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家……
景和帝敲了敲手指。
谭义父子勇猛无双,仅逊于安国公叶骁。
以他对谭家父子的了解,应当做不出和韩家一样的事。
何况,他早就有心想将韩家调来京中,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他其实想重用叶骁,但若是如此,安国公府必将势大,怕是以后难以控制。
谭家和安国公府虽为姻亲,却没什么家世背景,在京城也只有安国公府这一个靠山。
若是给谭家父子安排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而让叶骁继续赋闲在府。
这样不仅可以让谭家父子为他练兵,还能让安国公府和朝中大臣明白他的意图,安国公府只会继续尊荣无比却不会有实权,于他而言是一举两得之事。
景和帝又暗暗思量了一翻,看向叶蓁的眼神越发慈爱。
这个小外甥女倒是无意中帮了他的忙,还真是他的小福星!
不过景和帝还是试探道:“若是将谭家调来京城,蓁蓁希望给他们父子什么官职合适?”
叶蓁听后心下一凛。
脑子飞速转了转,嘿嘿一笑,道:“皇舅舅可以让他们父子去兵部,就在我二哥手底下做事,这样我二哥就可以日日盯着他们了。”
景和帝哼笑一声:“你倒是想的美,谭家父子乃我大禹良将,你把他们想成什么了?”
叶蓁眉梢几不可见地抬了抬,看来大姐姐一家调入京中一事成了。
并且,皇上似乎还想重用谭家父子,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景和帝又道:“蓁蓁无事时也多读读书,别只会用金丸打麻雀,看轻咱们大禹的功臣良将。”
叶蓁佯装哼了哼,蔫嗒嗒地道了声“是”,没想到景和帝还记得她小时候用金丸打麻雀一事。
提过谭家一事,叶蓁便陪景和帝和叶皇后用了午膳,席间她又逗得景和帝朗声大笑。
用完午膳,叶蓁便告辞出宫去了。
只是临走前,曹公公叫住了她。
叶蓁笑问:“可是皇舅舅要公公传什么话?”
曹公公上前,将手里用绢布包好的几本书捧到叶蓁面前,笑着道:“这是皇上特意吩咐奴婢去藏书阁取来的书目。皇上说,四姑娘无事时便时常翻看翻看,若是看完了,藏书阁还有。”
……没想到在坤宁殿皇上说的不是玩笑话。
叶蓁接过书目,笑道:“替我谢过皇舅舅。”
曹公公应了声又笑着道:“皇上还说,四姑娘要多读书,以史为鉴,方知江山兴替,方识忠臣良将,方辩奸佞小人。”
叶蓁有些迷惑,她知道这些有何用?这不应该是皇帝和文武大臣们更应该知道的么?
曹公公离开后,叶蓁才拆开绢布看向这几本书,竟都是一些治国理政的书目……
叶蓁心绪多了几分复杂。
皇舅舅何意?
他既然这么防着安国公府,又为何将这样的书目给她读?
叶蓁百思不得其解,捧着几本书回了府。
回到灼华院,进了正屋,却见齐砚正坐在书案处看书。
叶蓁想起太子表哥的话,今日是休沐日。
不过齐砚怎的又来后宅了?
叶蓁再一次怀疑,她去西北这些日子是不是真发生了什么?
叶蓁眼中的疑惑太过明显,齐砚一抬头就看了个分明。
叶蓁:“……三爷,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齐砚:“……没有。”
叶蓁:“那三爷这两日怎么总去违逆齐家礼法和规矩?”
齐砚移开目光,垂眼看向书案,因为已经提前自省过了……
叶蓁见齐砚不答,提醒道:“三爷,齐家规矩,夫妇昼不共室,夜不……”
还没说完,便被齐砚打断道:“昨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叶蓁懵然:“说好了什么?”
齐砚放下书卷,站起身来,绕过书案朝叶蓁走来,在她面前站定,微微垂首,放低声音道:“引蛇出洞。”
……谁跟他说好了?说到最后不是拐到争论留宿后宅次数上去了?
齐砚又压着声音道:“所以,我们要……恩爱一点……”
叶蓁:……
齐砚见叶蓁不语,便自然而然将她捧着的几本书接过,又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朝书案走去。
叶蓁微微一僵。
齐砚也有些紧张,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牵着她的手。
叶蓁的手并非话本上写的“纤纤柔夷,软滑娇嫩”,而是指腹和掌心的不同位置有着些微的薄茧,想来是近一个月骑马赶路握缰所致。
这样的手,却让齐砚感到些许安心。
她还不是梦里那般虚弱不堪。
叶蓁僵硬过后便回过神来,她看向拉着自己的那只手,温暖干燥,掌心有一层薄茧。
上次他非要给自己揉腹她就疑惑过,齐砚一介书生,掌心怎会有薄茧?
就算有,也应是指腹处的笔茧才对。
就在叶蓁还在疑惑时,齐砚已经拉着她到了书案处,松开她的手,将她按坐在了椅子上。
书案上除了刚刚他放下的那本书,还有昨日行言搬过来的部分笔砚色料等画具,其他的画具已经被收拾齐整放到了后面的博古架上。
此外,书案上还有一卷已经装裱好的卷轴。
叶蓁心思一动,抬头看向齐砚。
齐砚拿过卷轴,缓缓展开。
叶蓁看过去,神情从好奇变为惊讶,最后只余震撼。
若说枫樵先生笔下的雁门关雄奇巍峨,那是雁门关本身如此。
而齐砚画里的雁门关则多了气势恢宏之意,雄浑却苍凉,肃穆却孤独。
若是没亲眼见过,是绝对画不出其恢弘之气,若是只见过没见过过战场的肃杀,更画不出雄浑肃穆和苍凉孤独。
叶蓁心中涛浪震天,久久才平复下来。
她仰起头,看向站在她身侧的齐砚:“你……去过这里?”
齐砚微微低头,视线与之相对,摇了摇头道:“没有。”
叶蓁:“那你怎么能……这真是你画的?”
齐砚敛目。
他的确没去过这里,可昨日马车上看了一眼那老书生为叶蓁画的人像上的雁门关后,脑中就出现了一幅关隘之景。
昨日下午,他便循着脑中的记忆,将此画了出来。
齐砚知道叶蓁的疑惑,他没去过这里,又如何画得出?
齐砚:“我看过许多别人的画作,也看过不少图志。”
算作解释。
叶蓁还是将信将疑。
齐砚没有说话,而是将雁门关那幅画卷起,又铺陈开一张新的画纸,提笔蘸墨,寥寥数笔,将刚刚那副画上的雄浑肃杀之意全然呈现了出来。
并且,齐砚这几笔的架势,简直行云流水炉火纯青,显然是精于此技的。
叶蓁相信那副雁门关是出自齐砚之手。
齐砚停下笔,侧首看向她。
叶蓁:“……我信那是你画的了……”
齐砚转回头,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
叶蓁又将那副雁门关展开,细细赏看了起来。
齐砚则将那张寥寥数笔的画纸收了起来,起身去茶案处倒了两盏温茶,一手拿起一盏,又走回书案处,默不作声地递过一盏到叶蓁眼前。
叶蓁从画上抬起头,接过后道了声谢,复又看起画来。
良久,才恋恋不舍地从画中抬眸,欲言又止地侧头看着齐砚。
齐砚手里持着叶蓁回来时他正看的那本书,余光一直注意着叶蓁。
见此,将书放下,也侧过头,在叶蓁没开口前,问道:“我画的如何?”
叶蓁立时抛开欲言又止,笑容灿烂十分真诚地夸赞道:“简直是笔墨精妙!出神入化!意境高远!无人能及!”
齐砚又微不可察地抬了抬唇角,复问:“比之那个老……那个枫樵先生呢?”
叶蓁嘿嘿一笑:“他不及你。”
齐砚撇开头,又抬了抬唇角。
叶蓁见齐砚的茶盏空了,便起身快步走到茶案处,将一壶温茶捧了起来,刚要往回走,见茶案上还有一碟红枣和一盘黄杏,便寻了个托盘,将茶壶、红枣、黄杏都放了上去,端起朝书案走来。
齐砚静静地看着她突如其来的忙叨,隐隐知道她要干什么,又轻轻抬了抬嘴角。
叶蓁回到书案处落座,先将齐砚空了的茶盏续满,亲手端至齐砚面前,笑容满面道:“三爷,喝茶。”
齐砚默不作声地接过,在叶蓁盈盈目光下喝了一口,将茶盏放下。
叶蓁手又伸向装有黄杏的盘子,刚碰到一颗忽而顿了顿,随即转了个弯,取了一颗红枣喂到齐砚唇边,依旧笑容满面道:“三爷,吃枣。”
齐砚看了眼送到唇边那只白皙素手,轻轻张口将红枣衔进了口中。
依旧甜腻腻的。
叶蓁见齐砚喝了她倒的茶又吃了她喂到嘴边的枣,第一次带有讨好之意地开口道:“三爷,您的这副画……”
叶蓁观察着齐砚的表情。
齐砚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下却有几分愉悦,静静等着叶蓁讨要。
叶蓁:“可不可以……”
齐砚微微勾了勾唇。
叶蓁:“……卖给我?”
齐砚的嘴角平了下去,心下那几分愉悦也不见了。
原来不是要,是买。
如此,在她眼里,他和那个老书生又有何分别?
叶蓁觉得齐砚好似有几分不高兴,虽然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也是,好不容易画的这么好的一幅画,就让她这样买了去,换谁谁也不会高兴,尤其齐砚可能也是爱画之人。
她倒不是爱画,不过因着这是雁门关而已,她自幼长大的地方。
叶蓁知道不能夺人所爱,有几分惋惜,又恋恋不舍的将画多看了几眼,发出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