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抽血。
夏蕤迷迷糊糊地被叫醒,伸出手臂时还在打哈欠。
"今天要抽几管?"她揉着眼睛问。
"三管。"护士熟练地系上压脉带,"很快就好。"
抽完血,夏蕤睡不着了,靠在床头听着窗外的动静。
早班的医护人员开始交接,推车的声音,开关门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七点半,护工送来早餐。
白粥,水煮蛋,还有一小份拌青菜。
夏蕤摸索着剥鸡蛋,蛋壳碎了好几次才剥干净。
她小口喝着粥,忽然说:"今天的粥好像比昨天的稠。"
"是吗?"何以年正在拆一次性筷子的包装,"我这份还挺稀的。"
"可能我这碗煮久了。"夏蕤继续喝着。
饭后,杨润琴来了,带来一袋刚洗好的草莓。
"小何,你也尝尝,"杨润琴把盒子放在两张床中间的柜子上,"很甜。"
何以年道了谢,拿起一颗草莓。红色的汁水染上指尖,他抽了张纸巾擦拭。
夏蕤小心地摸着草莓的叶子,慢慢吃着。
果汁沾到了嘴角,杨润琴轻轻帮她擦掉。
"妈,"夏蕤突然说,"我想去走廊走走。"
"好,妈陪你。"
"不用,"夏蕤扶着床沿站起来,"我自己可以,就走一会儿。"
她扶着墙慢慢往外走,脚步很稳。杨润琴站在门口,目光一直跟着她。
何以年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一个月前她还需要人搀扶才能走动。
现在虽然还是慢,但已经能自己扶着墙行走了。
夏蕤在走廊里走了个来回,回到病房时额头有层薄汗。
"累了吗?"杨润琴扶她坐下。
"有点,"她喘了口气,"但是感觉很好。"
护士进来给何以年输液,他伸出手,看着针头刺入血管。夏蕤听见动静,轻声问:"疼吗?"
"习惯了。"他回答。
阳光渐渐明亮起来,透过百叶窗在墙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
上午十点,医生来查房。
主任医师带着几个实习生站在夏蕤床前,翻看着她的检查报告。
医生用手电筒测试着她的瞳孔反应,"情况有改善,保持乐观,继续治疗。"
夏蕤安静地点头。
等医生走到何以年床边时,她悄悄竖起耳朵。
"今天感觉怎么样?"医生问。
"还好。"何以年的回答很简短。
"止痛药效果如何?"
"可以维持六小时左右。"
医生又问了几个问题,语气平静专业。
但夏蕤注意到,医生在何以年床前停留的时间更长,问的问题也更具体。
等医生离开后,夏蕤轻声问:"你经常疼吗?"
何以年沉默了一下:"偶尔。"
这不是真话,但夏蕤没有戳破。
她听见他调整输液速度的轻微声响,知道那是在控制疼痛,有时候深夜也能够感觉到他在忍不住的喘息。
午饭后,杨润琴要去医保窗口办手续。她离开前有些不放心:"蕤蕤,妈妈很快回来。"
"没事的,"夏蕤说,"我现在能照顾好自己。"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输液泵规律的滴答声。
夏蕤靠在床头,手指无意识地在床单上画着圈。
"要不要听音乐?"何以年突然问。
"好啊。"
他拿出手机,播放了一首轻快的爵士乐。
钢琴和萨克斯风的旋律在房间里流淌,给沉闷的午后增添了几分生气。
"这是什么曲子?"夏蕤问。
"《秋叶》,"何以年说,"很适合晒太阳的时候听。"
阳光正好照在夏蕤的床上,暖洋洋的。她闭上眼睛,让音乐包裹着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一曲终了,她轻声说:"谢谢。"
"不客气。"
护工进来更换床单,打断了这份宁静。等收拾妥当,杨润琴也回来了,手里拿着缴费单。
"一切顺利。"她对夏蕤笑笑,但眉宇间带着疲惫。
夏蕤伸手摸索着,找到母亲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杨润琴眼眶微热,她回握住女儿的手,力道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
窗外,一群鸽子飞过,翅膀扑棱的声音由近及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医院这个特殊的地方,痛苦与温暖交织,绝望与希望并存。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下去。
直到近几天,何以年的病情开始出现恶化。
夜深了,医院的走廊寂静无声,只有远处护士站偶尔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病房内,夏蕤在药物的作用下睡得并不安稳,意识浮浮沉沉。
而后,她听到一阵极其压抑的、从齿缝间漏出的吸气声。
她瞬间清醒,心脏莫名一紧,侧耳倾听。是何以年那边传来的声音。
那不仅仅是翻身的声音,更像是一种极力克制下的、身体无法承受某种痛苦时发出的细微战栗。
床架甚至发出了极其轻微的、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怎么了?
是做噩梦了,还是……?
“何以年?”夏蕤朝着黑暗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不确定。
那边的动静骤然停止,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过了几秒,才传来他极力维持平稳的回应,但仔细听,能察觉到那平稳之下压抑着的喘息:“嗯?吵醒你了?”
“没有,”夏蕤下意识地否认,随即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他的回答很快,快得有些欲盖弥彰,“我去下洗手间。”
说完,她听到他掀开被子的声音,然后是双脚落地的轻响。
那起身的动作似乎格外艰难,带着一种隐忍的滞重。
“哦,好。”夏蕤应了一声,心里那点疑惑却并未消散。去洗手间,为何刚才会有那样痛苦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在黑暗中努力捕捉着门口的动静。
脚步声很慢,很沉,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力气。
她听到门把手被轻轻转动,门被拉开一条缝隙。
而后她就什么都听不清了。
等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何以年才从外面进来。
夏蕤关心地问他:“你不是去厕所吗,怎么去这么久?”
何以年勉强地笑了笑:“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他在安抚她:“睡觉吧,现在已经很晚了。”
夏蕤这才半信半疑地又睡了回去。
但她这一觉却睡得并不是很好。
清晨五点刚过,夏蕤被窗外的鸟鸣声唤醒。
她静静地躺着,听着那些清脆的鸣叫声忽远忽近。
“你也醒了?”何以年轻声问。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嗯,”夏蕤转向他的方向,“鸟叫得很好听。”
“是麻雀,”何以年说,“停在窗外的空调外机上,护士觉得通风打开的窗,如果你觉得吵,我把窗关上。”
“不用,这样就挺好的,”夏蕤说:“我不喜欢太安静。”
“好。”
他们安静地听了一会儿鸟鸣。
渐渐地,走廊里开始有脚步声,门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杨润琴,她带来了早餐,是小米粥和花卷。
夏蕤小心地掰开花卷,热气腾腾的香气飘散开来。
母女俩一开始邀请何以年,而现在,何以年已经非常熟悉,可以毫无负担地过来蹭饭吃了。
“今天的花卷是葱香的。”她说。
何以年咬了一口:“我这好像是原味的。”
“要换吗?”夏蕤下意识地问,随即意识到不妥,“抱歉……”
“没关系。”何以年继续吃着花卷,“原味的也很好。”
饭后,杨润琴带着一叠信件进来:“蕤蕤,有你高中同学寄来的信。”
夏蕤的脸上立刻亮了起来:“能念给我听吗?”
杨润琴拆开信,是夏蕤最好的朋友写来的,字迹活泼跳跃。
杨润琴念到有趣处,夏蕤忍不住笑出声来。
何以年靠在床头,看着这一幕。他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信了。
“她说下次要带学校后门的炸鸡来看我,”夏蕤笑着说,“虽然我知道她来不了,北川太远了。”
念完信,夏蕤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她摸索着把信纸仔细叠好,放在枕头下面。
“你要回信吗?”何以年问。
“要的,”夏蕤点头,“只是我无法回信,我想我应该去练习盲文了,只不过需要很长时间。”
“我可以帮你代笔回信。”
“真的吗?那真是谢谢你了。”
“没事。”何以年说:“现在通讯这么发达,你们怎么还用书信联系?”
夏蕤说:“我们也在网上聊天,只不过喜欢给对方写信,我和她说过‘如果你真的很想我,就写信给我’,我觉得这样很浪漫。”
何以年听懂了,笑了笑:“确实。”
护士进来给何以年换药。
当他掀开病号服时,夏蕤听见护士极轻地吸了口气。
她不敢多问,只是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信纸。
换完药,何以年的呼吸有些急促。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躺着,等待疼痛过去。
“你还好吗?”夏蕤忍不住关心他:“我刚刚听到你好像很疼的样子?”
“其实也没有很疼,只是我比较怕疼。”
“你怕打针吗?”
“怕。”
“我也怕过,不过那都是小学时候的事情了。”
何以年开自己的玩笑:“那我可能还是小学生吧。”
夏蕤笑出声。
窗外,麻雀已经飞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空调外机。
阳光慢慢爬进病房,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