘴，还是憋不住，“狗日的，傻眼了吧。”

舅舅呆滞着双眼，“什么录像？”

“不仅我录了，我电视台的同事也录了，高清摄像，清清楚楚，杨女士的手机，包，钱，衣服，全部都录下来了，包括整件事情的经过。”祁狸提醒了句，“我这没带素材，如果您想了解杨女士的遗言，今晚八点来庆淅电视台收看晚间新闻，到时候，不仅你们，全国观众都能看到她为女儿留下的话。”

“我提醒一句，遗嘱继承比法定继承优先。”赵译西这时开口，他起身把手上的东西给毛芸芸，“合同没问题。”

祁狸配合地拍了两下掌，“所以，杨女士的钱款，全部归毛芸芸所有，由她自由支配，签字吧芸芸。”

毛芸芸感激地看着他们，她抹了眼泪，快速写下自己的名字。

十一年前，有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她额间冒汗，她认真看着条款，她问了又问十倍金额，她想了又想给女儿保障，她毫不犹豫取出全部的钱，她快速写下自己的名字，她捧着保单终于安下心。

现在，毛芸芸这三个字，每一笔笔画的浸染，都连接着十一年前在烈日下签上保险单的名字。

就此，杨红印真正的安息。

舅舅已然放弃了，舅妈还想再跟她扯东扯西，祁狸却不想再说话了，她本来就发烧喉咙疼，说了一通话又扎扎实实被气到，现在头又疼了，她关了手机，坐到另一个椅子上，任对方怎么说都无视。

陈经理带上合同回去，走之前还不忘了说：“记者同志，钱我们都付了，多提几句我们保险公司啊。”

祁狸看了他一眼，他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眨眼就溜了。

任谁也接受不了冷暴力，舅妈拉上老人又一起围着毛芸芸，一会说对她多好，一会又说让她弟弟现在就去住校。

赵译西走到她身侧，垂着眸子看她，“现在就放心了？”

祁狸笑了下，她看着不远处的她，“看清真相后，才不会犯傻嘛，芸芸不是懦弱愚善的人，她需要自己解决。”

“喝水吗。”他手背轻轻碰了碰她脸。

“想喝昨晚的蜂蜜水。”她仰起头。

赵译西淡淡道：“没有，换一个。”

“那我要喝奶茶。”祁狸想了想说。

“再换一个。”他说。

“蜂蜜柚子茶。”

“换。”

“椰汁。”

“再换。”

“酒。”

“你要死吗。”

“……”

祁狸撇嘴，不管不顾地随口道：“你是不是就已经买好了等我念出来呢。”

赵译西当真抬起手机看了眼，“出去一下。”

“还真是啊。”祁狸挠挠脖子，觉得他这个人，真是好可爱，她突然忍不住笑，压了压嘴角，往毛芸芸那边看。

毛芸芸不管他们怎么说，都低头沉默，实在不行就抬头说：“我已经决定好了，这也是我妈妈的愿望。”

最后舅舅也看不下去，拉着还在说的舅妈走，临走前还看了一眼稳坐在椅子上的祁狸。

祁狸给他们拜拜手，“慢走。”

最终，也再没说出别的话，他走得迅速又后悔，舅妈多了层遗憾，老人多了点可惜。

唯一相同的点是，谁都没有把门关上。

他们为杨红印操办后事是真心的，为她的离世哭泣是真心的，以前对侄女的照顾是真心的，现在要抢她留给女儿的钱也是真心的，至于走的时候这一丝后悔，到底是不是真心，谁也不知道，人性当真复杂，多面又立体。

“芸芸，你的作品在哪。”祁狸说：“等赵译西回来给他看。”

毛芸芸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说的设计师是赵译西，这就好比天上掉下来块馅饼，咬下去发现是黄金做的，她马上就要转动轮椅，“房间里，我现在就去拿。”

祁狸起身推她，“别急，他还得过一会才回来。”

“赵先生是有什么事吗。”她问。

祁狸说：“买水。”

“哦。”毛芸芸点头，有点想问他们是什么关系，又不好意思开口。

祁狸已经走到了她房间，眼睛被面前的景象惊住，这屋里密密麻麻挂满了画，有各种各样的衣服设计，有一年四季的景色油彩，也有千奇百怪的动物绘画，她惊讶道：“这里像装了个世界。”

“我以前是学画画的，后来没什么事做，就随便画画。”毛芸芸抿了抿唇，腼腆地介绍，“这就是我的世界。”

“画的很好看。”祁狸拿起桌上的一张画稿，只完成了一半，画的是泡泡云形状的裙子，像懒羊羊的头发，右上角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小笼包，她又想到赵译西了，指着它们说：“赵译西最喜欢吃这个。”

“上次我去DL，前台告诉我总监喜欢小笼包，原来是真的。”毛芸芸不自主就说出来了，又迅速反应过来一件事，抿紧了唇，呐呐道：“她让我保密。”

祁狸笑了下，“没关系，我早就知道，对我来说就不算秘密了。”

毛芸芸问：“姐姐，你跟赵先生是什么关系啊。”

“关系……就你说的。”祁狸低头整理桌上的画稿，随口道：“他是我先生。”

毛芸芸呆着双眼。

“怎么了，这么惊讶。”她笑。

毛芸芸连忙点头，“姐姐，你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我以为你是在说他呢。”祁狸没想到在说她，她想了想，用了一句最笼统的话回答，“缘分来了。”

毛芸芸手指在毯子上揪揪，又问：“姐姐你今年多少岁。”

“二十二吧，快到二十三了。”祁狸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你呢。”

“我二十。”她说。

“那还小呢。”祁狸捏着一匝画稿问：“是这些吗。”

“不是，这是我随便画的，不好看。”毛芸芸连忙摇头，她转动轮椅到桌前，拉开抽屉取出里面的画稿，分了两部分给她，“这是我之前投到DL的稿件，这是我后来又画的新的。”

这里面的设计，风格各异，有运用好几种配色的，有加入神话元素的，有繁琐重工的，有大胆露肤的，有简约轻便的，总之就是漂亮，就是精彩，就是眼前一亮。

祁狸看得非常安静，翻阅得也快。

毛芸芸心里打鼓，以为她不满意，连忙要说：“不好吗，我，我我，我可以再……”

“不。”祁狸抬头，眼里有十分狂热，还有十二分的不理解，“赵译西他们公司是要招什么神仙，这都不要，真是没眼光。”

毛芸芸呆住，“啊？”

“我想要这件。”祁狸立马指着那件加入神话元素的画稿，是能日常穿的长裙，中长的衣袖是青蓝的雀羽花纹，由下至上越来越宽松，肩膀处透明的纱好像都能活过来。

毛芸芸笑了笑，“好啊，我把设计给你。”

“不是，我的意思是做出来，我想要它做出来的衣服。”祁狸又翻了两张，“这件太性感了，我还没尝试过这种风格的，这件……绿色跟红色是怎么搭配得这么好看的。”

她眼里冒出的光实在太狂热了，毛芸芸被她带动，话也多了些，“其实红色跟绿色搭在是最好看的，因为玫瑰就是这个配色，姐姐你要是觉得露肤太多，这里可以加几条链子，若隐若现的，姐姐你也很适合蓝色，这件裙子是泡泡袖，要用薄如蝉翼的纱，最好是有色彩的，风一吹或者在太阳下都会很梦幻，还有这个……”

她们讨论的太专心，以至于赵译西在门外站了许久都没人发现，他面无表情地敲了两下门板。

“咚—咚—”

祁狸终于抬头，看到他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译西轻挑着眉，“在你说要招神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