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皇后的病越来越重,太医不说,但宫里人只要看见过皇后凹陷的双眼,消瘦的脸庞,便知她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萧祁钰每日以泪洗面,虔诚拜佛,希望母后能早日好转,但都无济于事。
某日早朝后,萧宜辰来到未央宫给顾皇后请安,萧宜辰对着床边的祁钰说:“祁钰,我有要事要与母后商量,你先出去一下。”
“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
顾皇后有气无力地说:“祁钰,听话,母后与你皇兄商量他的婚事,你要有皇嫂了。”
听到皇嫂,萧祁钰并不开心,她就会想到皇兄那副背弃上官云姝的嘴脸,内心感到厌恶,冷笑一声:“我对这皇嫂可没什么兴趣。”说着自己走出了寝殿。
顾皇后语重心长的对儿子说:“陛下那边已经同意了,宜辰,以后有了许丞相的助力,前方的路会轻松很多,汗血宝马的事你父皇并未发现什么马脚,你不要有压力,安心准备迎娶许梓言就好。”
“是,母后,母后总是为儿子操劳,也要注意保养自己的身体啊。一定要按照御医说的方法修养。”
顾皇后露出慈祥的微笑:“嗯,去吧。母后乏了,想休息一下。”
萧宜辰和许梓言的婚事定下来了,宫里喜气洋洋,皇后精神也提起来了。
二王府张灯结彩,红红火火,萧祁钰正监督奴才装饰牌匾,这鲜红色刺痛了她的眼睛,鲜红的王府渐渐在她眼中淡去,化为一个白衣的人影:不行,我要去为上官姐姐向皇兄讨个说法。
“皇兄,我有事找你商量。”萧祁钰找萧宜辰的时候,他正在写请柬。
“祁钰,何事?”
“皇兄,你和上官姐姐的事我都知道了,你知道么,她要随姑母去青龙寺带发修行,上官大夫不敢违抗长公主,你后日完婚后,就与她再没有可能了,这是你最后挽回她的机会了。”
萧宜辰低下头,又重新起来,眼里蒙上了水雾:“祁钰,我没有办法,只有顾家还不够,我需要许丞相助力,许梓言我是娶定了。至于云姝,她不愿做我的侧妃,我拿什么挽留她?现在我最重要的是把婚事办好,让许家父女满意。”
萧祁钰不理解为什么皇兄要放弃挚爱,难道皇位就这么重要么!能生生拆散两心相悦之人:“皇兄你还有什么最后要对上官姐姐说的话么,我去帮你传达给她。”
萧宜辰沉思良久,最后只是淡淡地说:“帮我寻一束兰花送给她吧,她最是喜欢兰花了。卿高可挹供诗卷,素淡堪移入卧屏,初见时她穿一件素白色长裙,上面绣有蓝紫色的兰花,回眸一笑的样子,我此生难忘。”
萧祁钰提着一篮子的兰花前往上官府,得知上官云姝已经跟随长公主去了青龙寺,又带着青莲前往青龙山,主仆二人走走停停,终于在中午前爬到了青龙寺。
青龙寺盘踞于青龙山腰,终日隐在云雾深处。从山下望去,只见一道青灰石阶,如垂天的索,直通云霭。飞檐的一角自林梢逸出,檐下悬着的铜铃在风中清泠作响,恍若梵唱,将尘世的喧嚣都隔绝在山门之外。
大雄宝殿内,香火气缭绕千年。佛陀低垂的眉眼在明明灭灭的灯焰里,看尽众生悲喜。殿前的庭院,青石板已被岁月磨得温润,缝隙里探出茸茸青苔,雨后更显苍翠。一株老松虬枝盘曲,沉默地见证着无数过客的祈愿与誓言。
上官云姝一身素绢海青泛着洗旧的微光,如云青丝仅用一根竹簪定住,碎发拂在耳后,露出清净的侧脸轮廓。分明是极素淡的打扮,也压不住绝世芳华。
“祁钰公主,是二皇子让你来的么?”
“这兰花是他送你的,他说,你们初遇的场景,他此生难忘。”
“只有得不到的才是心里的白月光,得到了,就成了嘴角的白米粒。就让这兰花永远开在萧宜辰心里吧。”
“我不明白,你一定要出家么,没有更好的选择么?”
“我有预感,父亲正在和顾家联手谋划着什么事情,可能很严重牵连到很多人,出家后不问俗事,正是我想要的。”
萧祁钰望着上官云姝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涩。
大婚当日,长街鼎沸,红绸高悬。萧宜辰迎亲的仪仗迤逦而行,鎏金车驾过处,百姓跪伏。十六抬的銮舆披覆红绸,金丝绣出的龙凤在日光下流光溢彩,晃得人睁不开眼。百姓们伸长脖颈,欢呼声浪如山呼海啸。他们看不见轿中新娘的容颜,只将这盛景,当作太平年景里最华美的一场梦。
萧宜辰面无表情的带着迎亲队伍走到王府,一路上,许梓言被这浓烈的红包裹着,几乎要透不过气。头顶的凤冠似有千斤重,珍珠流苏随着轿身的起伏不断晃动,敲击在额前,发出细碎清冷的声响,像在催促着什么。指尖深深陷进嫁衣的云锦面料里,那上面用金线密绣的鸳鸯,此刻硌得掌心生疼。
外面是震耳欲聋的喧闹——锣鼓声、唢呐声、人群的欢呼与议论,汇成一片模糊的潮水,一**涌来,却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听不真切。唯有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一般,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击着耳膜,在这方狭小的天地里被无限放大。
随着花轿落地,她躁动的心也平静下来,由婢女牵着进了王府。
宴席上,萧祁钰和谢怀先相谈甚欢,谈笑间,萧祁钰感觉有一双阴冷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她向顾秦桓的方向看去,只见他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眼尾的余光却如凝了霜,冷冷扫过与她谈笑的那人。眸色深沉,似化不开的浓墨,其中暗流汹涌,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与那碍眼的身影一同吞噬。
萧祁钰打了个寒颤,假装没看到,更加热情的和谢怀先畅谈。
傍晚,宴席散后,萧宜辰已经喝的迷迷糊糊,在下人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得进了婚房。他屏退了左右,偌大的寝殿内,霎时只余他们二人。脚步声渐近,最终停在她面前。她能看见他玄色袍角上用金线绣着的蟠龙,张牙舞爪,带着属于储君的威压。
下一刻,许梓言眼前的赤色世界被一柄玉如意缓缓向上挑起,光线毫无遮拦地涌入,她下意识地睫羽轻颤,被迫抬起眼帘,直直撞入一双深邃的眸子里。他正垂眸审视着她,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与评估。
萧宜辰目光重新聚焦:不,你不是云姝……云姝在哪。
他环视四周,发现是自己的寝宫,逐渐清醒起来:云姝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他不愿接受这个现实,拼命想逃离这个地方,但酒劲太大,他双腿发软,重新跌坐在床上。恍惚间,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越来越薄弱……
萧宜辰婚事过后,顾皇后是真的一病不起,连伺候她的婢女都看出她油尽灯枯了。
萧祁钰整日陪在顾皇后身边,说着安慰的话鼓励母后。她每日都要问三遍太医皇后的身体状况,但情况都没有好转。
慧贵妃虽然平时会为了圣宠争风吃醋,但心里依然把后宫妃子当作姐妹,她和贤妃率领一众妃嫔经常来看望皇后。她们把彼此当作宫里的姐妹,寒夜里的火光,彼此取暖,照亮彼此。
平时和皇后关系最好的温妃不顾自己身体抱恙,依然坚持探望皇后,两人回忆着十几年前的旧事,说到最后,都绷不住泪流满面。
萧祁钰总是不忍心看这种场景,她始终抱着母后痊愈的希望,每到难受的时候,就一个人在后院的梧桐树下痛苦流涕。
她蹲在地上,双手环住自己,埋头痛哭。
顾秦桓随母亲进宫探望皇后,发现祁钰没在皇后身边,猜测她可能去了后院,一个人想去碰碰运气。
合欢树下,穿着淡绿色长裙,身披白色毛绒斗篷的萧祁钰哭个不停,顾秦桓看着眼前的场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停在原地。
“祁钰,如果你心里难受的话,可以跟我诉说。”
萧祁钰发现顾秦桓,站起身:“我说了有什么用么,母后就能好了么!他们都是庸医,太医院养了一群饭桶,最开始说是风寒不打紧的是他们,现在说母后无药可救的也是他们。呜……贤妃娘娘她们都骗我,母后不会好起来了对么……我再也没有母后了!”
萧祁钰崩溃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洒落在雪地上。
萧祁钰扑在顾秦桓怀里,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袖,攥得指节泛白,仿佛他是这滔天洪水中,唯一的浮木。起初只是肩头无声的颤抖,像濒死蝶翼最后的挣扎。他臂弯微微一僵,随即收拢,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
滚烫的泪,终于寻到出口,无声地浸透他胸前的衣料。那不是嚎啕,而是压抑到极致的、从喉间逸出的破碎呜咽,像受伤的小兽,每一个气音都带着血丝般的委屈与绝望:“我想让母后好起来……表哥……”
这一刻,萧祁钰放下了愤懑,放下了爱慕,有的只是对亲情的渴望与依赖:“表哥,我们血脉相连,你永远不要抛下我……我不生你的气了,你不需要对我的喜欢做出回应,我们就好好做兄妹,像小时候那样……好不好。”
顾秦桓终是低下头,下颌轻轻抵在她散着幽香的发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祁钰,我会永远保护你,陪着你的,姑母她对你的爱,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消失,我们都永远陪在你身边。”
“表哥,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母后好起来,父皇和母后每天晚上陪我一起用餐。”
顾秦桓看着院子里的合欢树,眼前浮现出一个梳双麻花盘发的粉团子,她伸出手,甜甜的喊着表哥。
祁钰,只要你回头,我永远在。
萧帝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刘太医,低声说:“朕看皇后这病也半个月了,是时候做个了结了,刘太医给个合适的说法吧。”
刘太医面不改色:“回陛下,皇后娘娘凤体亏空,这几日连饭都吃不下,估计熬不过今夜了。
萧帝叹气:“哎,李玉,下旨准备后事去吧。”
萧帝回想过往种种,发现自己和皇后貌合神离,竟也携手过了二十个年头:顾家陪着朕从不受宠的皇子,到登基称帝,再到白发苍苍,也是鞠躬尽瘁,国丈在世时更是官至宰相,权倾朝野几十年,也是时候退出着历史舞台了。
顾皇后在夜里,永远的闭上了双眼。萧祁钰和萧宜辰两个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金编钟敲十下,百官缟素,一时间哭声如潮,却盖不住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铁锈般的紧张。
皇后走的那天,大羲迎来了一场大雪,紫禁城一片白雪皑皑。
谁言天公不好客,漫天风雪送一人。
似是昔年故人来,纷纷扬扬又一年。
[狗头]@竹希,美女满意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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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喜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