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晚 第7章 春夜宴

赛马之后刘贵妃又重获盛宠，圣上更是将南海新进贡的一串多宝珍珠璎珞赏了她。

这串璎珞上相串的宝石玛瑙皆是上品，其中最大的珍珠足有一枚玉扳指那般大，刘宁柔连戴几日，引得各宫嫔妃好不艳羡。

加之这几日圣上有心冷落太子，每日散朝后只留宋允景在殿中商讨国事，合庆宫风头一时无二。

宋巽义因此清闲下来，早晚便来景阳宫给太后请安。

圣上与太子之间的嫌隙太后亦有耳闻。

太后深谙太子脾性，太子幼年丧母，小小年纪便独居东宫，别看他面上待谁都温煦有礼，实际却很难与人交付真心，恐在他心中待圣上亦是先君臣而后父子。

偏圣上又是个刚愎多疑的性子，太后夹在父子二人之间倒不好多劝。

太后看了一眼同坐在书案前的二人，只见青嫆一手握笔，一手托腮，眉宇间尽是化不开的苦恼。

坐在青嫆身侧的太子同样双眉紧蹙，似不明白好好的一幅字帖怎会被她临摹得这般张牙舞爪。

宋青嫆暗暗觑了眼宋巽义面上神情，见他绷着脸，便知自己的字并不让他满意，随即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太后给秋兴使了个眼色，秋兴便冲殿前两名宫女努努嘴，二人悄无声息退下，很快又端了两个白玉盘前来。

秋兴领着二人上前，笑着对宋巽义和宋青嫆道：“殿下和郡主练了许久字，不若歇一歇，吃些葡萄瓜果罢。”说罢便示意身后两名宫婢将果盘呈上。

宋青嫆心中大喜，不由往对面太后坐榻方向看了一眼，果然见太后正冲她眨了眨眼。她当即便知定是太后见她一脸愁苦，特唤秋兴姑姑前来救她于水火，遂捏起盘中一颗青葡萄，冲太后甜甜一笑。

“阿兄，咱们先吃点葡萄解解渴罢。”说罢她摘下一颗葡萄递给他，眸中尽是讨好之意。

宋巽义睨青嫆一眼，见她面上如释重负，知她不喜读书写字，对此深感无奈，接过递来的葡萄道：“今日这份字帖还需重写一遍。”

宋青嫆十分不情愿，可怜兮兮地望向太后，太后此时却含笑瞥开了视线，显然是不想卷入他们兄妹二人的纷争。

“稍后我还要回宫置办晚间的席面，今日不得空了。”宋青嫆思索片刻寻了个借口开脱。

宋巽义戳穿道：“此事由你宫中女官置办便是，何需你亲力亲为？”

宋青嫆咬牙辩解：“今日设宴款待太后与阿兄，惟恐宫中女官有纰漏，我自要亲自盯着。”

宋巽义轻哼一声，“我看你只是不想练字罢了。”

宋青嫆只低头剥了一颗葡萄，青绿色的汁水溅到字帖上，被太子戳穿了她的小心思也不懊恼，觑他一眼，索性不藏着掖着，直视着他道：“我就是不想写！”

“六郎，既然青嫆不愿写，今日便罢了罢。”太后不想插手，又怕二人拌嘴伤了兄妹情分，忙来劝解。

见太后前来，二人忙起身相迎。

宋青嫆有了太后撑腰好不得意，面上一扫方才萎靡的状态，两只眼睛登时亮晶晶地望着太子，乌黑的眸子竟比那青葡萄的果肉还要莹润透亮。

太后发话，宋巽义遂也不强求，只看着青嫆写的字，便觉浑身不适，将字帖覆盖其上，看不见了才觉舒心。

宋青嫆见状气呼呼道：“阿兄这是何意？”抽出自己写的字帖，左右看了看小声嘟囔，“哪里就这般见不得人了？”

宋巽义未答话，眸中戏谑的眼神已然给了她答复。

晚间宋青嫆于碧云殿设宴，只请了太后与太子。

宋巽义看时辰不早了，屋外天色昏暝，此前派往碧云殿打探的宫婢皆被打发了回来，他也不知青嫆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开席前，宋青嫆派了白蘋前去景阳传话。

白蘋心虚，进了殿冲太后与太子深深福了一礼，道：“奴婢给太后，太子请安，郡主遣奴婢前来传话，劳太后与太子在此再等上一等。”

太后方才挨不住饿，忍不住吃了块糕点。

宋巽义恐青嫆落下怠慢太后的罪名，不由先质问道：“你们郡主又在搞甚么名堂。”

白蘋听太子似乎在发怒，脖子缩了一缩，摇摇头，谨遵青嫆吩咐，不肯透露半分。

“罢罢，就让她折腾罢，六郎，你可要吃些糕点垫垫？”太后老人家等了许久也不恼，反倒气定神闲，笑眯眯地宽慰太子。

宋巽义本就不爱吃甜食，何况还是在晚膳前，可太后开口，他不好直接回绝，便捻起小碟中一枚山楂雪球吃了起来。

太后看他不多时又捻起一枚山楂雪球，笑道：“六郎觉得味道如何？这也是青嫆做的，饭前吃两颗倒十分开胃。”

宋巽义点了点头，听闻这些都是出自青嫆之手，眉间不自觉舒展开，道：“太后所言极是。”口中山楂酸酸甜甜，山楂外层的糖霜清甜又不黏腻，味道实属不错。

纵山楂可口，祖孙二人却不敢多吃，又说了些闲话，好在此时碧云殿终于来了人，正是碧云殿服侍在青嫆身边的轻云。

轻云给二人作揖，面上堆满笑意道：“奴婢奉郡主之命，请太后与太子殿下移步碧云殿。”

宋巽义起身过来扶太后，他睨一眼轻云，道：“孤倒要看看你们郡主究竟能给我们多大的惊喜。”

轻云咧牙一笑，不待回话便被太子挥袖屏退。

太子与太后已起身向前，轻云遂跟在景阳宫一众宫婢之后出了殿门，趁人不备，他不禁用衣袖擦掉脑门上滴滴大汗。

方才太子殿下一番话可真吓死他了！

心中暗暗道：郡主今日这般费心，可一定要讨得太后与太子欢心才是啊！

碧云殿外两盏红色灯笼将宫门口照得亮如晨曦，宫门前几道漆黑的影子拉得老长。

白蘋与孟夏分站在宋青嫆两侧，不时伸长脖子往长长的宫巷望去。

远远见一团光影，白蘋道：“恐是太后与殿下来了。”

一众宫人便都站好。

太后与太子的轿辇至碧云殿宫门前落下，宋青嫆率一行人上前行礼。

太后看着宋青嫆笑着催促道：“还不快快进去？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宋青嫆嫣然一笑，挽着太后进了碧云殿，一面走，一面浅笑道：“劳太后与阿兄久等。”说罢便引着二人进殿。

碧云殿并不十分大，但因毗邻万春园，后殿景致颇为秀丽。

前头四名宫女提着灯笼开路，太后见她们欲往后殿走去，怪道：“怎不是往正殿去？”

宋青嫆神秘地笑了笑，“太后到了便知了。”

太后看着她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偏头对身后太子道：“倒愈发引得本宫好奇了。”

太子目光遂落到青嫆身上，见她只笑不语，道：“我亦好奇得紧。”

宋青嫆得意一笑，冲太子微抬了抬下巴。

出了月洞门，太后记得这处原是片梅林，不想黑夜中梅林中竟有点点星光。

太后好奇，指着原处道：“那是甚么？”

宋青嫆面上挂着笑，神神秘秘道：“太后且走近瞧瞧。”

青嫆与秋兴一左一右扶着太后疾步向前，入眼只见梅树上错落地挂着拳头大小的灯笼。

数不尽的小灯笼从远处看去便觉是一片星海。

入了梅林深处，已有三名宫婢候在一旁，见三人前来，福身一礼。

太后指着梅林中间的一张圆形石案道：“这便是你设的席面？”

宋青嫆道：“正是，还请太后与阿兄入座。”说罢便做出请的姿势。

太后含笑落座，宋巽义紧随其后。

待二人坐定，宋青嫆方坐下。

太后看了眼案上菜肴，虽是些名菜佳肴，可在宫中也算不得稀奇，暗道这鬼机灵的丫头忙活了一下午，也没甚么新花样，眉宇间不禁有几分失落。

宋青嫆暗暗觑着太后神色，替她斟了一杯热茶，又替太子斟上满满一杯酒。

边上白蘋轻轻地咳了一声，宋青嫆掩不住唇角笑意，冲她使了个眼色。

须臾，几名内侍抬了一个木架前来，一盏大大的灯笼照在木架后头。

太后看着青嫆道：“这是？”她莫名觉得眼熟。

待光影投射在一张雪白的纱纸上，太后不甚肯定，“这玩意儿我从前在宫外见过。”

宋青嫆道：“这正是民间的皮影，前些日我偶然见了，觉得甚是有趣，料太后也一定喜欢。”

太后颔首笑道：“对，就是皮影，我幼时在灯会上见过。你将它搬来做甚？”

宋青嫆道：“京中八宝楼新出了个有意思的玩法，既能一边饮酒畅谈，一旁皮影伎人便可将席上众人举动神态一一演绎。”

太后讶然，“哦？竟有此等玩法？”

宋青嫆颔首，旋即对孟夏吩咐一番，很快便有两名工人走到纱纸后头，白色纱纸上便有一道道影子。

太后定睛一瞧，当即乐呵起来：“这不正是你吗？”

宋巽义在旁静静听她们二人说话，此时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纱纸上的小人，鲜妍的石榴裙，高高竖起的发髻，正坐书案前写字，不是青嫆又是谁？

宋巽义唇边不由挂起淡淡笑容，唇边笑意未散，便见有一男子走了来，只见他负手站在书案前，双目微蹙，神情肃穆。

宋巽义不由拧眉，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便听男子开口道：“你的字怎写得如此难看？”

随后一道女声不胜委屈：“我原就不擅书法，还请阿兄原谅则个。”

一番唇相舌战。

男子终是投降，道：“罢了，人无完人，姑且看你每日用功勤奋，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女子声音透着十足喜悦，“阿兄当真是位大度又明事理的好阿兄。”

太后见状不由大乐，点了点青嫆额间，道：“偏数你伶俐，竟用皮影戏耍你阿兄。”

宋青嫆假意揉着额头，看了眼太后，又看一眼太子，“阿兄待我最好，定不会恼怒。”

宋巽义又气又笑，他何尝不知她的小心思，算计他顾忌太后在此，不会责怪她。

他的气量倒不至于这么小，只是当众被她戏弄，摆摆吓唬她的姿态还是要的，省得她日后愈发嚣张。

宋青嫆迟迟不见太子开口，见他只笑不语，心中大叫不好，难道阿兄当真恼了？太子阿兄可不是这般小气的性子。

宋青嫆心里打鼓，莫非她今日算错了？

阿兄不会真恼了她罢？

“阿兄，这是去年我亲自酿的葡萄酒，可否赏光共饮一杯？”青嫆手持杯盏，在宋巽义身前一福，也算为她这越矩的行为赔礼

宋巽义黑眸如炬，“我既大度又明事理，妹妹相邀，我又怎会相拒？”说罢将杯中的酒尽数饮尽。

宋青嫆甜甜一笑，随即也吃了满满一杯。

青嫆坐回原位，太后道：“快快，再来一场不一样的。”

纱纸后的宫人便按计划，此番出场的正是太后，太后见了好不开怀，一心只看皮影，倒没顾得上吃多少东西。

今夜的皮影曲目皆是青嫆一手安排的，开场写字的戏却是今日急急排出来的。

后头几场皮影戏皆取自青嫆与太后的日常，太后看了是又开怀又触目，好几次拉着青嫆说好。

太后年纪大，人愈发容易疲乏，看了半个时辰不觉困意袭来，又不舍得回宫，便让秋兴扶着去后殿稍作休息。

梅林中便只有青嫆与太子。

二人吃了不少酒，青嫆面颊酡红，较往日多了几分憨态。

白玉杯中盛满暗红色的液体，一股醇香萦绕在二人鼻尖。

宋青嫆执杯望着宋巽义，“阿兄，林家表兄一事，我还未亲自向你道谢，”

宋巽义接过她手中玉盏，轻笑道：“我既收了你的谢礼自要替你办事。”

宋青嫆粲然一笑，二人将杯中葡萄酒尽数饮尽。

宋青嫆兀地起身走至纱纸后又探出半个头来。她冲宋巽义招手，两眼弯弯，显然开心极了。

“阿兄，这皮影好玩得紧，你可要来试试？”说罢，她已拿起自己的小人，双手灵活地在纱纸上做出各种姿态。

宋巽义似受到蛊惑一般，起身走了过去。

太后未走远，听见院中嬉闹，便折身悄悄走了回来。

见二人立于白纱后，两个小人不住乱动，一时一时怒，一会儿是兄妹，一会儿又是仇敌。

六郎倒未说几句词，全由青嫆一人唱了。

“瞧殿下与郡主这般要好，太后也可宽心了。”秋兴站在太后身侧适时说道。

太后只笑着摇头，拍拍了她的手，二人这才出了梅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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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春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