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惊骇过后,柏姜脊骨上仍流窜着残余的麻意,一波一浪的,阴阴冷冷。
她恍然间反应过来褚绍刚嘴里说的什么话,一句“救驾来迟”就轻飘飘将他那狼子野心打发了。
回想起那日一碗燕窝就能把皇帝吓得不轻,柏姜直觉身后的贺兰钰已经抵不上什么用了,只好紧攥着手底繁复的绣纹衣料,强撑着与他演戏:
“无妨,侯爷这不是来了么?是什么人敢在祭天大典上作乱?”
“哦,中州大旱,近年来闹匪患,他们地界在铜城西北,几个傻子受了人挑唆便纠结了一帮人,连夜越过天堑大闹明堂,现都控制住了,只不过……”
褚绍缓缓逼近洞窟里,手里环首刀刀鞘拖在凹凸不平的地上,一阵“搁楞楞”的怪响。
“事发突然,匪徒莽强,仍有不少贵人负伤,现下还未清点出来。”
“哦,”柏姜直觉不妙,暗暗挡在皇帝身前,她实在琢磨不清褚绍会在什么时辰发难。
“今日昊天大帝亲临,必会保佑皇帝无虞。”
褚绍笑一声,浓烈的嘲意在岩壁间来回回荡,屈辱之意更甚。
他骤然将那长刀绕过柏姜往皇帝蜷缩着的那张石台上一扔——他卸了武器。
柏姜正疑惑,却见他身影矮下去,不知道褚绍到底击中了她哪根麻筋,她觉着膝窝处又痛又麻,不自觉双腿一软要跪倒下去,被早有准备的褚绍一把接住。
柏姜不顾双膝痛麻,四指并拢作手刀状要朝他后脑劈砍,整个人却骤然腾空,眼前颠倒——褚绍就这么把她扛了起来。
“贺兰褚!褚绍!”
柏姜脑子空了一瞬,不可置信中一股浓烈的屈辱感在血脉中爆发开:“大胆!放肆!”
她剧烈地挣扎着,眼睛却难堪地刻意回避着驻兵和身后的皇帝。
“你当哀家是什么人!你不如、你不如杀了我——”
褚绍牢牢困柏姜在肩上,眼角瞥一眼已经泪流满面的小皇帝,旁若无人大踏步走出后室。
因为难堪,也因为倒挂的姿势,柏姜憋得满面通红,挣扎间泪珠重重地从眼眶间砸下去,打湿了地上的浮尘。
没了眼泪,柏姜挣扎间不防与一个甲兵对上目光,那人立刻乖觉地垂下眼去,装作自己不存在的模样。
柏姜恨死他了,一边踢打着一边抖抖索索从怀里摩索出个圆圆的小球,跟摔炮似的,是个小火药弹。
她气血上涌,手抖部不行,奋力把那东西往人多的地方一掷——
火药轰地炸开,只是那东西威力太小,只伤了几个小兵。
褚绍拍一下柏姜大腿,轻描淡写的:“闹什么,都看着呢。”
羞辱、愤恨,柏姜一声不吭地咬住下唇。
小腿好像没有知觉似的,柏姜被放倒在佛前时在发现自己双脚被褚绍用吉服上的长流苏绑住,气愤、难堪,柏姜舌尖后知后觉地尝到一丝血腥味。
褚绍用一根手指强硬地分开那红唇白牙。
柏姜太阳穴胀痛,一跳一跳的,耳边鼓噪,说不出话来,上下牙齐齐咬合,要把那大逆不道的手指绞断似的。
褚绍初时还一声不吭任凭她咬,后来也渐渐皱起眉来:“好痛,阿姜。”
“哀家惹恼了你,你便要这样折辱我。”
褚绍从柏姜口中退出来,周遭太黑,那业已紫红发黑的牙印也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他一根手指抚上柏姜的太阳穴:“谁敢折辱娘娘,今日有一个算一个,有谁敢说今日瞧见了什么,本侯连眼珠带舌头一并挖出来给娘娘赔罪。”
“听见没有?!”他声音骤然拔高,厉声问道。
“是!”
窟室空旷,答声响得震天。
柏姜眼神一片灰败,褚绍满意地倾身过去,含住她鲜红溃烂的下唇。
血腥气与苏合香气混在一起,在两人之间来回地传递着。
柏姜撤开头:“我知道根本没什么匪徒,阿午人少,只怕打不过你。你派人去看顾小六,不要伤了她,也不要伤了阿午。”
“那阿姜呢?”
柏姜声音更低,几不可闻:“我跟你回宫……只要你替我照顾好姑母她们。”
褚绍轻轻拂开她鬓角的乱发:“放心,阿姜在乎的,我头一个放在心上。”
说完他还要亲,柏姜避开:“想回宫。”
褚绍脸色微变,上下将柏姜的神色仔细扫了又扫。
柏姜依旧是无望而委屈,遭欺负了的样子,夹杂着一丝哭腔:“想回宫——”
褚绍便心软了,在柏姜唇角亲一口:“等着,里头那个还得先解决了。”
他又拿马鞭,强硬地将柏姜手腕在身后捆好,嘴上轻言慢语道:“是我欺负你,回宫阿姜打我骂我都好,”
他系结实,拍拍柏姜紧握的拳头:“不过现在还是小心为妙。”
说罢他抬手唤来含微:“守好娘娘。”
含微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应了,“扑通”一声跪在柏姜身边,死死埋着脸。
石门随着机关扭转缓缓合上,柏姜看着褚绍逐渐隐没在门后的身影,阖着眼侧头枕在了大佛脚下。
身后手心痒痒的,陈午在柏姜手心上写字。
在柏姜还咬着褚绍食指的时候,陈午便在身后大佛与菩萨的间隙里躲藏着,偷偷握住了柏姜撑在身后的手。
陈午的手都是练武练出的的老茧,柏姜一握便知身后是谁。
石窟寺太大,而柏姜慌乱中又带着皇帝跑得太偏,陈午遍寻不得,靠着爆炸的声响才寻过来。
顾忌着褚绍人多,陈午独自从石窟工匠专门的小路摸过来,靠着大佛的遮掩,才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柏姜阖着眼,专心感受着陈午的手指划过的痕迹。
“小六在我们手里。”
“明堂有两拨人。”
“褚绍手下,”
“和一波外族人。”
外族人?
柏姜晃晃食指,陈午握着她的指头放在自己手背处。
“会说汉话么?”
“不会。”
陈午又写:“外族人似乎意在小六,追着我们来了。”
大门合拢后,石窟里极安静,柏姜怀疑纥骨含微是否也能听到自己震天的心跳声。
她想到一个冒险的主意。
“嗒、”
空旷的石窟里即使一颗石子落地也会惊起极大的回声。
守在门口的亲兵警觉地抬头,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又低下头,却听得无端有破空之声,抬眼便是一只黑羽箭朝他直直射过来,他来不及躲避,被一箭射中肩膀,“啊”一声痛呼出声。
他指着外头那一闪而过的黑影:“有敌袭——”
窟内霎时混乱起来,纥骨含微站起身来:“嚷什么!去两个人,看外头是什么情况!”
说罢他犹疑地看向柏姜,柏姜仍然是一副心如死灰、事不关己的模样。
柏姜默默看着纷乱的影子在眼前的地面上匆匆晃过:“怎么?明堂外埋伏的竟不止侯爷一队人马么?”
“……”
“娘娘不必担心,臣在这里替侯爷守着娘娘,定会保娘娘无虞。”
柏姜终于睁开眼,缓缓抬头看向高高的石窟窗外头投射进来的日影儿,窟内虽还是静,但明显暗暗地骚动起来,谁都听得到外头越来越近的滚滚马蹄声。
纥骨含微比初来京时长大了些,颌骨慢慢方正起来,不脸红时能看出将来从少年成长为一个男人的影子。
柏姜睨着他:“是么?”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响起一个人声嘶力竭的喊叫:“铁夷人——”
窟内众人霍然一凛——铁夷人不是已经被他们赶至铁幕山以外了吗?怎么会出现在铜城地界?!
柏姜心下了然,窟内都是褚绍在北疆时随身作战的亲兵,没有比他们更熟悉铁夷人的了。
含微一声令下,窟内众人齐刷刷列队奔往窟外作战,只有他仍跪着身看向柏姜,又看看洞窟外,眼底犹豫。
柏姜悄悄扯开已经被陈午解开的马鞭,趁他踌躇之际一记手刀劈上他后脑,含微自然要反击,可又顾忌着柏姜的身份,缩手缩脚,只能勉强绊住柏姜。
窟内窟外顿时一片混乱,柏姜撞向那供养人机关,嘶声大喊:“阿午——传话回铜城,铁夷刺客进犯——”
果不其然,后室传来清清楚楚一声兵器与石壁相击之声。
随着她一声喊,埋伏在石匠甬道里的人及时冲出,团团围住纥骨含微,护送柏姜从小路出逃。
她头也不回,却在即将进入甬道时听到洞窟外头的方向传来一声粗犷又熟悉的声音。
柏姜即刻回头,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她失声叫出:“狼崽子——”
褚绍拖着刀进去后室的时候,小皇帝已经伏在石台上又哭又抖,几近崩溃。
他提起刀,用刀鞘杵着皇帝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来。
小皇帝仿佛瞬时之间变成了个小孩子,哭叫着:“哥、哥……”
褚绍嗤笑一声:“怎么?本侯这么吓人?叫你想起你那煞星大哥了?”
“……”
贺兰钰窝着身子,下巴随着哭泣和战栗不断地磕在刀鞘上。
“……表哥、”
褚绍愣一下,恍然想起他们小时候确实见过一次,那时还是世子的建武帝随父王来京朝拜,身后便跟着这么一个抖抖索索的尾巴。
他被他哥一把揪出来,手里还拽着他哥的大袖一角。
温暾荏弱,像个鹌鹑。
“太、太子表哥好……”
他面上温声答好,心里却丝毫没把那小鹌鹑放在眼中,谁知世事无常,竟也叫他先坐上了龙位。
“这几年不好受吧?”
贺兰钰抽泣地更厉害了。
“柏姜对你好么?”
贺兰钰嗓子里莫名挤出一声短促的哭喘,像是被戳破了什么似的。
褚绍拿刀鞘点点他:“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对她又什么心思……”
“没、没……”
贺兰钰哽咽地说不出话,眼泪倾盆大雨似的从眼眶里浇到脸上。
“随便你,皇位、柏姜……都不是你该碰的。碰了,便要拿出点什么来换一换,你说是与不是?”
“朕……我。”
贺兰钰泣不成声,还记得改口。
“我让位,让位行不行……”
“让位……”
褚绍低低地重复着,一边霍然拔出刀,在闪着寒芒的刀锋上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影子。
他将刀架至小皇帝脖颈边,正欲一刀毙命,却听见外头有人大喊。
“铁夷人——”
刀锋凝滞在皇帝颈边,只留下浅浅一道薄红,褚绍直觉有变,翻转手腕皇帝身上的锦衣华服顿时成了裂帛。
皇帝大难不死,颓然倒在石台上。
褚绍提刀大步冲向石门外,却看见柏姜头也没回地拉着一个铁夷男人的手上了马,二人共乘一骑,身影渐渐隐没在混战的人群中。
阿姜和那个狼崽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线哦,俩人纯仇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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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狼崽子