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公主原名萧暮雪,她出生之时,已是初春,却离奇下起雪来,这雪被钦天监认为是祥瑞之兆,因此箫帝特此此名。那天,箫帝很开心,因为他的女儿会为大羲带来福泽,没有丝毫难过。人们也只记得,那是神明赐福的吉日,安定公主的生辰,却忘了,那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撒手人寰之日。
萧暮雪年幼丧母,是跟宫里的嬷嬷们长大的,这也造就了她寡淡的性格。那么多姐妹,除了祁钰,她与其他公主皆不熟络。父皇对她的爱,始于她的诞辰,也结束在那天。在旁人看来,她应该是宫里最惨的公主了,可命运是公平的,从你的身边拿走了一些东西,必然会加倍奉还。她六岁便能抚琴,九岁出口成诗,被太傅称为上书房最聪慧的女公子。其实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才学确实在其他人之上,但她从不过分流露,就像她在宫里的每一天,都如履薄冰。
树大招风,这是伺候她多年的老嬷嬷亲口告诉她的,一直被她奉为自己的行事准则。她真正名扬天下的那天,是十一岁那年,父皇建了铜雀台,因她时常与祁钰同耍,照顾自己的嬷嬷也是宫里的老人,她知道一部分关于萧帝和那大周公主的往事,站在铜雀台上,她为父皇做了一首赋,萧帝先是愣了片刻,接着连连称赞,遂即命人刻在了铜雀台的石柱上。那赋是这样写的,“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占位连二桥于东西兮,若长空之虾蝾。占位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占位欣群才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占位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占位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萧帝的眼睛似暧暧柔和的泉水,语调轻轻地问:“告诉孤,这赋叫什么名字?”
萧暮雪冷静的说:“回父皇,其赋名叫《凤求凰》,前半段为儿臣所做,后半段乃是一位不知姓名的人留下的,是儿臣偶然翻看大周朝文化的书中看到的,讲的是一名男子对女子的爱慕之情。”
萧帝沉默了许久,最后眼里泛着淡淡的忧伤,对安定说:“暮雪啊,你确实是孤的女儿中最有才华的。只萧帝这一句话,安定此后在宫中,再不被人当作空气了。
安定对婢女说:“宿胭,更衣。”今日是安定邀客的日子,皇子公主,还有朝廷重臣的子女,凡是收到邀请的,都来了。
此时的铜雀台热闹非凡,远远的就看见萧祁钰跟个小白兔一样左蹦右跳,拉着林乐瑶到处乱窜。不一会,林乐瑶就开始喘气:“祁钰你怎么这么开心啊,让我想想,什么人能让祁钰公主如此激动呢?哎,想不到啊,想不到,难不成是……”没等她说完,两人在远处的树下,看到了顾秦桓。祁钰的笑,也就凝固在这一刻。他身边还有一女子,身着淡黄色长裙,亭亭玉立好似花中仙子,不施粉黛,便能让人一眼难忘。
林乐瑶认识,慢吞吞的对祁钰说:“是上官云姝,她,应该是和她姐姐一同来的吧。”
祁钰的心从夏日的暖阳,降到了冰点,原来心冷到极致,竟是连动都动不得。在心里酝酿了好久的问候,都化作初春的风,在空中消散不见。祁钰拉着林乐瑶,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跟皇兄们打了招呼,祁钰便心不在焉的坐在宴桌上,席上众人聊了很多,她都没入耳。突然暄珹提议大家玩击鼓传花,祁钰猛地回神,求助的目光投向旁边的林乐瑶。
“看来大家都很喜欢玩这个,躲不过去了,祁钰。”林乐瑶蹙眉说。
“本公主最好临场发挥了。”
传到林乐瑶这,她淡定的吟了句:“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众人连连拍手称赞,祁钰淡定的想:正常发挥。
接到花球的上官云姝温婉的站起身:“未随流落水边花,且作飘零泥上絮。”此句一出,众人纷纷叫绝,祁钰不为所动,暗想:好哪里了,比不得乐瑶半分。
安定赞赏到:“此句意境深远,只是未免有些伤感。听闻上官小姐最擅吟诗,不如做完整首,让在座的各位品读一下。”
上官云姝思索了一会:“回公主,臣女一时不知如何做起,还是先免了吧。”
看到身为大才女的上官云姝都想不出来,祁钰顿时放心:自己写不出诗于情于理。
这时顾秦桓站起,清冷地说:“梦回人远许多愁,只在梨花风雨处。这诗,就让臣替上官小姐做完吧。”
那声音像远处的风铃,伴着阵阵微风,直击祁钰的心。呵,还帮人解围,真是热心。
暄珹笑着说:“好诗好诗,这两句的意境很是相配呢。”众人知道二人的关系,开始大做文章,揶揄起来。
祁钰苦着张脸,对上顾秦桓的清冷目光,可她好像从中看到了一丝不舍和动容?她猜不透。
不知不觉中,到了祁钰。她呆愣愣地站起来,想了想,说:“春天有瓜如蜜甜,地里农民干一天。”这可谓技惊四座,众人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林乐瑶忙着解围:“公主殿下的意思是感慨百姓劳作辛苦,忧国忧民。”安定也附和道,大家又接着夸祁钰心怀天下。
散了宴席,祁钰追着安定公主:“皇姐,皇姐,你的生辰那日,别邀上官云姝了。”
“那怎么行,此举不和礼法。”
“好皇姐。你最好了,你只把她姐姐邀来即可,也是说的过去的。”
“我的面子往哪里放,以后怎么见上官家的人。”
“面子重要还是妹妹重要,皇姐,回答我。”
“嗯……那你没办法,我依了你还不成。”
“皇姐最好啦,最疼祁钰了。”
“你如实告诉我,你对顾秦桓,是不是动心了。”
祁钰不知怎么回答,想糖塞过去:“我也不清楚,应该就是朋友吧。”
“你当我傻呢,罢了,那我把上官云姝请来,正好促成一下她和顾将军的姻缘。”
祁钰急切地说:“皇姐,我如实招俩,我确实倾慕顾秦桓,你别吓我啊。”
“祁钰啊祁钰,顾秦桓非良人,皇姐奉劝你,找一个中等家世的就好,顾家权倾朝野,绝不是良善之辈。”
“皇姐,我真的心悦他,我认真的。”
安定看着祁钰玲珑剔透的眼睛,叹了声气:“皇姐什么都依你,时候不早了,快回你的寝宫吧。”
安定的寝宫内,一片哗然,宾客们你一言我一语,和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
“感谢各位为我庆生,我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安定话毕,四周安静下来,开始了祝寿环节。
箫宜辰带阵:“白鹤青松来献,带以春风满面。小寿星生辰快乐,愿你岁岁无忧,安康长伴。”
老三箫平轩幼时去邻国做质子,与其他兄弟姐妹不熟,只是客气的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箫谨言温文尔雅得站起身,儒雅地说:“无事绊心弦,所念皆如愿。愿四姐今后的每一日都能笑看春风。”其他几个年幼的皇子陆续象征性的祝福了一下,便轮到公主了。
“生来慧质乾坤颂,日吐珠玑盛世夸。皇姐新的一年定能万事如意。”
祁钰抱怨道,安定皇姐生日这些人秀什么文采,这下我也得意思意思吟首诗。苦思冥想也无用,那干脆来个通俗易懂的祝词吧:“祁钰愿皇姐事事顺遂,天天开心,总能吃到好吃的。”
箫谨言调侃道:“这格局怎么越说越回去呢。”
祁钰可怜兮兮的望着她四哥,箫谨言最受不了祁钰撒娇,立刻不说话了。
宫女们端着山珍海味、玉露琼浆走进来,看着玉盘珍羞罗列在桌上,让人眼花缭乱。“大家慢用。如此佳肴,光吃怎么尽兴?不如来段舞助助兴。”安定雍容典雅的说:“祁钰,皇姐最喜欢看你跳舞,今日可否为我舞一曲?”被突然点名,祁钰一时不知所措。安定俏皮的冲祁钰眨了眨眼,又说:“暄珹昨日与我一起绣花,不小心伤了手,怕是不能抚琴了。我听闻顾将军也擅琴技,可否赏脸为我演奏一曲?”
寿星发话,当然没有拒绝的权利,林乐瑶一脸坏笑的看着祁钰,箫宜辰也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祁钰掩饰住内心的雀跃,低着声音问:“皇姐先看哪一曲?”
安定装作思虑了好久的样子,说:“兰陵王入阵曲,听闻祁钰最拿手了,可好?”
“祁钰这就去更衣着装。”
其实这舞虽美,但祁钰并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演过,世人皆知这舞里的凄美爱情故事,所以大多时都是女子跳给心上之人看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眼前的红衣女子盈盈柳腰,青丝流泻,眉若黛染,唇若朱寒,火光映衬中大片大片的红衣在悠扬婉转的音律中流转着袖子,宛若天人下凡,更像是从地狱燃烧出来的红莲之火,如曼珠沙华般灿烂夺目,风华绝代的舞姿深深印在了人们心里,在场的宾客痴痴的看着,无不暗自感叹祁钰的身韵。
顾秦桓抚着琴,余光看着那抹鲜红色的倩影,记忆像回到了从前和祁钰在一起的时候,泛起的涟漪再次击打着自己矛盾的心,修长白暂的手指也微微颤抖。
舞停,爆发出的掌声把祁钰震懵了,安定笑的很开心:“祁钰真不愧为绝世舞姿,顾将军的琴声真乃天籁之音,琴声并不宣兵夺主,烘托着这舞,很湿配合呢。今日见此光景,真是三生有幸。”
场内欢腾起来,箫谨言冲祁钰笑着说:“哎呀,想不到我这个妹妹还有如此绝技,以前是皇兄小看你了。”
祁钰怼道:“皇兄一直缺乏发现美的眼睛,臣美自是可以理解。”说罢,得意的笑了笑。
暄珹抿着嘴笑到:“祁钰的舞技越发精进了,看来平时没有偷懒,日日勤习呢。”
“那是当然,我可勤奋了。”
箫宜辰不服的说:“也不知道是谁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干脆把她当成猪养吧。”
祁钰愤愤的说:“皇兄,不会说话可以闭嘴,没人逼着你开口。”
箫谨言马上接起话来:“诶呦,不愧是我妹,对自己认知很清晰啊,真有自知之明。”
“箫谨言,你等着,皇姐宴席结束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安定的生辰,在一片欢笑声中,度过了。
宴席散后,箫祁钰在后殿遇到了顾秦桓,她拦住他:“阿桓,你觉得我的舞怎么样?跟之前相比,有没有进步?”
顾秦桓恭敬的答:“臣对舞艺属实不太了解。”
祁钰装作生气地说:“又来,我们私下里不用那么客气。”
顾秦桓看着祁钰委屈的模样,轻笑出来:“不算坏。”然后扬长而去。
安定看着二人的身影,欣慰的笑了笑。
短短的一句话,让祁钰直到半夜,都不能入睡,躺在床上,心却不知飘到了何处。
翌日,祁钰提着糕点去未央宫答谢安定。
“皇姐最好了,祁钰特地给最美的皇姐带来了好吃的点心。”
安定无奈的笑笑,用手指点着祁钰的头:“你呀你呀,平时也不见你来看我,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在你心里还没那个顾秦桓有分量,真让人寒心啊。”
祁钰忙忙摆手:“才不是呢,没人能跟皇姐比,皇姐在我心里永远是最有分量的。来,别生气了,尝尝我的糕点。”
安定浅尝了一下,突然严肃的看着祁钰:“祁钰,你知道顾秦桓,他为什么现在对你这么冷淡么?”
祁钰突然伤感起来,低着头说:“许是太久没见,关系淡了吧。”
“你还没有看到问题的本质,那我问你,顾秦桓对林乐瑶,是什么样的。”
祁钰疑惑不解的歪着头,慢吞吞的说:“就,就那样吧,彬彬有礼的,看着很客气。”
“那他对你呢,也是跟普通朋友一样相处?”
“才不是呢,他对我避之不及,好像很讨厌我。”
安定望着祁钰:“所以,你想到了么?顾秦桓不理你,并不是因为他讨厌你,恰恰是因为他喜欢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祁钰一惊,心像掀起狂风骤雨般,搅动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顾秦桓喜欢我?那他为什么不像父皇提亲,还对我这么冷漠。”
安定长舒一口气,郑重地说:“因为他有一颗建功立业,在朝上一展宏图的心。”
祁钰更迷惑了。
安定压低声音解释道:“顾家如今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祖父又是右丞相,父亲也手握兵权,还有几个叔叔在朝上也是位高权重的人物,母亲是一国之母。你觉得,父皇会放心他手握兵权,放心顾家权倾天下么。说句大不逆的话,就算他赤胆忠心,你敢保证皇后没有野心,顾家没有野心?父皇估计一直在忌惮顾家,他若是娶了你,非但不能高升,估计连兵权都保不住。
祁钰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安定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的说:“祁钰,父皇忌讳驸马手握兵权,娶你之时,也是他罢官之日。如今朝局暗流涌动,外戚专权,宫里也是后皇坐镇,父皇心里可谓内忧外患。”
这些话语在祁钰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好想忘掉,可是徒劳无功。所以,顾秦桓不会娶她了,对么?祁钰掩在被子里流泪,哭着睡去。梦里,祁钰在一个昏暗的长廊里走了很久,还是没有看到尽头,她低声哭泣起来,这时,少年的手向她伸来,带着她,走出了黑暗。梦醒,祁钰坚定了内心的想法,也许皇姐说的是对的,她与顾秦桓确实无法在一起,可,皇姐也说了,顾秦桓真心喜欢她呢,只要两情相悦,就一定会找到打破这些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