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喜雨 第18章 第 18 章

到家之前，戴双又给尤西嘉把戒指取下来套进了钥匙圈，说是这样就不会被陆萍看到再盘问什么。

尤西嘉一进门，陆萍就问她：“余叔叔的儿子，真的不见一面？年轻有为一表人才的。”

新鲜，还没毕业呢就年轻有为。说白了不就是觉得他们家有钱吗，那也不是这位Steven有钱，那是他爸有钱，要学会抓重点，那不应该是你想想办法接着跟余叔叔吃麦当劳去吗？这番心理活动她可不敢跟陆萍说出来，但又为陆萍的厚脸皮感到恶心。

她又想到那枚几分钟前还戴在手指上的戒指，决心也恶心恶心陆萍。

“妈，我不喜欢男人。”尤西嘉轻飘飘撂下一句话就去洗手，并在心里给陆萍倒计时：

五、四、三……

还没数到一呢，陆萍就冲过来问她：“什么意思？尤西嘉你刚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喜欢男人？”

陆萍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和不可置信的样子。

哈，只是这样就够把她吓个半死了。尤西嘉小小地品尝到了胜利的滋味。

她今天没准备突破什么，或者说她心里一直刻意不去想这件事，总之，今天不是那个时机。

尤西嘉做了个俏皮的表情，说：“我也不喜欢女人，我只喜欢自己。就是无性恋，谁也不喜欢。”

陆萍一巴掌就拍到她的背上骂了她好半天，刚刚那番话把她吓呆了，她都不敢细想。确实时代开放了，她也听说过一些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的事，那不是胡来吗！那不犯法吗？对，犯法！有违人伦，恶心！她的女儿不会的，什么无性恋什么只喜欢自己，都是小年轻闹着玩的，到了年纪自动就好了。

她长舒一口气，又走到尤西嘉边上说：“你在学校少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一天天的！”然后收拾收拾去做饭。

戴双也回了家。郭卉娟直到饭桌上才发现戴双剪了头发，短发突出了她的五官，都说女儿像爸，这么一看还真没说错。

这是第一个只有她和郭卉娟两个人过的年，原本四个人生活得有点拥挤的小家，减少了两个人后显得冷清了不少。因为只有两个人，老人又吃得少，因此吃饭都变得简单。

郭卉娟说：“买了饮料放在阳台，你去拿吧，是你最喜欢喝的那个冰红茶。”

“奶奶下次别买了。你记错了，都跟你说好几次了我不喜欢喝冰红茶，是我爸喜欢喝。”戴双面色如常地回她。

郭卉娟忙说自己老糊涂了记性差，说那就放那儿回头她自己喝了。戴双只好赶紧拿来打开，拒绝她说郭卉娟血糖高不能喝这些。

冰红茶太甜，她压根不喜欢。戴双一边喝一边想，除了记不住这个，郭卉娟还记不住她不喜欢吃的水果，不喜欢吃的饭菜，不喜欢的颜色等等等等。郭卉娟记不清，不管告诉她多少次，下次她还会拿同样的事来问，老人的记忆力有限，而郭卉娟的记忆力已经全被戴强占据了，毕竟戴强才是她亲自生的孩子。

而戴双明明还年轻，记忆力也出现了些变化。离戴强的失踪和戴学文的去世还没过去一年，再回忆起来的时候，他们的面目已经有点模糊了，甚至与他们相关的回忆也变得不甚清晰。

明明一起生活的时候全是些糟心事，再回忆起来，竟然只能想到他们的好，那些曾经害她总要失眠的日常，竟然需要刻意去想才会被调动出来。

原来人死了还能有这样的好事，过往的坏账一笔勾销，活着的人只记得他们的好。戴双觉得自己未免太贱，又忍不住去想，要是她死了，死在郭卉娟前面，郭卉娟再回忆起她来，是不是就能记住她不喜欢的东西了？

她为自己这离谱的想法自嘲似的笑出了声，看到郭卉娟看她，便收敛了笑容准备说正事。

“我这学期一直在外面代课，也存了点钱，还账的事一直是你操作的，昨天我把钱打你卡上了，回头你去还吧。我算了算，下学期保持这个状态，再过不到两年就能还完了，要是之后学校的课少，我出去多代两天，还能再快点。”

郭卉娟闻言放下筷子，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又沉默了。

戴双接着说：“给爷爷那边老同事们的先还一部分，也是个态度，省的人家说他的不好。剩下的再还高利贷。”郭卉娟应了声，随后房间又沉寂了下来，两个人安静地吃饭。

年不咸不淡地过完，戴双依旧在补习班当她的金牌讲师，随着学生越来越多，节假日也不好随便请假了，这样一来，和尤西嘉见面的次数锐减，两个人只能成天在手机上聊天，跟网恋似的。

戴双只好更频繁的用礼物传达感情，有节日要送，没节日创造节日也要送，什么在一起一百天，在一起两百天，在一起几个月，全成了纪念日。她一边拼命赚钱，学校的课也不能落下，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半来用。

尤西嘉也感觉最近戴双有点敷衍。发一条消息过去，戴双要过好久才回复，她中午的心情都冷了几轮儿了，戴双晚上才跟批奏折似的一条一条回过来，让她感觉自己这些分享反倒成了戴双的负担——戴双在学校上了一天课，又给别人当老师，晚上回来还得批改她的作业。

她觉得有点没意思，于是自己也懂事地减少了发消息的频率。戴双人见不到，消息也回复得不及时，取而代之的是礼物，用得上的用不上的都有，有些尤西嘉干脆拆了就放在那儿，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再给戴双回一个喜欢或是谢谢之类的就行了。反正跟戴双说别送了她也不听。

尤西嘉想跟戴双见面。可是一来，戴双不喜欢她花钱回去看她，二来戴双现在这么忙，她就算是回去了也只会给戴双添乱，比起这些，回去要住家里反倒成了最不值一提的小事。

她以为这学期她都会这样平淡地度过。直到一天下午，她在主教学楼门口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尤西尼刚出来就和尤西嘉打了个照面，看到她也是一愣。

她们两人从六岁分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虽然在陆萍的教育下，尤西尼的人生轨迹一直是尤西嘉的范本，她单方面地追随尤西尼的脚步。她敢说全世界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她更了解尤西尼，就算尤西尼还有一个别的亲妹妹，也不可能超过她。

她一直在学习尤西尼是怎么做白天鹅的。随着尤文秋和尤西尼的搬家，陆萍的人际网显然没办法延伸到那么远的地方，已经不再能及时得知尤西尼的消息了。但尤西嘉没有失去对手的动向，长时间的追随和模仿已经让她下意识地养成了习惯。

有一阵，她偷偷关注了尤西尼的社交帐号，像是尤西尼阴暗的爱慕者，只能在角落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她甚至比尤西尼自己更了解尤西尼。她仔细研究过尤西尼的每一张照片，尤西尼很少发自拍，因此那几张照片甚至被她保存下来，把每一个边边角角都研究仔细。

更多的是文字记录。她最近遇到什么事情，买了什么东西，看了什么书……尤西嘉通过那些文字来推测尤西尼最近胖了还是瘦了，留什么样的发型，是不是长高了。

尤西尼大概人缘很好，毕竟她可是真正的白天鹅。她的每条心情下面都不乏点赞和评论。尤西尼发自己做了美甲，不习惯指甲这么整齐漂亮，下面都夸她女神好谦虚，手指细长，美甲好看。

尤西嘉在心里嗤笑，她意思她以前爱啃指甲老是坑坑洼洼的，你们懂个屁！随即尤西嘉又想到，尤西尼会这么说话吗？太粗俗不雅了，更显得自己很可笑。

再往下翻，翻到了尤西尼发出来的视频。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视频，尤西尼在小学的文艺汇演上演奏的莫扎特的C大调小奏鸣曲第一乐章。

尤西尼配文说“在爸爸的旧电脑上翻到了小时候爸爸给我拍的视频，好怀念呀”。

白天鹅这语文学的一般，语言不够精简啊，还是说这是她刻意为之，为了炫耀自己有个好爹？

尤西嘉又点开那个曾经看过数不清多少次的视频，她完整地看了最后一遍，然后注销了那个用来偷窥尤西尼生活的社交帐号。

自取其辱。她只是个冒牌白天鹅，模仿着尤西尼的一举一动，不是东施效颦是什么？她没有尤西尼的好爹，没有那个优渥的生活环境，她要拼尽全力地模仿尤西尼的毫不费力，只为了让陆萍满意，而这种竞争也早就根植在她的血液里了。

可是归根结底，她和尤西尼有什么好比的呢？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关注过尤西尼，因此这次看到她，尤西嘉也很意外。

小时候她和尤西尼就不是很像，毕竟她们不是双胞胎，尤西嘉更像陆萍，而尤西尼则更像尤文秋，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尤文秋才选择带走了她。

尤西尼比她稍高一点，黑色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胸前，如果不是这样的发型，她的五官更凌厉，显得更有英气，而现在的发型正好中和了这一点，再加上她的神态，更显得她温婉可亲。她穿了件浅色的长袖连衣裙，裙子盖过脚踝，露出下面的白色皮鞋。

连她吃惊的口吻都听起来很温柔，她迟疑地叫了一声：“西嘉？”然后捂着嘴的手顺势把一侧的头发别到耳后。

看完这一连串动作，尤西嘉说不上是什么反应。尤西尼变了，和小时候一点也不一样，和陆萍口中的她不一样，也和她曾经看完她的社交帐号而想象出的样子不一样。

她赶紧摆出一个合适的表情，说：“西尼？你也在这里上学吗？”

太假了。尤西嘉在心里鄙视自己。

尤西尼说：“是呀！真没想到你也在这里上学？我在经济学院读金融学，你呢？”

得到了尤西嘉的回答后，尤西尼惊喜地说：“太巧了，真的太巧了。这么久没见面了，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于是尤西嘉带她去了校内的咖啡馆。她点了两杯拿铁，递给尤西尼以后，尤西嘉看她喝了一口就没再动过，心想，在国外待过，估计是这里的东西不上档次，不合大小姐的口味吧。

尤西尼亲切地拉过她的手，说：“你长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现在变得好漂亮呀，刚刚差点没认出你。”尤西嘉干笑了两声，赶紧又夸回去。她心想着，怎么能问问她为什么这个时间回学校，她不是应该在国外交换三年吗？不能直接问，毕竟刚她还是“第一次得知自己和尤西尼上同一所学校”的惊喜妹妹呢。

正组织语言呢，就听见尤西尼说：“可惜我明天就得走了，不然真想跟你多见几面。”随后给尤西嘉解释道因为上的是合作项目，剩下三年在国外读，自己是回来取资料的。

为了找点话题，尤西嘉问她的生活，其实根本没必要。以前尤西尼干了什么她都知道，后面是她没兴趣知道才作罢的。尤西尼简单说了几句草草带过，这她能懂，毕竟一个人生活得太好，就算只是平铺直叙地讲讲就像是炫耀了。想必尤西尼也很懂得这道理，在敏感多虑这一块她们是如出一辙。

而后尤西嘉又简单说了说自己的生活，其实也没必要，她的生活如此乏善可陈，没出过国，连出省都很少，除了和尤西尼上了同一所学校，也没什么能拿的出来说的经历，除了戴双，不过这个就更不能说了。

眼见话题渐渐冷了下去，尤西尼掏出手机，说她们亲姐妹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父母的矛盾不应该转移到她们身上。要加她好友，还记下了她的手机号。

“以前的社交软件你还在用吗？我记得小时候咱们两个有好友呢，爸妈分开以后咱们就用那个联系，一开始还能偶尔聊聊，到后面你就不太回复我了，最后一次和你说上话还是你上高中的时候问我要游乐园的票呢！和我们上一次聊天隔了好几年，我还以为是骗子盗号。最后那游乐园你去了吗？”

那次戴双生日的游乐园票就是这么来的。说起来还有点对不起尤西尼，尤西尼明明发动态问的是“有没有人和她一起去游乐园”，她这么受欢迎，估计肯定很多人都去应聘了，偏偏她不识相，凑上去问这票尤西尼卖不卖，最后尤西尼送她了。玩回来跟尤西尼说了声谢谢就继续在聊天框当死人。

她一边糊弄着尤西尼说和朋友一块去了，一边看时间，下一节课快开始了，她终于有理由和尤西尼告别，匆匆收拾着东西跟尤西尼说：“咱们有空联系。”

刚转身要走，就听见背后尤西尼犹豫地叫住她：“西嘉……”

她有点不耐烦，刚想问尤西尼还有什么事，又听见尤西尼说：“这次别老不理我了。”

尤西嘉胡乱嗯了一声就转身走了，她不敢看尤西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