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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欲燃 第6章 第06章 同寝

作者:布丁琉璃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6-05 02:02:15 来源:文学城

沉寂。

比岁试走错考堂更尴尬的,死一般的沉寂。

沈荔原想应付完今日便罢,谁知半路杀出个朱氏,硬生生将她与萧燃撮合进了新房。

成婚前后,满打满算二人才见过两次面,两次的印象都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差。

任谁也接受不了与一陌生人同榻,遑论身边那人从性格、学识、习惯到家世立场,皆与她水火不容。

显然,萧燃也是这么想的。

你怎么不阻止朱氏?

——沈荔以眼神询问。

你敢拦长公主的傅母?

——萧燃以眼神回答。

大眼瞪小眼,对峙。

少年轻哼一声,先行调开视线,上身后仰瞥了眼门纸上朱氏和宫人的影子,而后不动声色朝一旁的窗扇走去。

他想翻窗出去。

沈荔了然,他这样嚣张恣意之人,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可甫一拉开窗扇,就见一张熟悉端肃的老脸出现在眼前——

没人知道方才还在门外值守的朱氏,是如何在一息间准确移现窗外的!

“殿下有何事吩咐?”

“……”

萧燃面如冷玉,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气势:“屋内被褥不够盖,本王去拿。”

朱氏胜券在握:“老身早料到如此,已在内室高柜中置了数张云丝锦被,殿下请自取。”

武思回合文青远远站在庭中,朝自家主子无奈摊手。

没办法,朱氏乃长公主傅母,地位非同一般,他们做侍卫的哪敢强造次?

萧燃面无表情地关上窗扇。

转身,撞上沈荔欲言又止的视线。

片刻的沉默,萧燃像是做出了决定,眼中划过一抹挑衅的笑意。

他单手解了腰间的革带,握在骨节分明的手中,脚下影子将文弱的少女一步步蚕食。

沈荔看着他一边宽衣解带一边朝自己逼近,下意识后退一步,手抵住了身后的盆景架。

下一刻。

萧燃将革带与外袍往衣桁上一扔,大刀阔斧地往宽床上一坐,先行占领。

沈荔:“?”

萧燃蹬了靴子,屈起一臂自在枕在脑后,慢悠悠道:“客随主便,本王的床本王睡,你自己去打地铺。反正,你们礼学中不常说什么……要睡在窗户下吗?”

“是‘设床笫,当牗’④,而且,此话是形容亡者的丧礼。”

沈荔轻叹,语气中带着对礼崩乐坏的绝望。

老实说,她对萧燃的床榻并无多少兴致——

毕竟是男人睡过的。谁知道他躺上去前,有无沐浴濯身、更衣熏香呢?

今夜撞见他沐浴,又不代表他每晚都沐浴。

她从善如流,转而走向内间,找到了高柜中备用的褥子和锦被,还在最下层发现了两床簇新干净的绒毯与玉簟。

萧燃闭目养神了片刻,便听屋内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皱了皱眉,没忍住睁开一只眼窥伺。

只见沈荔先是将薄纱座屏挪了过来,隔开一片单独的空间,随即又跪坐在地,将玉簟、兽毯平铺在地上,覆上褥子与锦被,最后放上一只拍得松软的枕头……

就这还没完,她又将香草干花所制的香囊压在锦被中熏香,再濯手褪簪,以金斗一寸寸仔细熨平褶皱。

纱屏后朦胧映出她单薄纤细的影子,倾身熨烫时,盈盈一握的腰线塌出一段凹陷的弧度,乌黑柔亮的长发随之丝丝袅袅垂下肩头,几缕拂过脸颊,又被她以纤指轻撩至耳后……

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萧燃却像烫着般,忽的移开了视线。

有什么好看的?

少年气冲冲闭目:不过是些繁琐的,吹毛求疵的世家就寝仪式。

不多时,座屏外轻柔细微的声响停了。纱灯吹灭两盏,室内骤然陷入一片朦胧的昏黄中。

总算安静了。

萧燃徐徐吁出一口浊气,悄悄扭头一看,只见座屏薄纱后的模糊身影优雅侧躺,春衫与抱腰叠于枕侧,一双小巧的素色仙飞履齐整地摆置一旁。

这么小的鞋……

难怪弱柳扶风,她走路能站稳?

习武之人大多警觉,卧榻旁不容外人酣睡,此刻屋内突然多了另一人的气息,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萧燃忍着领地被侵略的不适,转身背对着屏风,再次强迫自己闭目养神。

熬了许久,刚有一丝困意涌上,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幽微的叹息。

萧燃警觉睁目,下意识摸到枕侧的短刃转身,登时一僵——

只见沈荔穿着单薄的素色寝衣跪坐于屏风后,乌发披肩,雪腮檀口,哀怨空洞的模样被影影绰绰、忽明忽暗的残烛昏光一衬,颇有几分夜中精魅的诡艳。

萧燃嗓音紧绷:“大半夜不睡觉,你坐那儿扮鬼?”

“睡不着。”

“哈?”

“这地上不知有何异物,硌得人难以入眠。”

少女声音倦怠,清丽的芙蓉面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莫非是自己搜罗的什么暗器掉落在地,弄伤了她?

萧燃狠心躺回床上,佯做盯着房梁。半晌,又认命地挺身坐起,赤足下榻,抄起烛台行至沈荔的铺前。

少年用下颌看人,拧眉道:“让开。”

虽是不耐烦的样子,身体倒是诚实得很。

沈荔维持端正跪坐的姿势,依言往旁边挪了半尺。

萧燃将烛台置于铺边照明,而后在沈荔的注视下掀开两层锦被、三层褥子、一张绒毯……

最后在玉簟下的夹缝中,发现半颗米粒大的碎石子。

萧燃:“……”

沈荔:“……”

就为这么个东西???

萧燃捻着那颗还没有蚊子大的砂石,闭目深深呼吸,缓过那一阵无处发泄的无言,这才当着沈荔的面用力一碾指腹。

再一吹,连齑粉也随之散尽。

沈荔乌眸微微睁大,心道传闻中萧燃力能扛鼎、徒手劈石的壮举并非空穴来风。

萧燃拍了拍手上尘灰,漠然道:“异物,没了。”

刚转身欲走,衣袍就被一股几近微弱的力道拽住,轻得仿佛一阵风。

萧燃回首,便见沈荔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置于膝上。

“?”萧燃挑眉,“还想作甚?”

少女微微仰首,面容在烛光下显现出莹白温润的玉色:“地砖冷硬。”

语气平淡无澜,只是在陈述最简单的事实。

可偏生那双乌玉般通透沉静的眸子已胜千言万语,无声叩问着对手的良知。

萧燃没有良知。

萧燃的良知在动摇。

萧燃的良知开始左右搏击。

然后在瞧见少女皓腕上隐约露出的一圈淡青指痕时彻底偃旗息鼓——

脑中不禁浮现出她来打探燕子匪时,自己将她按在屏风上审问的画面……

不会吧?

是他弄的?

萧燃额角一跳。当时他就那么轻轻一握,甚至没有真正使劲儿,怎会留下如此清晰的淤痕?

当真是细皮嫩肉、冰雪捏成的人,金贵得很。

少年的目光几番变化,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硬邦邦一句:“罢了,你去睡床。”

沈荔没想到他会让步,眸中的讶然一划而过。

萧燃又扫了眼她腕上的淤痕,声音低了三分:“不去?那当本王没……”

“多谢。”

惟恐他反悔似的,沈荔已抱着衣物枕头起身,行至床前。

随即又顿住脚步,望着稍显凌乱的宽床,略微迟疑。

“又怎么了??”

萧燃只觉自己一辈子的耐心都耗在了今晚,睡个觉比打场仗还要折腾。

沈荔诚实道:“被褥,你睡过。”

萧燃抬掌撑着额角,吸气,再吸气。

然后大步过来,将床上的薄被与硬枕团成一团,丢至地铺旁,而后又将她堆那馨香柔软的锦被、丝褥、毯子、玉簟一股脑夹在臂间,往床上一扔一铺,做了个“请”的手势。

“有劳。”

少女林下风致,有礼有节,叫人一口气提到嘴边又硬生生咽回腹中。

沈荔褪履上床,将锦被提至下颌。

刚松一口气,余光瞥见枕边摆放的、壁上悬挂的角弓刀刃,又是一阵心惊。

沈荔从未见谁会在寝房中置放如此多的兵刃。

许是为了睁眼就能观察到周遭动静,床上并未挂床幔,昏黄的烛光映亮刀弓的寒光,隐隐折射出瘆人的肃杀之气。

仿佛一闭眼,就会有三十刀斧手从暗处冲出,将人斩于榻下……

不能再想下去了。

沈荔换了个朝外侧躺的姿势,极力忽视背后的兵器。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座屏的方向,只见萧燃仰面躺着,双手曲肱枕于脑后,一腿随意支起,一腿平搁,薄纱上投射的朦胧侧影被无限放大,越发显得少年的眉骨优越、鼻梁挺直,微鬈的墨发散落满怀,如同一个以天为盖地为席的游侠,连睡姿也透出放浪形骸的恣意豪迈。

今后她与萧燃……难道都要像今夜这般?

一时思绪万千,又觉烛光晃眼,沈荔只得换回最初的睡姿,一手枕于颊下,面朝里侧卧。

睡姿亦是刻入骨髓的端庄优雅,吉祥侧卧,如同漱石枕流的清逸隐士。

在萧燃第三次冒出‘想用被子将沈荔卷起来打包丢出门外’的念头时,床上辗转之人终于坠入了梦乡。

听着榻上传来绵长轻微的呼吸声,萧燃反没了睡意。

身下薄毯还残留着她熏过的雅香,很淡,并不冲鼻,却润物无声般叫人难以忽视。

于是,万军之中取人首级也波澜不惊的大虞霸王,头一遭失了眠。

……

翌日清晨,沈荔被一阵嘈杂的乒乒乓乓声吵醒。

她顶着翘起一缕的头发坐起身,懵懵懂懂睁眼一瞧,只见烛台燃尽,窗纸外天色刚明。

而座屏后收拾得干干净净,早已空无一人。

外边的热闹还在继续。

沈荔捂住耳朵发了会儿呆,便见窗扇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伶俐闪了进来。

“啊,女郎醒了?”

商灵知道主子略有些起床气,总要醒很久的神才能攒够下床的勇气,不待她回应,自顾自道,“那个傅母去准备朝食了,我这才寻机溜入。若不是女郎吩咐我不能轻举妄动,昨夜我就该杀将进来,将女郎从这虎狼窝里救出去才是!”

沈荔涣散的眼神总算聚焦,迟缓问道:“外边什么声音?”

商灵反手关上窗:“外边?哦,是郡王在同亲卫习武,堂堂王府被整得像军营似的。”

晨光熹微,沈荔见她身披寒露,头发乱糟糟袖口还破了一道口,便担心道:“你身上怎么回事?打架了?”

“您说这个?”

商灵偏头看了眼袖子上的破口,神清气爽道,“嗐,就是今早出门见家主,将您昨日吩咐的话告知了他,回来后正巧撞见郡王身边那个挂着笔袋、一脸正经的高个子侍卫。他盘问我去了哪儿,为何这个时辰回来,我不肯说,一来二去拉拉扯扯,便索性同他过了几招……女郎别担心,他没讨着好,就没再继续追问我的去向。”

她连珠炮语般说完,想起什么似的,将手中那只嵌螺钿的八宝食盒捧至沈荔面前。

“对啦,家主命人做了您最爱吃的梅浆糕,让我给您带来……”

盒子一打开,里头精致的各色糕点已碎成了粉渣。

“这……许是方才打斗时碰碎了。”

商灵汗颜。

她甚至怀疑在娘胎时将她与弟弟商风的性子搞反了,怎么她这个做姐姐的粗枝大叶,反而是弟弟心细如尘。

沈荔掩唇打了个哈欠,合上食盒道:“不是什么大事,去传晨间盥洗吧。”

侍女捧着巾栉、衣物鱼贯而入,沈荔有条不紊地更衣下榻,洗漱敷面,调香配玉。

待她梳妆毕,墙外的刀剑声已变成了尘土漫天的呐喊声。

沈荔喜静,被闹得看不进书,索性起身,去隔壁茶室烹茶静心。

茶是从沈府带出来的雀舌古茶,产自唯一一株不曾毁于战乱的百年古茶树,一年产出的茶叶不过几十斤,一半进献皇宫,一半落入顶级世家之手。

沈荔不重口腹之欲,却独爱雀舌特有的茶香。

往年酷暑闷热时,熏香太重容易使人头晕,她便会以此茶入香,闻之可清心宁神。

如今士族中酗酒之风盛行,百姓的冬粮全变成了贵族窖里的酒水。为俭省粮食、遏制灾荒,长公主去岁推行了禁酒令,品茶之风这才渐渐盛行,弄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饮法。

沈荔烹茶素只爱茶汤本味,不喜往里头加那些辛咸的药材。

茶釜中沸水翻滚,先以竹夹取茶叶炙烤,细细碾碎,再以鸭头勺依次注入沸水。

头水取其香,次水取其色,第三遍水才是取其味。

水雾氤氲间,茶香充盈满室,愈发衬得雪衣跪坐的少女般般入画,俨然一幅会动的仕女图。

侍女们远远看着,不管看多少遍,仍是会被这赏心悦目的画面所折服。

女郎不喜铺张奢华,不似别的世家贵女般披金戴银、珠玉满身,可礼仪风雅却是刻入骨子里的,即便是简单的青衫素裙也能穿出矜贵脱俗的气度。

嗅着茶香,沈荔果觉周身浮躁渐散,心境晏然。

她执着鸭头勺,往青瓷盏中注入第三遍功成的茶水。茶汤色如琥珀,只待晾凉些,便可慢慢细品这人间绝味。

一墙之隔。

萧燃晨练毕,随手将手中长枪扔给亲卫,就着井边冷水冲了个凉,总算将一夜积攒的精力发泄殆尽。

他摇首甩去脸上的水珠,扯过布巾随意抓了抓潮湿的鬈发,披衣穿过月门。

路过茶室,偶然瞥见案几上晾着几盏备好的茶汤。

他正觉喉间干渴异常,未曾多想,转身大步踏入,抄起案几上的一、二、三碗茶水,仰首一饮而尽。

末了将青瓷盏往案几上一顿,嫌弃道:“啧,好淡。”

全然没注意到折屏后的沈荔抿着唇,纤指险些折断茶勺。

她精心烹煮了一个早上的茶,没了。

一盏不剩的,被牛饮了。

④设床笫,当牗:出自《仪礼》,意思是将床安置在窗边,按照亡者生前的习性铺设枕席。

PS:发现昨天大家对萧燃的床有误解,床虽大,但肯定没有三丈hhh

只是宽敞点的双人床罢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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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06章 同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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